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就到了晚上。

夜半三更,無晝城城主府,城主寢殿。

葉玫裹著厚厚的毛毯, 坐在年亞瀾對麵的長椅上,揉了揉通紅的鼻子, 如約前來。

“為什麽選在這裏?”她又困又累, 還有點冷,不免裹緊了毛毯。

年亞瀾淡淡沏了一杯熱茶,推給了她:“你的城堡大約還要半月, 才能完工。在這之前, 妖族沒有方便議事之處。

至於為何約在半夜……你若願讓外人知曉你與無晝城城主的私交,我自然不介意白日接見你。”

“咳……”葉玫掩飾性地輕咳兩聲,“好像也是這麽個道理。”

確實,妖族現在才打了個地基,上麵沒搭兩塊磚, 大家還都是露宿狀態。更別說一個像樣的會議室。

而她這兩天睡在樹上, 加上到處跑,也不免受了涼。

不免有點汗顏, 是她多想了。

接著, 年亞瀾便敲打起了她的馭下之道,提醒她,多多提防來自族內的衝突:“據我現在的了解, 妖族內部關係錯綜複雜, 如今的團結, 隻是對抗人類的權宜之計, 不少妖各懷心思, 你要小心……變成他們鬥爭中的犧牲品, 白白給他們做嫁衣。”

“嗯……多謝提醒。”這她確實沒多想,滿腦子都在盤算如何複興妖族了。

葉玫雙手捧著杯子,小啜一口,卻發現茶味變苦了些,不像是他待客時一直泡的種類,擰了擰眉。

年亞瀾剛欲開口,卻突然停下,取了一顆蜜棗回來,喂到她嘴裏。

“資源分配不均,亦或是溯及上幾輩的關係……這些都要格外小心。你的弱項,是鮮少注意人情,到時被人記恨算計,恐怕還蒙在鼓裏。”

葉玫咬下蜜棗,嘴裏嚼著,含混不清地問:“這茶換過了?”

“知道換過,你還放心喝?”年亞瀾眼神莫測,試探地看著她。

他碧幽幽的眸光映著跳動的燭火,微妙的語調,似乎帶著別種情緒。

“小瞧我……”她輕哼一聲,“你老說我心眼兒少,那是我不防備你,其實我也沒那麽粗心大意,不然哪裏活得到現在?”

他嘴邊化開一抹明豔的笑意,咀嚼著她的語意:“你若這麽說,我就後悔了。”

葉玫:?

“就應該放你想的那種藥,而非溫補治病之藥——”他眯起眼眸,溫文爾雅地道。

“誒誒誒誒??”葉玫差點沒被嗆到。

“——給你長個教訓。”他補充一句。

“……”

得,狐狸還是狐狸。

兩人談到天色將亮,葉玫終是撐不住眼皮子,不知不覺往身側的扶手上睡倒下去,嘴裏還呢喃著,反複幾句:“死狐狸……從不做賠本買賣……一定另有所圖……”

年亞瀾本已起身,站在了她麵前,聽此一句,哭笑不得。

“還從未聽過有人如此形容……真不知是我對你做過的哪件事,讓你如此提防。”

甚至睡著了還編排他。

他故意湊到她耳邊,見她昏昏沉沉,似乎已無法思考複雜之事,想到或許是藥茶的副作用。

那杯茶本是他準備為她祛風寒的,調配時加了些靈藥,沒想到補得過了些。

偏生,他確實就是個趁人之危的人。

“葉玫,說實話,為什麽?”他抱起了她,低聲問。

葉玫找到了個舒服的姿勢,嘴裏咕噥著:“十年前……洛家嫡女……我親眼看到……她被你賣了還喜滋滋替你數錢……我才不要像她那樣。”

“……”

十年前,正是葉玫化身狂刀與年亞瀾行走北域之時。

洛家,是隱世巨族,洛家那個古靈精華的小嫡女,不知怎地黏上了看似溫柔可親的年亞瀾,用盡手段想把他搞回家。

結果被某人不動聲色給賣了,還賺了一大筆金幣。

問到了想要的真心話,他輕歎一口氣,眉宇中夾雜著無奈。

“我原本不想如此的。

可阿玫既然已落在了我手裏,不做點什麽……就不是我的作風了。”

他又輕輕揚起一個滿足的淡笑,抱著她緩步走向床沿。

*

葉玫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陌生而又處處精致的淺綠色大**。

抬眸,四周的裝飾風格頗有無晝城的細致之美,加上這熟悉的色調,這熟悉的擺設,床頭熟悉的花瓶……

頭,有點疼……

她擰了擰眉心,回憶昨天發生的事,腦中一片空白。

看外邊的天色,似乎已經晚上了?這期間發生了什麽?她睡了多久?

“阿玫醒了?”這時,年亞瀾淺笑著推門而入,不急不緩地走到她的床頭。

葉玫茫然了一下,摸了摸衣領。

他眉頭輕挑,故帶著幾分可惜之色,“原來阿玫希望我這麽做……?”

“沒沒沒!”摸到自己完好無損的衣服,葉玫才放下心,試探著問,“我昨晚……怎麽睡在了這裏?”

而且他是鬼嗎?怎麽在她醒後如此短暫的時間內跑到她床前的!

“見你困了,我便讓出了寢殿,特意睡在了偏殿裏。”他扶著她起身,“感覺好些了?”

“確實,腦袋沒那麽昏沉了。想必體內的寒氣已經祛除得差不多。”

葉玫隻覺神清氣爽,下意識一運功,卻震驚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突破了金丹到元嬰的那一層薄薄的屏障,進階元嬰初期!

體內的金丹,也不知何時被雕琢出了初生嬰兒的模樣。

不對。

她臉色微微一變,察覺異樣時,體內天眼刹那間開啟,內視了一遍自己的身體。

隻見她的後背上多了一道金色的契印,和小蘭在手臂的藍孔雀印記有些相似,卻是個畫著奇異符文的陣法模樣!

“這是什麽?”

“嗯?”年亞瀾雖然不知她如何看見的,但見她的神情,已猜出大概。他也不藏著掖著,似乎此時已是順理成章,“這是你與我的契約之印。”

“果然是你!”她就說,這陣法類型的東西,天下沒幾個會搗鼓的,“你趁我睡著,在我背上畫了這個?”

“不錯。”他望著她,淡淡笑著,仿佛這樣就能讓她沒辦法生氣。

……好吧,他確實有這種神奇的魔力,就算把人賣了,人家給他數錢時,也喜滋滋的。

葉玫沒了脾氣,沉默片刻:“……你是怎麽把和幻獸的主仆印記改成這樣的?這個印記,有什麽效果?”

“畢竟我並非幻獸一族,無法滴血契約,便隻能出此下策,用陣法模擬出契印。隻是,用在你身上的這個,被我改良過。”

“改良?!”她想到了某些科學瘋子在小白鼠身上大刀闊斧地改造,打了個哆嗦。

“阿玫寬心,不是什麽負麵效果……隻不過是稍稍修了契約的內容,將主仆契約改成了平等契約罷了。

主仆契約,幻獸若死,主人隻是戰力受損,而主人死,幻獸則亡。

但平等契約裏,我們任何一方,一生一世,同生共死。”

他握起她的手,吻在她的手背。眼眸中幽暗深沉的墨綠,看得讓人心跳漏下一拍。

*

年亞瀾瘋了吧?

在回祈連山脈的路上,葉玫忍不住想到那一對攝人心魄的綠眸。

她不敢相信,他處心積慮為她打算,拉她徹夜長談,就為了和她結一個並不怎麽能給他帶來好處的契約?

她馬上會是妖族的新任女王,會是人類的眼中之盯,會是神州大陸上豎起來且好欺負的第一個靶子,他居然想和她同生共死,怕自己命長嗎?

這契約的約束力,盡管能讓她將他的性命納入保護範疇,但怎麽看也是實力更強的吃虧!

雖說因為契約的影響,她的體內注入了一股他的力量,讓她突破到元嬰階,和他實力差距進一步縮小了……

葉玫負著雙手,在已經初步建出個模樣的妖城城門外來回踱步。

完了,這下當真是無以為報了。

要不幹脆就從了他?反正妖城要是綁定無晝城的話,會有諸多便利,一方麵免了她猜疑無晝城,另一方麵,年亞瀾在身邊可免去她治理妖族的諸多弱項,這是她最需要的。

“阿玫,”腦海中忽然響起他帶著笑意的聲音,“若考慮清楚了,我隨時可以上門……”

“你還可以聽見我心聲?!!”

“不然,之前我如何立刻知道你醒來的?”

“……怎麽屏蔽?”

年亞瀾還真不急不緩地教了她方法。

對他屏蔽了心聲後,她站在原地捏下巴。

最近還是別去無晝城好了。

免得見到他尷尬!

就這樣,再過了一周,妖族城堡幾近完工。

她站在城主宮殿前,望著自己嶄新的住處,心情不錯。

“妖族要迎來一位開疆擴土的明主了。”老部下捋著胡子,感歎著。

站在她身後的,幾乎都是妖玄曾經的部下,他們見到妖城構造完全按照他們一族的生活習性設計,又見一磚一瓦仿的都是以前妖城的風格,個個都道無晝城主有心。

人類能給妖族做工,建起這麽大一座城堡,要放在以前的妖城,他們想都不敢想!

何況,是人家無晝城主親自督工!

“女王大人,族中占卜師已經算好了吉時,您的登基儀式,就定在明日午時了。”迎麵跑來一個小妖,規規矩矩說道。

“繼位之後,便是您安排的,玄王的葬禮。因玄王是日落時分被困於鎮魂鈴中,便在日落下葬,方為吉時。”

“會不會太早了?”葉玫望了望天。

妖城還沒完全竣工,她本想著讓父王的在天之靈,看到妖城最繁榮昌盛一麵的……

“過了明日,再尋吉時,就又要再等半月了。再說,族中不可一日無王,即便如今所有族人都認可您,也最好盡快過個流程,免得那些閑人說話……”老部下勸道。

“行,那就明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