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第74軍王耀武軍長也來電通知:“1.軍於宥已由周、張、唐各師分派鑽隙支隊向陬市、河洑山、常德鑽進,襲擊敵側背,希即取聯絡;2.我軍主力給日可由陬市、河洑山攻擊前進。”這些電報說得雖然都很好聽,但它們隻能拿來鼓舞部隊士氣,一點都不能安慰餘程萬。因為關於援軍的電報,他收到的太多了,具體時間、具體位置,說得都很清楚,可就是沒一次實現的,他已經不準備把希望寄托在電報上了,他要親耳聽到援軍的槍聲,親眼看到援軍的衝鋒,才相信。至於錢,現在不是錢的問題,生命和城池都危在旦夕,要那些光洋又有何用?這些紛雜的思緒困擾著他,他在指揮部的地下室裏再也坐不下去,他非要到前沿的四處去走一走,看一看,心裏才踏實。

餘程萬給自己裹上綁腿,背了一支短槍,叫4個衛兵跟隨著,跨出了師部,向城垣走去。常德所謂的城,事實上隻有靠南麵臨沅江的一麵,其餘這品字形的東北西北和正北麵,全是城基。城基最高六七市尺,最低的基本上是道土坎。城外的護城河,要在春夏季,是綿延寬闊的,可現在是歲暮冬天,水多半幹涸,露出河床,正好給日軍提供了進攻的條件。第57師的城防工事,是利用這些城基作主幹的,城基到護城河的一段平地全掛了鐵絲網,城基上就隨處構築了散兵坑、散兵壕、機槍掩體,並有數量不多的小碉堡。但這些工事,全是土和石頭壘起來的,沒有鋼筋水泥,在26日這一天,日軍從東門城外到西門城外,對整座城作了個弧形的包圍,擺上了300門以上的各種火炮,對著城門和城廓猛轟。南牆不曾拆動的磚塊上,被打得遍體鱗傷,全是一丈直徑的創痕,三麵城基,更是慘不忍睹,一條道逝的城牆線,成了犬牙交錯的缺口排列,工事就更別說了,基本上全都坍平毀盡。

餘程萬邊走邊看,心情非常沉重,他想,戰事發展到這一步,工事也就無從再作計較了,關鍵是人員和彈藥,保存了這兩樣,就依然還有堅守下去的希望。但人員彈藥的情況又如何呢?參戰人員8315名,估計現在隻剩3000多人,步機槍子彈原存的和繳獲敵人的,共有100萬發略出頭,現在消耗了51%以上,手榴彈是對付日軍的主要武器,原有20000枚,現在僅剩七八千枚了,山炮迫擊炮彈已經全數耗盡。實在地說,餘程萬心裏盼望薛嶽司令長官空投彈藥到常德來,比盼望援軍到來更為迫切。但雖是每日都有電報發到各戰區司令長官部,要求接濟炮彈和子彈,而這種回響,卻比援軍要來的回響,更要遙遠得多。他深深呼了一口夜晚清新冰涼的空氣,他有點不願再想下去,雖然困難不想它也存在,可多想了點是影響情緒和心境。他此時不能流露出半點的頹唐,不僅不能流露,而且要百倍地去鼓勵部下們的鬥誌。

到了西門,正是日軍進攻最激烈的時候,輕重機槍已經移到了護城河對岸的堤上,大概每到50公尺就有一架機槍,沿護城河堤形成大半個圈子,計有500挺以上的機槍,向城基上噴著火舌。城外平地上,正像畫了一道煙火光圈,把城繞著,那有水的護城河裏,倒映著這道光圈,上下兩條虛實噴射火線,蔚為奇觀。日軍的大炮迫擊炮平射炮牽引著這高低錯落的火線,將它的每團火球或每團白光,向城頭發射,像海裏掀起的颶風,帶了翻天覆地的響聲,向城內倒卷過來。望著這眼前的情景,餘程萬有時竟忘了自身的存在,還以為是處在一種虛幻之中。

大西門方向,日軍還在汽車北站以西,城基相當穩定。小西門外敵軍隔了道護城河,一時也不能逼近。餘程萬走到北門,北門的敵人攻占了賈家巷,進而竄到了北門外正街,在層層火力網的掩護下,有400多日軍波狀部隊,正密集地撲向城基。守衛城基的第171團第1營吳鴻賓營長率第3連連長馬寶珍,親自在這裏督戰。無論炮彈槍彈落在身邊多近,他們都俯伏在掩蔽坑裏,雙目緊緊注視著城外前方。在如同白晝的炮火之光中,敵人衝過來了,越衝越近,直至每個日軍士兵的相貌都看得清清楚楚,吳營長喊“打”!機槍便橫掃過去,有衝到鐵絲網邊的敵人,馬連長就帶一批弟兄拋手榴彈炸。餘程萬巡到城門口的時候,吳營長報告已打退日軍4次衝鋒了。

餘師長見此路敵人凶猛,就坐在城腳下團指揮所裏,等候日軍第5次衝鋒。這指揮所是個高出平地一半的小碉堡,頭上的彈花曳光飛舞,炸彈不時在左右冒起煙塵。團長杜鼎見師長親自到火線來督戰,就登上城基,把話傳達給弟兄們,一定不辜負師長的願望,更勇敢的對付敵人下一次的進攻。果然,10多分鍾後,日軍又用波狀部隊衝上來了。杜團長爬到城基的外沿,親手連摔了3顆手榴彈,在他的帶動下,所有的弟兄也都奮不顧身,全爬到城沿上去擲彈,不到半小時,進撲的日軍就退縮了。餘程萬十分高興,等杜鼎到指揮所裏來報捷後,他連聲誇獎,並賞光洋3000塊(暫時還是口頭上或書麵上的,因為光洋要到戰後才能落實),作了幾句指示,他就順著城基又到東門去巡查。

東門外的日軍,也是照北門外那種攻擊法,前後撲到城基下3次,有一次還帶了大梯來爬城。第169團柴意新團長親自上城督戰,令機槍猛射進攻之敵,日軍士兵紛紛飲彈倒下,可是最後卻有一股敵人貼近城腳,在炮火掩護下,準備用大梯爬城。第2營第5連的張排長見機槍已失去作用,就率弟兄們拿起木棒、搬起石頭,將登城之敵砸死,然後再用手榴彈擲下。但日軍炮火極其凶猛,意在策應登城動作,不一會,又有大批日軍士兵爬城。這時,前來增援的潘排長帶領一排運輸兵剛好趕到城頭,見情勢危急,連石頭、棍棒都來不及使用,連踢帶推,將登上城頭之敵,一個個丟下去摔個半死。

餘師長到達東門的時候,已經是27日的淩晨一點鍾。聽聽城外的炮聲,已稀稀落落的不能戰鬥,原來被輕重機槍掩蓋著的零星步槍聲,現在也慢慢的能聽出來,日軍的這一個攻擊,明顯地已經衰弱下去。餘程萬帶著幾分安慰的心情,誇獎了柴意新團長和169團的弟兄們一番,然後照例也是賞光洋3000塊。

他把這幾個城門都看過後,暗暗慶幸這一天畢竟是平安地過來了,心裏也就稍稍喘過一口氣,帶著衛兵向師部走回來。走到大西街和忠嶽街的交叉口時,突然,從江南岸的後方,傳來一陣隱隱約約像炒蠶豆似的槍炮聲。起初,餘程萬並沒有在意,還是其中一個衛兵叫起來:“南邊有槍聲響哪!”南邊有槍聲?南邊全是敵人,他們自己那兒怎麽會有槍聲?餘程萬還在自言自語地嘀咕。啊!他忽地眼前一亮,頓悟過來,沅江南岸方向不正是我援軍開來的方向嗎?南岸方向就是德山,薛長官不是說援軍27日必到德山嗎?莫不是援軍真的到了?餘程萬一陣驚喜,揮手道:

“走,快上江邊的南牆去看看,興許是援軍在進攻了!”

他和4個衛兵一陣風似的跑上了南牆,憑欄眺望著沅江南岸的遠方。的確,是有一片片的槍聲隨著江風飄來,刮入耳中,但很輕微,輕得有點聽不出是哪幾種槍型在射擊,如果是漢陽造步槍和捷克式輕機槍,那一定就是****部隊,但難以辨清。餘程萬和衛兵們都豎起耳朵聽,聽著聽著,卻聽到這槍聲越來越遠去,不一會,竟完全消失了。

餘程萬不禁有些悵然。江麵上吹來一陣陣的冷風,在他臉上撕割著,他抬頭看著天空,炮火織紅的浮雲,已漸漸褪色,又化成了濃墨幽暗的深沉夜幕。他望著,望著那神秘的遠處,心裏發問:援軍到哪裏去了?他們在哪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