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登基大典。

這畢竟是個正式的典禮,代表“妖九”這個名字正式成為妖族的真正統治者,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 該有的排場也沒落下安排。

妖族城堡初步建成,小妖們早早在城頭掛上了水晶提燈, 灰白的石磚壘成的堡頂, 還結上了彩綢。

新城城主殿外,是特意為祭祀、觀星等儀式所建的一處平台,層層通天階上鋪就著金絲絨毯, 一路穿過空地, 鋪到城主殿中。

葉玫身穿赤橙交加的王族袞服,沐浴焚香,又在銅盆前淨了手,才從身旁妖侍手中鄭重接過象征著妖王的金色權杖。

她站在高台之上,稍稍垂眸, 便可將空地上匍匐著的每一個族人看得清清楚楚。

而在與她平齊的位置, 作為特別賓客的年城主,也穿上了象征著地位的青色衣袍。

見她看過來, 他也隻微微揚起嘴角, 親切而隨和地低聲叫她寬心。

“莫要緊張,無論有何變故,我在。”

葉玫撫上心口。

她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了, 按理說, 不該看到這麽多人就緊張的。

可是, 為什麽心跳得這麽厲害?

最終, 葉玫還是把自己的心神不寧, 當作是自己未曾發現的, 懦弱一麵。

不願擔當族長之責,不想被豎起來當成靶子打,甚至不敢在這麽多人麵前說話,每個舉動都要思慮再三,唯恐破壞他們對“女王”的想象。

簡單來說,她應該是個社恐,隻是上輩子一直閉關修煉,自己不知道而已。

年亞瀾溫柔的眸光,仿佛天生帶著幾分安撫人心的能量,讓她頓時寬心不少。

仿佛,隻要他簡簡單單往那兒一站,就是一道堅固的後盾。

等等,堅固?

她忍不住抬頭望了望天:“話說,天空的防禦大陣,都疊好了?”

此事並非是年亞瀾親自參與,而是由他畫出陣路圖,再由各個工人,每人負責一小部分,耗費幾天時間,才拚湊完覆蓋整座城的、固若金湯的能量護陣。

負責監工的是隻年輕的小妖,他得意地點點頭:“女王放一百個心!此陣極其精密,每一個細節都已拚湊完成,就算是天塌下來,也能阻擋幾日!”

見四下並無異常,她揮一揮衣袖,讓儀式繼續進行下去。

端著妖王之冠的老部下,是妖族如今最年長的婆婆,一隻龜妖。

她已經看不太清楚路麵,一步一個台階地慢慢走了上來,眯著上了年紀的眼,帶著幾分喜意地喚著“女王大人”,並將水晶盤上,那個象征著族中至高權力的璀璨王冠捧了起來。

儀式最後一步,便是由她給新王戴上這隻價值連城的王冠,並宣讀繼位之辭!

是激動嗎?

心跳加快了。

妖婆婆滿臉慈愛地看著她,仿佛打量著至親之人:“孩子,別緊張。

你的繼任,是眾望所歸。

大家都看見了,是你不顧危難,挺身而出,拯救了我們全族。

若妖玄還在世,他也一定會欣慰,自己養出了個好女兒……”

說著,她溫柔地梳理了她的長發,便在眾望之下將王冠戴在了她的發頂。

“恭迎女王陛下!”她揚聲,年邁的身體卻依舊中氣十足。

“恭迎女王!”

“恭迎女王!”

一時間,台底黑壓壓的人頭,全部伏跪下去,動作整齊劃一,口號也喊得心悅誠服。

這是妖族千年以來,前所未有的齊心!

葉玫心中豪情萬千,手握女王權杖,緩緩指天:“我——”

結果,才說了一個“我”字,就見東南方的天空,轟然塌陷了一塊!

怕什麽來什麽!

葉玫望著不遠處碎裂的天空,隱約可見金色的陣法紋路損毀溢散,她堅不可摧而又無比精密的城防大陣……就這麽破了一塊!

剛才誰特麽打包票來著?!

她下意識捂了捂自己的王冠,重新戴正。

別抬頭,王冠會掉。

現在她是妖族的首領,如今尚且不知是哪路外敵入侵,要是她先慌了,族裏亂成一團,豈不是不戰而敗了!

要冷靜,不要慌,

“年——”她第一時間迅速征求盟友,略帶焦急的視線看向年亞瀾的位置。

卻發現他早已起身,眼眸微微眯起,盯著陣法破碎的那個方向,臉上竟然失去了慣常的笑意,帶著幾分認真。

“手給我。”他道。

不疑有他,她立馬把手遞給了他,任由他在自己身邊迅速結成一道道法陣。

看年亞瀾的反應,她也知道事情大條了,敵人或許十分強大:“你……有幾分把握致勝?”

以前,他們一道兒行走北域的時候,年亞瀾都會在戰前對敵人作一個客觀評估,這也是他們遇事養成的習慣。

她就沒在他嘴裏聽到過八成以下的勝率。

可這次,他竟一聲不吭,隻是暗暗攥緊了她的手。

“妖族……”在碎裂的東南天空窟窿一角,一隻手忽地扳起一塊金色能量,“哢嚓”一聲將其握成了餅狀,又“哢嚓”一下將其捏成了裂片,生生撕出一道更大的口子!

與此同時,那人也終於露出了他冰雕雪塑般的容顏,露出他另一手臂彎中,當寶似的抱著的無鋒劍。

——與身後密密麻麻,黑壓壓的魔族大軍。

葉玫震驚。

直到金色陣法被裴羨強行拆除,妖族才發現,密密麻麻的魔族大軍竟已呈現半圓形,籠罩在整個妖城上空!

這特麽!就是故意來拆城的!

“魔尊!”最年邁的妖婆婆尚且能認出這位遠古至尊的名字,帶著幾分氣憤地指著天空的裴羨,拿出幾分豁出性命的慷慨,歇斯底裏地指責,“我們妖魔兩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卻有共同的仇敵,你、你帶領族人落井下石,是想剿滅妖族不成?”

“就是!當年的妖魔聯手,鎮得人族毫無還手之力,即便我們兩組無恩,也絕無仇怨,你這又是為何!”另一隻老妖也氣不過,豁出性命喊出了聲。

“完了完了……”站在葉玫旁邊的小妖哪裏見過這場麵,嚇得瑟瑟發抖。

葉玫也知道他們這麽害怕的原因。

魔族雖然人數比妖族還少,但,強大的魔尊當年隻是沉睡了,不像妖尊,飛升到了上位麵,從未再回神州過。

如若不集齊陰陽兩符,妖尊不歸,妖族就永遠缺少一個強大的後盾。即便她已邁入元嬰初期,也依舊不夠看。

她心情複雜地看著天空,不知如何是好。

認回他吧,她又不能保證百分百安撫這個定時炸·彈。假裝不認識吧,妖族城堡都要被拆了……

要不是不知如何解釋她這個嫉妖如仇的葉玫如何突然決定發展妖族大業,她也不至於哄騙他,把他一個人丟山洞裏。要不是把他一個人丟山洞裏,解釋起來,起碼她還有兩句理由可以說……

“為何三番五次為難妖族?”裴羨聽到他們的質問,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冰冷的嘴角譏諷上揚,“本尊行事,還需要過問你們的意見不成?”

說罷,隨手一指,“轟”地碾碎了新修的城主宮殿。

葉玫隻看到一道極強的白光,隨之而來的就是轟隆隆的炸裂聲,熱浪撲麵,麵前嶄新的宮殿瞬間籠罩在一團魔氣中,被絞成了碎片,四散炸開,有幾塊還落在了她的腳邊。

心……在滴血。

裴羨又感到懷中的重劍,顫抖了一下。

果然,她就藏在附近。

他嘴角微微撇了一下。

這個女人……見他來了還不現身,假裝他們不認識?

如此生疏,把他當什麽人?他們分明差點進行到那一步——

咳咳,不能多想,不然血壓上來了。

他想到她平日殺妖的淩厲身法,心裏早猜到了她接下來的行動。

——他是被無鋒劍引到這附近的,發現妖城後,他便明白,她一定藏身於城中,想方設法繼續她的“正義製裁”,把妖城一鍋端了。

葉玫麽,就是閑不住的,遇到什麽事兒都要熱心管一管,當年救他性命也是如此。

而且,還倔得很,不喜歡承任何人的人情,就連他,若非十分必要的時刻,她即便冒險,也絕不拉他一起下水。

畢竟,即便她大難不死,也不能掩蓋妖族和柳夢夢害她的事實。

他便幫她報複一二,等她出現,再和她算前些日子她不聲不響離他而去這筆賬!

裴羨又輕描淡寫動了一下手指頭。

這次,目標是城內另一座還算高大華麗的建築。

“不!”葉玫再也忍不住,周身元嬰之力猛地爆發而出,拔起妖刀飛身衝向他彈出的指光。

裴羨眼睛都沒眨一下。

其他魔族也是如此,對麵即便是妖族女王,在魔尊的成名絕技“極寒一指”上,也隻是灰飛煙滅的份兒。

隻能歎一句這個女王太衝動,就這麽白白丟了性命。

“女王,不要!”妖婆婆大喊道。

但已經晚了,在妖族擔憂驚懼的目光中,那道化為一個小點的人影竟在極寒一指的冰光中挺直身體,懸空而立,硬生生以身體扛下了這一擊!

所有的極寒之力,全被這具小巧玲瓏的□□吸收,仗著元嬰之力,仗著妖族恐怖如斯的強悍體質,無聲中叫囂對麵的魔尊!

“女王——”

“女王竟然,能扛下魔尊那一指!!那收束的力量,一點也沒泄露到建築上!”

“啊啊啊啊女王好強!!”

在妖族不敢置信的驚呼聲中,身穿袞服的葉玫神色淡淡,不怒自威。

其實,她隻是沒力氣去拍胸口,但在心裏抹了把汗。

還好!

下麵那座,是她花重金打造的醫館,裏邊還囤著點藥材,比她徒有其表的城主宮殿貴了好幾倍!

要不是能抗住,差點她要賠得傾家**產!

裴羨冷笑一聲:“有點意思。”

說著,直接順手拔出無鋒劍,隔著幾百米的高空,指向了那個囂張的小點。

“女王不是?本尊可不憐香惜玉。

那就讓你們見證——新王是如何隕落的。”他語意冰冷嘲諷。

可就在這時,那柄直指妖族女王,巨大而因魔尊極寒之力覆蓋而染上騰騰殺氣的無鋒劍,忽然發出一陣異響。

那是與主人久別重逢後,從劍中靈由內而外,震撼人心而發出的極強嗡鳴!

所有人都聽到了。

但沒人知道怎麽回事,畢竟神州大陸沒幾把好劍能擁有自己的劍靈。

可他們看見了異象——

那柄巨劍,像是突然擁有了自己的意識,賭氣般猛地掙脫了魔尊的桎梏,從他掌心飛射而出,直指女王大人!

“這是怎麽了?”

“不好!”

“保護女王!!”妖族頓時慌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