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文化節的精彩部分, 就是喬楚與尼克·拜斯的舌戰。

在此之後,交流會又趨於“和平”,回複到之前輕快的氣氛, 隻是更多的人,想要喬楚繼續在台上為他們解答。

喬楚也知道經濟公務單位、商會等單位到底想要什麽,於是在後半段,開始給台下介紹舞劇中的經濟文化背景。

滬市並非生產大市,但從本世紀二三十年代起,就是亞洲金融中心,銀行業發達, 很多外國銀行都在滬市有分行。

而在古代, 其實也有類似的業務,比如唐朝也有通用的貨幣, 外國商人來唐做生意時, 也會換取當地貨幣。

除此之外,滬市還有貿易公司,餐飲行業發達,喬楚也根據這些特點, 對應舞劇中的細節,一一發散。

滬市的本地企業家聽得十分滿意, 喜笑顏開:喬楚同誌真是太懂得變通了!

其中一名學生感歎地說:“我上課都沒聽得這麽認真!”

他這話原本隻是隨口一說,誰知卻得到了所有學生的附和,大家紛紛都笑了起來。

甚至有滬市舞蹈學校的老師開玩笑地朝嚴煥說:“嚴副團, 要不讓喬楚同誌兼職咱們學校的老師得了。”

嚴煥:“不可能。”

原定一個小時的交流時間,硬生生地拖了又拖, 經營本酒店的企業家連忙安排茶歇, 本意是想讓喬楚同誌休息一下的, 可沒想到,哪怕是茶歇時間,大家也呼啦一下將人團團圍住。

最後,等到交流會結束時,酒店甚至安排了晚餐。

其他人聽了這麽久的課,在這期間,商人之間有了一些生意意向,大家都心滿意足,雖然有點仍想繼續聽,但也都知道喬楚連續講了幾個小時,體諒她的辛苦,不再圍在她身邊,都入席吃飯。

喬楚回到劇組裏,一坐下,大家就不停地誇她。她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水,隨後就要去洗手間。

剛出了宴會廳,尼克·拜斯就追了上來。

“喬楚小姐!”

喬楚轉過身,見是他,微微歪了歪頭,問道:“拜斯先生,難道你還有其他問題沒問完?”

拜斯笑了笑,說:“不,我隻是想再次向您表達歉意。”

他認真地按著她:“喬楚小姐,請原諒我剛才的冒犯。”

這回已經不是在台上,喬楚點了點頭,說:“好。”

拜斯有點驚奇,又有點感慨地說:“喬楚小姐,您真實在。”

喬楚攤了攤手:“這不好嗎?你好我好大家好。”

“好的。”拜斯又說,“我們想邀請您和您的舞劇,到紐約演出,目前我方已經和華國這邊聯係了,您聽說了嗎?”

喬楚摸了摸下巴:“你不會把我的回答作為交涉內容說出去吧?”

拜斯眨了眨眼:“您是這麽認為的嗎?”

喬楚:“你可是生意人。你看,你連正麵回答都不說。”

沒有正麵回答,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到時候出了什麽結果,可就成了解釋權歸在他身上。

“您是一位聰明的女士。”拜斯終於點點頭,承認了,“我已經收到消息了,似乎您這邊打算回絕我們的邀請?”

目前其實雙方還在交涉中,他們還在爭取,但如果喬楚本人有演出意願,或許可以為他們的爭取增添成功率。

喬楚裝傻充愣:“是嗎?我不太清楚,我隻服從組織的安排。”

雖說現在環境鬆動了,她也沒什麽歪念頭,但現在也不是十幾二十年之後的那個環境,現在公派到國外都要嚴格審查,她可不想因為跟拜斯的交流而攤上事。

拜斯對華國的文化也並不是太了解,但還是懂一點點的,知道對方這是不信任自己了。

但也沒辦法,誰讓他之前就沒有好好表現呢?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片,遞給喬楚:“這是紐約歌舞藝術團的貴賓卡,不是普通的會員卡,是股東家族成員專屬的,送給你,以後你隻要到了紐約歌舞藝術團,拿出這張卡片,就會受到最高待遇。”

喬楚沒有拿,說:“這樣吧,你把我的照片給你們那兒的人看,讓他們認準我這張臉,以後我真有機會過去,看臉給待遇就好了。”

拜斯有點無奈,但刷臉確實比刷卡高級,於是點點頭:“好吧。”

他仍是有點不甘,不想放棄,於是說:“其實,華國的古典舞也有參考我們芭蕾舞,到我們這邊交流,說不定你也會有所收獲。”

喬楚想了想,說:“我們華國有句話,‘三人行必有我師’,不管是和頂級芭蕾舞演員交流,還是和普通人交流,都能有所收獲的。不過……”

她笑了笑,認真地糾正——

“柏斯先生,準確來說,目前的華國古典舞,除了《絲路花雨》和《碧波耀陽》之外,來源是我們本國的明清兩朝戲劇中的舞蹈,隻是訓練中參考了芭蕾舞體係。”

“目前我,以及我的同伴們,還有很多舞蹈工作者,都是從華國古代書籍上尋找舞蹈,而《絲路花雨》和《碧波耀陽》的創作,就是這樣誕生的。”

“《絲路花雨》是直接參考的敦煌壁畫,而《碧波耀陽》是參考的古籍,可不管是壁畫也好,還是古籍也好,都是唐朝時期的。”

她頓了頓,看著拜斯說:“拜斯先生,想必你是清楚的,文藝複興時期的意大利宮廷舞蹈,是芭蕾的雛形。而文藝複興時期,華國已經是明朝了。”

“而你們國家獨立時,華國已經是清朝了。”

“所以,暫且不說芭蕾是不是歸屬你們,哪怕是芭蕾的雛形,都是在華國古代舞蹈之後,所以,你說華國古典舞參考你們芭蕾,我不認同這個說法。”

“當然,華國的古代舞蹈,實際上已經失傳了,所以我們目前在做的,就是從古代的痕跡裏,盡可能地複原。”

“而在這過程當中,我們會借助各種工具,包括芭蕾的基訓體係,這主要是為了培養人才。現在我們發現,芭蕾基訓並不完全合適,所以也在開發屬於我們自己的訓練體係。”

“當然了,文化是國家的,也是世界的,交流、促進、融合,這是一個正常現象。就像貴國,你們不也學習了歐洲的古典芭蕾?”

尼克·拜斯簡直歎為觀止,由衷地說:“抱歉,是我的失言,我又冒犯到您了。”

喬楚擺擺手:“您還有別的事兒嗎?”

當然是沒有了,再說下去,是真的失禮了。

尼克·拜斯目送她走遠,回到宴會廳裏,朝喬·史密斯說:“我總算明白,你為什麽會迷上喬楚了。”

喬·史密斯馬上一臉警惕:“尼克,你不要告訴我,你也愛上她了。”

尼克·拜斯:“……得了吧,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太聰明的姑娘。”

說著,他又說了一句風涼話:“喬楚小姐不是說了嗎,已經嫁給事業了,你看她今天這樣的,跟她‘老公’感情好著呢,你可沒機會了。”

喬·史密斯攤攤手,並沒有氣餒的表情,但也不再跟好友鬥嘴——這種事,當然是要持之以恒,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變化呢?

交流會結束之後,因為百姓也忙著過年,拜年也是華國風俗,所以劇組迎來了短暫的假期。

劇組所有人都離家在外,今年作為一個大家庭一起在滬市過新年,除夕一起守歲。

大家借了劇院的爐灶,一起動手做了年夜飯,男同誌們還湊錢買了煙花,給每個人都分了煙花,大家都是十分高興。

國家電視台提前錄製的春節聯歡晚會也播放了,這會兒很多人家都還沒電視,而有電視的人家,會大方地把電視抬出來,請鄰居們一起觀看。

於是,各省市還沒看到《碧波耀陽》的百姓,有不少都能在電視上先看了彩蛋《絲路雙姝》。

賀嫣一出場,大家就都認得那是《絲路花雨》的英娘,圍在電視機前歡呼鼓掌。

滬市歌舞劇院也給喬楚等人搬來了一台電視,盡管他們自己這些日子在反複跳這台舞劇,但還是頭一回以觀眾的視角看彩蛋。

劇組演員給自家的舞蹈鼓掌,圍在喬楚身邊誇個不停,誇得一個比一個厲害,喬楚都不好意思了,一張臉蛋紅撲撲,像熟透的蘋果。

隨後大家又三三兩兩地放起煙花,跨過十二點時,互相道一聲“新年快樂”,嚴煥像是變戲法一樣,居然拿了一個大袋子,裏麵裝滿了紅包,給劇組每個人都發了一個。

“哇!謝謝嚴副團!”

“天哪,嚴副團,恭喜發財!”

……

所有人都十分驚喜,今年是他們過得最特別的一個新年,圍著嚴煥,差點就將他團團抱住了。

喬楚不經意間轉過頭,看到楊東旭正看著她。

男人也拿著個紅包,站在人群外,莫名就有一種遊離感,明明這些天都跟大家同吃同住,可此時此刻,這一切熱鬧好像都跟他無關。

兩人四目相對,楊東旭猝不及防地被抓了個正著,愣了愣,很快又調整過來,朝她笑了笑,點點頭。

喬楚從人群裏走了出來,走到楊東旭跟前,笑眯眯地說:“小楊,新年快樂。”

楊東旭微微低著頭:“喬楚同住,新年快樂。”

“叫我喬楚就好了。”喬楚笑著說,“一直想跟你說來著,總是忘記,為什麽都這麽久了,你還加‘同誌’兩個字呢?”

楊東旭心想,因為想要營造一點距離感,掩蓋他那並不單純的心思。

他點點頭,又重新說了一遍:“新年快樂,喬楚。”

終於,他離她又近了一小步。

這種認知讓他心底雀躍了起來,連眼底都透著笑意。

昏黃的燈光,映在男人眼裏,也給他臉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連著額角那傷疤都模糊了,像是一頭收起利爪的頭狼,溫順又可靠。

喬楚看著他,不由自主又想到他剛才的樣子,跟現在差了很遠,一時間都有點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看錯了。

她心想,應該是看錯了。

她拉了拉楊東旭的衣袖:“來吧,跟大家一起!”

“好。”

往場其實過年的時候,粵省歌舞團也會給職工放假的,現在雖然喬楚等人出差在外,但因為滬市歌舞劇院也在過年期間暫停營業,所以他們不用演出,也正常休假。

舞美組的同誌們自然可以睡個懶覺,但舞蹈演員們依舊自覺練早功。

舞蹈演員們都非常清楚:一天不訓練,自己知道;兩天不訓練,老師知道;三天不訓練,觀眾知道。

台上一分鍾,台下十年功,並不是開玩笑的。如果台下花的時間不夠,那就是上台一秒鍾的機會都沒得。

結束在滬市的演出之後,《碧波耀陽》的劇組又繼續南下,完成了在其他兩個城市的演出,終於在三月中旬,趕回了羊城。

從十二月初到三月中旬,劇組整整外出了三個半月,大家的表演強度很高,而且也很久沒回家,於是周毅軍給劇組放了兩天假,有住得遠的想回家的,也可以調休。

喬楚家裏離得近,剛到粵省團大門,就看見爸媽和外公外婆一家都在等著,她一下車,家裏人就朝她揮手。

梁超愷馬上就接過她的行李,揉著她的頭發,高興地說:“楚楚,好樣的,總算回來了!”

喬楚也很高興,火車上坐得並不舒服,也睡不好,可看見家裏人,精神一下子又好了。

她回過頭正想和嚴煥打聲招呼回家,嚴煥已經揮揮手,說:“回去吧,這兩天好好休息,回來還要準備演出。”

喬楚應了一聲:“好嘞!”

眾人各自散去,喬楚跟著爸媽一起回到大廠生活區,職工們也早就知道她要回來,紛紛出來迎接。

現在石灣陶瓷廠的訂單源源不斷,每個職工的獎金都翻了兩倍,出去別人一聽是石灣陶瓷廠的工人,目光都是羨慕的。

而這一切,都多虧了老梁家那小仙女!

盡管石灣陶瓷廠的訂單瘋漲期,是從《香風麗影》之後開始的,國外訂單的產品也都是唐仕女石灣公仔套裝,但大家已經喊小仙女喊習慣了,也就沒再改。

喬楚一回來,大家就歡呼著:“回來咯,小仙女回來咯!”

廠區的生產一直就沒有停過,二十四小時三班倒開工,饒是如此,廠長林國興還是安排了圍餐,帶著工廠上下一起慶祝喬楚的歸來。

大家知道喬楚舟車勞頓,也沒有鬧太晚,喬楚吃完飯之後,就回到外婆家裏,可剛一收拾東西,就慌慌張張地跑出去想要給泉州歌舞劇院打電話:她的紙鶴落在泉州了!

不管是前世還是這輩子,喬楚幾乎是去哪裏都帶著她的幸運紙鶴。盡管不是貼身帶著,但每天晚上床頭必定是有它的。

所以,之前外出表演的三個多月,喬楚也都帶著出去了。

最後一站是泉州,她以為自己已經塞進行李箱了,但現在想想,當時有人在喊她,怕隨手一放會不小心碰到地上摔壞,於是塞到了抽屜裏,結果隔了半天之後再回去,見桌麵上幹幹淨淨,她就忘了!

她怎麽這都能忘呢?

喬楚急得都要上火了,到了門口,又想起這個鍾點,泉州歌舞劇院肯定也已經下班了,辦公室沒人,於是隻能煎熬地回到房間。

一整晚上,她幾乎都沒怎麽睡著,第二天一大早就回了粵省歌舞團,練早功到團長辦公室開門,就馬上跑了過去。

周毅軍掏了鑰匙正準備開門呢,就看到喬楚一臉著急地跑過來,連忙問:“喬楚,發生什麽事了?”

喬楚說:“團長,我有東西落在泉州歌舞劇院了,想借您辦公室電話用一下,問問還在不在那兒。”

周毅軍還是頭一回見她這樣緊張,這表情就是連初次上大型舞台都沒有過的,落下的東西肯定對她很重要了,連忙點點頭:“當然可以。”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好奇地問:“落了什麽東西?”

喬楚一噎,這要怎麽說?

她咳了一聲,含糊地說:“是別人送的禮物。”

周毅軍恍然,禮物嘛,別人的心意,確實是應該珍惜的。他也沒再追問,打開門後,說:“去吧。”

喬楚點點頭,撥通了泉州歌舞劇院的電話。

院長的電話就是好用,她很快就聯係上了對泉州歌舞劇院的院長。

對麵泉州的院長一聽是她,也很客氣:“喬楚同誌,你好你好,什麽?落東西了?紙鶴是嗎?好好,你別著急,我馬上讓人去看看,待會兒給你回複。”

掛上電話之後,喬楚幹脆在旁邊等著,坐立不安地等了將近二十分鍾,終於收到了對麵的回複:紙鶴還在。

喬楚頓時鬆了口氣,怕郵寄過來會被碰壞,於是請對麵幫忙收好,準備在八月時讓她表哥幫忙走一趟取回來。

雖然接下來一段時間,她的幸運紙鶴都不在身邊,但也好過丟失了。

喬楚再次道謝後,結束了通話。

周毅軍見她一臉安心不少的樣子,笑著問:“沒事兒了吧?”

喬楚點點頭:“沒事了,謝謝團長。”

周毅軍擺擺手,喬楚跟他道別後,走出團長辦公室,剛到拐彎處,就碰上了嚴煥。

喬楚:“師父,早!”

嚴煥見到她,有點意外,因為這平時這個點,她是在早功的。

他點點頭,揚了揚手中的資料,說:“喬楚,下星期想去越王墓那邊看看,你跟我一起走一趟吧。”

喬楚一愣:“越王墓?”

嚴煥:“宋世瑜給的這些照片,不是很清楚,我想去現場看看,宋世瑜那邊也答應,說是可以安排。”

他頓了頓,又問:“喬楚,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你能分得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