“這是你最喜歡的醉仙釀, 十幾年前你我親手埋下的。”

裴羨模糊著眼眸,顫抖著手,抱起酒壇子, 在她墓前灑下一道酒水。

“你可饞了,奈何這是二峰主的私藏, 已經被你偷喝了個精光。”

“我見你纏著二峰主, 想學她釀酒的手藝,便找了個機會,趁她離宗采購時, 攔下了她。‘要’到了配方。”

他撫摸著酒壇上泥土塵封的印記, 思緒逐漸飄遠,絮絮叨叨地和她念起了從前。

這個“要”字,用得很靈性。

就連躲在墓碑後的葉玫也忍不住佩服,原來她以為的軟萌小少年,能把威脅搶奪之事說得這麽冠冕堂皇。

神宗的二峰主, 是個釀酒技藝超高的吃貨, 脾氣也不錯,隻是和她第五峰有點兒不愉快, 盡管當時的她說盡好話, 還送了不少東西過去,也沒把她的釀酒方法告訴她。

那可是人家家傳的東西,她也不好意思繼續厚著臉皮討要, 便隻得做罷。每每想到最後一批美酒已被她喝光, 二峰主再也不做新的原釀時, 就忍不住歎息一聲。

沒想到竟被這家夥聽進了耳朵裏。

裴羨不正大光明地在神宗問, 而是專門等二峰主出門, 想必“討要”的過程, 要麽沾點兒恐怖血腥,要麽帶點陰險,見不得光。

“還有那天,宮羽見你病弱無依,偷偷把你常吃的藥掉了包,我便找了個機會捏著她的下巴,把那一味多出來的藥蟲塞進嘴裏……當時我還不知道那藥是什麽,直到她神誌不清在那兒發瘋,我才知道是蠱蟲。”裴羨自言自語著。

葉玫:……

其實這事說來話長,她是看過原書的人,知道宮羽什麽德行,見她想害自己,就順勢故意裝病,在談話中還把每日服藥的時間都告訴了宮羽,甚至,還不小心“透露”了藥包會經誰的手。

她還以為宮羽那家夥是發現了她釣魚執法,嫌她餌鹹鉤直,結果第二天這人莫名其妙就瘋了。

“你總是教導我離那些有心人遠一些,可你自己又何時能發現那些人想對你不利……那個東方昊趁你在秘境奪寶,想趁亂殺你,你可知道有多危險?他故意隱藏了階級,比你高了足足三階……”他撫摸著石碑,道。

“於是我謊稱儲物袋丟了,離隊去堵他的路,把他綁在了水車上,不高興了就扯一扯水車的繩子,讓他倒掛著灌進水裏,但我又不想讓他死得太輕鬆,便又把繩子拉起,讓他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就這麽反複幾次,他對我從出言不遜,到求爺爺告奶奶,著實有趣……可惜,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葉玫:……

她現在知道了。

難怪那時東方家族怎麽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害她在秘境裏連個競爭對手都沒有,好無趣的。

因為原書劇情,她老早就想到東方家族和君家勾結,很可能對她不利,在進入秘境之前,其實她就偷偷地寫了一本小本子,把所有人名單都記下來,將她可能的敵人著重圈出來,想辦法玩弄。

東方昊自然就進入了她的視線。

她知道他壓製了三階修為,但她完全不慌——

她壓了五階,誰怕誰啊。

結果好家夥,釣了個寂寞。

“還有上上次,你拿到上品丹藥療傷,正入定打坐,有個魔主不要臉地來奪,我見正巧四下無人,就把他魔心摘了下來,一塊兒給你入藥……”

葉玫打了個哆嗦。

還、還有這種事?!

這家夥狠起來,自己人都不放過的嗎??

而且魔心入藥是怎麽回事?小家夥可了不得,竟然學會背著她給她加藥?

在神州大陸存在的魔主,本就一隻手能數得過來,再說魔族向來眼高於頂,怎能忍受自己心髒被人類取走,就算實力不如人,也會選擇自爆。

隻有像裴羨那樣,有十足把握能一擊必殺的超級大能才能如此輕描淡寫地取到魔心,可見其稀罕程度……

雖然說魔心這種東西算是有價無市的難得之品,入藥後服下不僅能大補元氣,還能提升修為,對當時的她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無價之寶……

但對於她這個不吃任何動物內髒的人,還是難以接受啊!!

“你呀,總是不好好照顧自己,粗心大意……”裴羨又拿起那壇醉仙釀,苦笑著喝了一口,不知是說她還是恨自己,“百密一疏……我竟然沒看出來,那時的你便已存死誌,如此重要的決定,你竟然瞞著我……瞞著我!”

他似乎喝得有些醉了,回去的時候竟然也沒有禦空,而是踏著綿軟的步子,一點點走下去。

他坐在這兒,幾乎說了一夜的話。

葉玫抬頭看了看,天空已是深藍,長夜將散,她如果就這麽挖下去,到白天有人巡視時,或許還填不上土。

她唾手可得的金銀!她的幻器!如今與她僅有幾米之隔,她卻拿不到!

葉玫咬牙切齒地繞回到自己的墓碑前,隻見一個嶄新的香爐還擺在中央,上麵插著三炷即將燃盡的香,嫋嫋輕煙正模糊了墓碑前雕刻的人臉。

這,這香爐擺的,不折壽嗎?

但要是一腳踹翻香爐的話,好像又是對自己的大不敬?

好家夥,糾結起來了。

她一手提起裴羨放在供桌上的酒壇子,裏邊竟然還剩下半壇醉仙釀,那花香摻雜著酒香,一下子勾起了她的饞蟲。

陳年的美酒,喝一杯少一杯的好東西,她還以為這世上已經沒有存貨了呢,裴羨竟然套到了二峰主的配方……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十幾年前就做了一批原釀,還正埋在神宗裏。

有機會一定要把他的存貨給挖了,偷偷地挖。

這狗男人真能藏,藏了這麽好的東西,也能憋十年不告訴她!

不過,看來也是為她藏的。

想到這裏,鬱悶的心情又好了許多。

不管他是不是被劇情推著這麽幹的,起碼他心裏還念著她,不枉她養他那麽些年。

她撫了撫石碑上“自己”的眉眼,默默感歎著這雕刻師把她故意偽裝的病弱氣息刻畫得惟妙惟肖,果然她還是不適合直視自己的臉,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就在她準備離去時,忽然間,手指似乎摸到了一絲細小的刻痕。

奇怪,這看上去明明如此光滑,怎會有刻痕?

她留了個心眼,大概是對“自己的東西”非常在意,連帶墓碑也想研究個仔細,於是用指尖與指甲之間最敏感的指頭肉觸碰著石碑,一絲一絲地感受著凹凸的存在。

她閉上眼摸索,那凹凸不平的痕跡逐漸在腦海中形成畫麵,先是幾個眼熟而古老的符文,再由精致的小圓圈圈起,以溝渠般的線條連接到更大的圓圈,最後竟然形成了一種她見所未見的陣法!

葉玫順著陣法摸索,摸索到石碑後,直到摸到自己的墳堆正上方,才猛然睜眼,反應過來。

但是,遲了。

指尖點到陣法中心時,空中激起了一圈金色漣漪,一陣扭曲的波紋後,這張布滿她整個墓的陣法從墓碑點亮,一直延伸到碑後的大地。

這是它的一種保護機製。

還好,沒有突如其來的攻擊,沒有地動山搖般的動靜,隻是亮了起來,隨即滅了下去。

“奇怪……這應該是誰特意設下來,保護墓葬不被人盜取的陣法。”葉玫捏了捏下巴,小聲嘀咕。

她爹就是陣法出身,她雖然沒學到精髓,但耳濡目染,也知道看一些基本的東西。

就比如柳萌萌的白毛筆自動劃下的金色字符,那叫單字成陣,威力不大。

再比如這兒的護山大陣,那是由大大小小的陣法群組起來的,每一個關節都呈現出齒輪狀的圓形,由大圓圈帶動四麵八方的小圓圈,緩慢地運行轉動,平時不顯現陣型,一旦神宗遭受外來攻擊,才會憑空現出絲絲縷縷的繁雜金色,那是防禦陣法。

而眼前的陣法,屬於防禦一類,估計是剛才她的摸索,讓它誤判她想盜墓,所以才憑空顯身。

可是,如此精絕的陣法,它為什麽亮了一下就消失了?

她可以確定那不是因為力量的溢散,即便她隻懂大略,也知這陣法的能量循環十分完美,環環相扣,絕對出自大能之手,這隨隨便便一個小陣體現的功力,甚至比老爹三百年的心血之作——神宗護山大陣,來得更精妙。

她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流下了血淚,直到她從想象中回神,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人類在看到屬於他這個層級所參悟不透的東西,感受到自己的渺小,震撼於對方的磅礴氣勢,卻不想移開眼眸,急於去領悟它——而留下的血淚。

她擦了擦臉頰,內心驚駭到無以複加。

她甚至沒有多看,隻是晃了一眼那個陣法,在腦海裏將它的模樣重新構建出來,僅此而已,就已經承受不住那繁雜的金紋所代表的浩瀚信息,留下了血淚。

以她的層級,不能去細想,否則會雙目失明。或是,有可能因為見到這些一生無法企及的高度,從而荒廢道心。

這種大能,甚至可能不是神宗之人……

雖然她不知道神宗幾個閉關的老家夥到底什麽水平,隻能猜想。

但她更想不明白了,她就是個平平無奇的關係戶,值得哪位大能親自為她畫陣?

別說她身邊沒這種朋友,就連她爹也沒那個麵子啊!有的話還需要閉關三百年修護山大陣?不早就備著厚禮請大能去了!

她立馬回想了一下,她僅看完的前半本書中出現過的,擅長陣法的角色。

其一,她老爹,護山大陣工具人罷了。老爹有幾斤幾兩她還是知道的,不可能是他。

其二,年亞瀾,無晝城城主,就是他把白毛筆送給女主柳夢夢的。她甚至都沒以葉玫的身份和他見過麵,隻是在用狂刀身份行走北域的時候,曾與找尋天地異寶的他同行過一段時間。

她隻知道年亞瀾這個人深不可測,甚至沒完全展現出他的實力,還時常說些意味深長的話,讓人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什麽。

以現在的時間線,女主應該正在無晝城攻略他來著,既然是前中期出場的角色,那他的實力也應該沒到那麽恐怖的地步。

除此之外,還真想不到會是誰……裴羨?

雖然戰力達到了,但他擅長的是如何在一秒鍾內殺穿全場,而不是費事費力用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

葉玫心思百轉千回,雖然這陣對她形同虛設,但在不能確認這陣法用途前,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穩一手。

不過讓她更興奮的是,既然這麽牛逼的陣法設在她墳頭,那想來神宗沒有虧待她。

八成,有和這陣法差不多級別的好寶貝,被埋在了裏邊。

她準備把陣法的幾個符文不完整地抄下來。

好就好在神宗藏書是真的多,大宗門的底蘊還是在的。回頭到藏經閣裏找幾本陣法書對一對,她大概就能明白這陣到底能碰不能碰。

可惜她沒隨身攜帶紙筆,搜了一遍儲物袋,沒想到柳萌萌也不是個文雅的,也沒備上那些東西。

她隻能隨手撿了塊方磚,手動揮起妖刀把它削薄,用刀在上邊刻了幾道,隨手塞到了衣服裏。

——現在的神州大陸,大家都喜歡盯著人儲物袋搶。

這麽重要且容易暴露她盜墓行徑的東西,可千萬別讓人發現了。

她不敢再耽擱,禦劍而飛,趕回第一浮島,三步並作兩步地往無人的田野處走去。

好在,師父和老宗主的氣息依然在茅草屋裏,似乎是比較放心神宗的安全,或是因為老宗主修煉到關鍵時期,需要有人護法。

總之,在破曉之前,她如願回到了自己的藤蔓小屋。

剛要進去,麵前忽然被一隻黑袖攔道。

隻見渾身酒氣的裴羨眯著眼眸,倚在她的門框邊,陰陽怪氣地從頭到腳打量著她,拖長語調:“從哪兒回來的啊?”

當場抓包,最為致命。

葉玫腦中一瞬間閃過不少解釋,卻沒有能立住腳的。

她總不能說她當土夫子去了吧?!裴羨這種斤斤計較的人,要是給他知道她聽到了他的秘密,下一個死的一定是她。

現在她用著妖族的身體,渾身上下沒有一點以前的特征……怪就怪她身為女配,把人生當成了表演,恐怕現在就算告訴他她是葉玫,也隻會被當瘋子。

何況,天道一直在盯著。

已死女配的身份,她是萬萬不能承認的。

“這不是睡不著嘛,就去健了個身,活動活動筋骨。”她笑道。

這麽模糊的回答,其實是引誘他主動往那方麵去想,這種時候說多了反而會讓人起疑。

說話的藝術,就是坦坦****,且高深莫測。

裴羨當然明白她的“健身”意有所指,稍加思索便猜到幾分端倪:“找人麻煩去了?”

“你覺得呢?”故意把問題踢了回去。

她絲毫沒有心虛的樣子,反而繞開他攔路的手臂,自顧自地回到藤網上躺下,雙手枕著腦袋,“師父那破茅草房子,我看著挺不舒服的。”

故弄玄虛的高級技巧之二,讓人產生聯想,給人一種自己猜對了的錯覺。

裴羨聯係到她白天的反應,便也了然。

他一路上,沒發現這女人有形跡可疑的地方,她倒是很在意身邊人,今晚出門,最有可能的就是斂財,想辦法換房子,或是找白天那幾個人的麻煩。

也虧她為了這些人一夜未睡。

他體察她辛苦,也就沒多想,淡淡收回了手:“我不會阻撓你,你今後不必背著我單獨行動。”

這樣若有什麽危險,他跟著也好及時照應她。

“知道了。”葉玫嘴上答應,手裏卻誠實地在趕客,一手抓起藤蔓,扭曲纏繞成一塊門板,“你也早點回去,免得被沈星發現。”

她挖自己墳,還敢叫他一起?活膩了吧。

藤門閉合的時候帶起一陣微風,她的發梢揚起,一絲氣息被風帶出。

裴羨似乎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花香……摻著酒香。

“你喝酒了?”他警覺問道。

葉玫心裏一突,想到嘴饞壞事,背靠著門板深呼吸兩口,假裝平靜道:“我看你才是喝多了。”

裴羨想到他喝了半壇這樣的酒,剛才聞到的或許是自己身上的氣味,這倒也說得過去。

畢竟以她的能力,要想強行穿過第五浮島的陣法……天方夜譚了點兒。

*

無晝城中。

華麗而柔軟的金絲地毯鋪就著精致的大殿,水晶燈映照著溫暖的金橘色柔光,殿堂八根石柱雕刻著細致的紋路。

年亞瀾披著彰顯城主身份的青色大衣,坐在水晶椅上看書。淺綠碎發的陰影擋住另一隻溫柔的眼眸,安靜得讓人有些不忍打擾。

以他為中心,半圓形的台階上的地毯變成深紅,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芒,那,便是陣法之力。

這裏的一切,都彰顯著他的風格。溫柔、精致,安靜之中卻又藏著一絲異樣的氣勢,難以接近。

台階之下,前來求見他的柳夢夢不由放輕了腳步。

就連見慣了上位者的她,在這裏都忍不住放輕呼吸,仿佛這個男人有一種獨特的魔力,讓她畏懼,也讓她好奇,卻從來不讓她接近。

就算他給了她天階武器白毛筆,她也不敢確定這個男人心裏所想,不敢確定他是否真的打算站在她這邊。

忽然,年亞瀾輕輕放下那本書,往窗外望了一眼。

平靜如水的碧眸**出一絲波瀾。

柳萌萌屏住呼吸,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暗紅簾布被微風掀開,一線金光打在他的眼睫。

陣法之力?

這金光的位置很遠,似乎是從海的另一邊穿來的,他有在那麽遠的位置布陣?為什麽?

柳夢夢沒想通,不過她知道這個男人的性格,也不多計較。

年亞瀾眯著眼眸,笑著將那一絲金光收入掌心。

“你果然還活著……”他的笑容更大了些,喃喃自語,“兩個截然相反的人麽……真不愧是你的作風。連我也險些猜錯。”

一個是出了名的病弱美人,一個是狂放不羈的北域漢子。

誰才是真的呢?

柳夢夢清了清嗓子,這時才敢出聲:“亞瀾,我……”

“還從沒有人這麽喚過我呢。”年亞瀾微微一笑,順垂的發絲恰遮住眸中的深色,“姑娘喚我亞瀾,喚佛子懷之,其餘人都以姓名相稱,我可否猜想,這其中有所深意?”

分明他笑得溫柔,柳夢夢卻有種背後生寒的感覺,像是整個人被看穿了。

打著招攬的旗號,卻按備胎處理什麽的……雖然她不想承認,但這時候,在他溫柔的視線下,就莫名會有這種心虛。

見鬼了,他看上去分明對她很好,所作所為也依著她來,為什麽不像別人一樣喜歡她?

反倒,她猜不到他的任何喜好打算,他永遠是淡淡的,沒見到任何開疆擴土的野心,溫柔中帶著強硬的作風,讓所有妄想打無晝城主意的人都死在了這裏。

她甚至懷疑,這個人到底有沒有真正的感情。

“沒,沒別的意思,城主您想多了。”她連忙低頭,心驚膽戰地否認,不著痕跡地把稱呼改回了生疏時的模樣,“我此次前來,隻是來領罪而已。”

“你不是無晝城民,何罪需要我親自審判?”

“我……”她的頭垂得更低了些,眸中多了幾許委屈幽怨,“我不小心把您送我的那支白毛筆……弄丟了。”

“以你的實力,怎會保不住一支天階幻器?”年亞瀾意有所指。

指的是她身後龐大的勢力。

“隻怪……隻怪搶奪之人太卑鄙。”她抽噎了一下,拍了拍胸口,繼續道,“我把毛筆送給分·身作防身之用,行至華城時卻遭一個黑衣男子搶奪,他功力強大,我與神宗使者都不能敵,將我分·身殺死,還重創了神宗使者!”

她訴說著那位男子蠻橫行徑,一邊給自己撇清關係,並偷偷抬頭看著年亞瀾的反應。

奈何這男人的情緒控製力一流,無論如何,她都隻能看見一張雲淡風輕的溫柔笑臉。

“這白毛筆畢竟是城主大人的東西,他隨意奪走,分明是不把城主放在眼中,可惜以我的微薄之力,無法替城主出這口氣!”她義憤填膺道。

年亞瀾卻好似沒被她的情緒感染,淡淡問道:“你分·身上,應該留有佛子神識。”

柳夢夢:“……”

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

神宗使者隻是重創,說明對方的實力不會高到離譜的地步,可她身上有顧懷之極強的神識護體,在華城那樣低階的城池行走,幾乎無人能敵,為什麽反而死了?

見她沉默,他安撫一笑,禮貌地不再深究。

“那依神宗使者所言,那個黑衣男子身在何處?”

“根據我的情報網,加上神宗使者描摹出的衣物,此人最後出現在華城應該是在一柄飛劍上,和一男一女、一位老者前往宗門。而那名老者,應該是與神宗同屬一脈的道宗之人。”

“道宗麽……”他的視線仿佛穿透到了遙遠的地方,回憶起了往昔,“神宗第一浮島,以前可是道宗的地盤。”

“城主願意前去?”見白毛筆有回到她手裏的希望,柳夢夢自然欣喜。

雖然她自己去也可以,但保險起見,萬一神宗長老帶來的消息有誤,對方是個大佬呢?

先讓年亞瀾去試試水,能拿回來最好,拿不回來她也別想拿了。

“哎……”年亞瀾似乎苦惱般輕輕歎了口氣,“這白毛筆於我而言非常重要,姑娘既然沒有保管它的能力,便由我收回吧。”

神宗……他恰好要去一趟第五浮島。

那就順便吧。

柳夢夢一愣。

這話說得順理成章,但仔細一想——

聽起來就像他無奈之下賣給她一個人情,“幫”她討回白毛筆,可等他拿回來,這筆還是落不到她手裏!

短短一句話,甚至堵死了她後續向他討要的可能!

*

神宗,第一浮島。

今天一早,外門弟子就集結起來,在藥堂前開闊的空地上擺起了梅花樁。

葉玫“努力”了一晚上,沒精打采地打著哈欠,走進了人群中。

她規規矩矩穿上了管事臨時準備的灰衣,畢竟九年義務教育裏校服穿習慣了,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沈星也乖乖穿了,看著梅花樁的眼神中透出一絲期待和興奮。

而裴羨則不受這個委屈,想怎樣就怎樣,成為了人群中唯一一道黑影,也不好好練習,就隨便找了棵樹跳了上去,躺在樹枝上小憩。

哦對,他昨晚應該也沒睡好的樣子。

白傲雪身邊跟著幾個精神頭不錯的小妹妹,每個人都頂著一頭顏色不一的發,有紅有綠,七仙女似的。

“昨天你不還說不願學嗎,今天怎麽就巴巴跑來旁聽?”白傲雪雙手抱臂,不屑地斜了一眼葉玫。

“道宗神宗同出一脈,許多基礎的功法是相通的。我們也要練梅花樁,剛巧借用場地。”

“我看是道宗教不出東西來,隻能來學神宗的皮毛。”白傲雪身邊的紅發女子輕蔑一笑。

神宗的人,即便是外門弟子,也十分驕傲,對於他們這些看上去是來偷學技藝的道宗外人,自然不服。

白傲雪隻是會把這層不服表現在臉上,而更多的外門弟子雖然不說,但看他們的眼神也同樣排外。

負責教授和督練的是藥堂堂主,這位老者反而和和氣氣,好說話許多,見他們幾個來,直接安排上了樁子:“修煉並非一蹴而就,尤其是梅花樁,它練的是你們的基本功,考驗的是下盤穩不穩,是重心與手腳的協調,但凡歪一寸,拳路不對,效果天差地別。”

然後……把他們倆帶到了幾塊墊腳的方磚麵前:“今日便以方磚代樁,做粗糙練習。等三月之後,再站橫磚,半年之後,再站立磚,一年以後,就能和他們一樣,用真正的梅花樁訓練了。”

“怎麽連你也瞧不起我們?”沈星剛要抗議,就被葉玫扯了一下袖子,而後悻悻摸了摸鼻子,低下頭。

葉玫知道藥堂主是好心。

梅花樁的練習,確實需要循序漸進,如果是沒練過的人,就算站這種方磚,也很容易下盤不穩,鬧出笑話是小事,藥堂主是不想打擊他們的自信。

她前世雖然站過,但也不敢托大,不知道這具身體能不能行。

於是保守起見,她試探著指了指最矮的三寸梅花樁:“堂主,我可不可以試試那個?”

見她不自量力地想一口吃成胖子,正在站樁的幾個外門弟子頓時破功,哄然大笑。

“哈哈哈哈草!”

“不聽堂主言,吃虧在眼前。”

“見識少了是這樣的,有的人眼界隻有如此,總覺得所有功法都和她掌握的那些一樣輕鬆。”

他們都是經年累月的努力,直到如今站上三寸,五寸,甚至五尺的梅花樁,並能流暢而肆意地使出一套拳術的。

雖然神宗以訓練幻獸為主,但他們的神通,需要一定強度的身體才可發揮,所以就基本功而言,和道宗並道而行,隻是在進階之處分岔了而已。

見道宗新來的女弟子這麽想出風頭,他們倒是樂了。

就讓她出這個醜,調劑調劑修煉的枯燥!

隻見葉玫十分生疏地、試探著爬上了梅花樁。

然後,似乎是回憶了一遍藥堂主方才演示的內容,紮出了個馬步。

這馬步還像點模樣,不過這倒是不難,難的是在梅花樁上腳尖使力穩住平衡,並打出一套自己的拳路——畢竟一動,人就很可能倒栽蔥。

白傲雪想到眼前的女子倒栽在地的模樣,已經有點忍不住,捂著嘴偷偷地笑了。

葉玫回憶了一下,因為太困,其實她並沒看到藥堂主前幾個動作什麽樣的,隻記得後麵零星兩三個動作。

她在腦子裏搜尋前世的記憶,試圖把這幾個動作用正確的路數串聯起來。

這一下遲疑,讓她看上去……顯得腦袋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她是想打什麽?”

“看模樣,不是拳法,是腿法!”

“上來就是最難的?還真不怕摔死啊?”

藥堂主輕輕歎了口氣,搖搖頭。

現在的年輕一輩,真是越來越不聽勸了。

也好,讓她長個教訓,免得到時基礎不穩,無法進階。

“誰與我對練?”葉玫正琢磨出了點樂趣,自從林行教了她那套基礎的煉氣方法後,她就隱約琢磨出體內大小周天的運轉變化,每次使出道宗純正的功法,她的“氣”就要深厚一層。

“我來。”白傲雪直接跳了出來。

她當然不會錯過這麽個挫她銳氣的好機會。

葉玫擺出架勢,目光認真了些。

白傲雪似乎吃定了她,一開始便從對麵五尺高的梅花樁飛躍而下,向她襲來。

葉玫揉身閃躲,下意識地打出一套她最熟悉的,改良過後的腿法。

——大開大合,卻步步點在細樁的正中心,看似危險,實則從未失足摔下。

在她們交手的範圍外,一陣冷風吹過,準備看笑話的外門弟子們齊齊陷入沉默。

有的張著嘴,顫抖著手指著葉玫,磕磕絆絆說不出話。

有的覺得白傲雪丟臉,扶著額頭。

“這身體控製力,不變態嗎?”不知道誰這麽小聲說了一句。

“她才看了一遍路數吧?而且她是後麵來的,應該隻學到腿法??”

“難怪她一直用腿,講道理,有點東西的啊,白姐的拳法根本摸不著她嘛。”

“這女人身體好輕,她是貓兒轉世嗎??”

“再來!”葉玫眸中湧現一股戰意,越是交手,腦子裏的思路越發清晰。

梅花樁上,一襲普通灰袍的女人微微踮腳,單足站在五尺高且極細的梅花樁上,一手傲然背負,另一手徐徐推出一個“請”的姿勢,神情恭謙而自信,舉止之間,逐漸多了幾分不由自主流露出的瀟灑肆意。

道宗的所有東西,都能隱約給她帶來一層似有若無的感悟,但現在還不能形成體係。

聽說道宗以心境提升、開悟為主要方式,和禦獸界憑借先天決定資質好壞不同——

修道之人的天賦決定了修煉速度,在於與天道之間的感應,或是對天道的感悟與了解。

至於潛力,決定了修道者境界等級的上限,決定了她能在神州走多遠。而潛力,是憑借築基時,自身所悟出的一條獨特於任何人的道,這條“道”,便隨著修煉越悟越深,越走越寬。

林行老頭修的是“心”之道,所以到了末期,靈力提升已經無法讓他往更高的境界邁出一步,隻有心境提升,他才有可能突破。

而她的“道”,會是什麽呢?

甚至,再往深一點想,天之道,會不會……也是道的一種?

她被她突如其來的想法震住,微微愣神。

就在這時,一直被壓著打的白傲雪終於找到了機會,猛地偷襲她胸口一拳,得意地喊:“給我下去吧!”

“小心!”沈星大驚失色。

其他的外門弟子看到白傲雪得利,他們臉上有光,也挺解氣,紛紛起哄:“白姐牛逼!”

“白傲雪,點到為止!”藥堂主露出了些不讚同的神色,他看出來了白傲雪這一擊沒留手。

也不是白傲雪不夠禮讓新生,而是剛才好一陣子她都被這新生壓著打,想駁回麵子。這心態他老人家也可以理解,不過故意傷人,就是她的不對了。

這一拳,甚至能把岩石徒手劈碎!

“快去拿我的傷藥來!”他連忙吩咐身邊的弟子,“快點!晚了怕是難以痊愈!”

這一下分神,葉玫還真沒料到,以白傲雪冷傲的性子,竟然會給她耍偷襲的陰招。

無論是誰,猝不及防挨上一拳,輕則重心不穩摔下去,重則被這一拳震出內傷,何況白傲雪八階的實力,就算本體不強,也夠她喝一壺的了。

然而,葉玫隻是稍稍後退到另一根樁子上,穩住身體的慣性。

她臉上就和沒事人一樣,並沒有預想中疼得齜牙咧嘴的樣子。

白傲雪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疑惑。

隻見葉玫怪不好意思地對著眾人尷尬一笑,往懷裏摸了摸。

隨後,在眾人不可思議的奇妙視線中,摸出了一塊……帶著裂紋的,厚實的石磚。

這是用來記錄陣法符的,當時給隨手塞在身上,現在解釋起來,好像有點困難。

她皺了皺眉頭,思考了一秒鍾,硬著頭皮笑道:“負、負重訓練嘛。”

就和體育生喜歡綁著鉛塊跑圈訓練一樣,放塊石板子在身上玩梅花樁怎麽了?這叫平衡性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