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高勢弱

隆冬季節,朔風呼號,一支土黃色的隊伍在衡山至常德的鄉溝公路上逶迤前行。經過不停息的長途跋涉,隊伍顯得很疲憊,不要說人,就是輜重隊的騾馬,都是那樣的無精打采,但騎著馬的軍官,依然不時地在隊伍前後奔跑,傳達上級的命令:“加快速度,緊急前進!”

這是方先覺的第10軍。在11月19日,重慶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根據日軍已打響了圍攻常德的槍聲這一緊急狀況,就感到常德附近決戰兵力太少,於是馳電第10軍軍長方先覺,命其即日由衡山向常德以南地區急進。但由於薛嶽被日軍調虎離山、聲東擊西的計策所迷惑,判斷出現失誤,致使發兵的時間被延誤下來。直至日軍部隊把常德城全部包圍後,攻城戰已打得難解難分,薛嶽才恍然醒悟,乃下命令第10軍、第58軍、第72軍前往濱湖增援。但實際上時間已被大大地耽誤了。方先覺得令後,在11月22日左右從駐地衡山動身,魯道源的58軍駐紮在江西的分宜和樟樹一帶,他雖然出來得早一點,但18日開拔,卻緩限他在27日到達株洲就行了,27日餘程萬已到燃眉之急,況且株洲離常德還有幾百公裏,幸好魯道源比較積極,為應付緊急局麵起見,他提前兩天到達了目的地,但仍然是遠水救不了近渴。至於傅翼的第72軍,當時還尚不明確在什麽地方。

另外,重慶軍委會曾電令:“第74軍、第44軍、第100軍應盡全力在常德西北地區與敵決戰,保衛常德而與之共存亡,功過賞罰,絕不姑息。”但該命令下達的時候,第74軍、第44軍其實已遭日軍重創,第100軍受到軍委會的特殊保護,王耀武不敢使用,使它在山區裏頂著寒風瞎轉悠,而撥給餘程萬的一個團,則逃之夭夭。

雖然軍委會在日軍發起常德總攻前後的兩天裏,已對整個常德會戰的兵力部署作了新的調整,令第57師堅守常德城區,令第10、第100、第74、第73、第99、第44、第79等7個軍作為一線兵團對日軍進行反包圍,但實際上,戰役打響後,第74、第73、第44三個軍均喪失了戰鬥力,第100軍不知去向,第99軍在增援途中被日軍分割,它的第197師在漢壽還需方先覺的第190師去解圍,第79軍在常德外圍被日軍纏繞追打不得脫身。這樣,能作為援軍向常德靠攏的,說到底隻有第10軍和第74軍殘部,以及後到的魯道源第58軍。

而按當時的戰鬥力比例,日軍的一個師團能抵****的3個軍,縱然就是把方先覺、王耀武、傅翼的3支部隊都捆在一起,都難以是橫山勇第11軍的對手,所以要解餘程萬的常德之圍,希望幾乎是非常渺茫。

第74軍殘部在軍長王耀武指揮下,於25日展開最後努力的援進攻勢,一麵由各師派出鑽隙部隊向陬市、河洑、常德先行鑽進,一麵主力於26日拂曉開始正麵策應。日軍為阻攔中國援軍,發起****,采訪過王耀武軍長的《新潮日報》副社長黃漸如先生形容說:“戰事之激烈,實為野戰所僅見。”殊死戰鬥至30日,日軍在漆家河、九溪街市一帶,牢牢地封鎖住****的前進步伐。王耀武知道常德市區已進入巷戰的最後階段,救援不容再緩,乃以主力繼續在漆家河與敵膠著,鑽隙部隊則絕不顧慮,冒死鑽進。苦戰至12月2日拂曉,前鋒部隊已至距常德10餘裏處,連大西門外的電廠煙囪,也已在望,但也就再無法前行一步了。不過,就算他打進了常德也徒勞,因為那時常德已基本被日軍全部毀滅。

援軍中,對日軍真正產生威脅的,可算是方先覺的第10軍。

該軍於11月22日由駐地出發,其行軍序列依次為第3師、預第10師、軍部、第190師。從衡山至常德300多公裏,當時計算行程,難以如期到達目的地,因此他們選擇了一條捷便的路線,經湘潭、寧鄉、益陽、泡水鋪折而向西渡過資水,日夜兼程趕赴戰場。第190師在三塘街附近渡河時,師長朱嶽突然接到薛嶽直接發來的電令,要他經牛路灘向謝家鋪挺進,配合暫54師,進攻漢壽之敵,以解第197師之危。這樣,第10軍隻剩下第3師、預10師兩個師的兵力了,但他們仍然馬不停蹄,由馬跡塘附近過河趕赴常德前鄉黃土店。

方先覺率軍部在疾進中指揮,命令孫明瑾的預10師和周慶祥的第3師必須在26日前趕到目的地,並在當日起向敵發起進攻。兩個師的任務分別是第3師為主攻,預10師為掩護,即第3師經趙家橋、八鬥灣猛撲德山,預10師經興隆街、陡山、放羊坪向鬥姆湖方向前進,以牽製日軍第3師團掩護第3師攻取德山。

預備第10師奉命後,師長孫明瑾少將即以葛先才第28團為右縱隊,李長和第30團為左縱隊,師部及張越群第29團跟隨左縱隊,向前方強行軍猛衝。隊伍到達興隆街以北地區後,天已黃昏,這時悄悄飛來一架日軍偵察機在上空跟蹤盤旋。當時包括孫師長在內的預10師所有指揮官們,見敵機沒有丟炸彈和機槍掃射,便都放鬆了對它的警惕,因為時間太急,所以隊伍便沒有作任何隱蔽措施,就一路急進向北而去。沒想到這下卻給他們埋下了難以挽回的厄運伏筆。

27日,當左縱隊行至驢嶺一帶的叢林地區時,便遭到4000多日軍的伏擊。雙方立即展開激戰,孫師長針對戰況部署兵力,即以30團為左翼,28團為右翼,向伏敵鉗形包圍猛襲。敵我雙方反複衝殺,戰鬥異常激烈,日軍將主力指向預10師左翼,李長和的30團傷亡慘重,葛先才見勢,即率28團奮不顧身衝向日軍陣中,展開肉搏。通過一場血戰,終於暫時將日軍壓迫至驢嶺以西。

正當此時,第九戰區長官部來電,令預10師緊密配合第3師攻占德山,打通常德,克服困難,完成任務。由於預10師的行動路線已被日軍偵察機掌握,所以原定的策應方向就讓日軍得以先行一步,堵截得水泄不通,在此情況下,孫師長隻得改變方案,縮小正麵,集中兵力向德山突擊、以期能與第3師會合。

28日,預10師不顧日軍強大火力的阻擊,頑強地向德山推進。日軍為了阻止預10師的行動,也不惜一切代價地向該師的隊伍猛衝,地麵步兵作切割包圍尤感不足,又調來數架飛機在空中對****部隊轟炸掃射。沒多久便出現緊急情況,28團和30團的結合部,讓日軍突破,馬上就有被擊散吃掉的危險,關鍵時刻,竟不見30團李長和團長的蹤影,葛先才團長便挺身而出,指揮調動兩團兵力緊密配合,拚命抵抗,經一個多小時的血戰,才轉危為安。

這時,第九戰區長官部,再次電促預10師迅速接近德山,掩護第3師發起攻擊。孫明瑾在山嶺裏令報務員複電:“本師已抱定不成功,便成仁之決心,打到一兵一卒亦向德山方向突進。”為執行命令,他把兵力部署調整成單線,除以第28團負責正麵牽製敵人外,師部以第29團為前衛,第30團為後衛,師直部隊居中,經雷家衝、江家衝、齋公嘴、易家衝,直向德山如一把尖刀似的****。

這一帶地形非常複雜,道路狹窄,搜索、瞭望均感困難,按軍事常識,隊伍是不該選擇這樣的道路前進的。但鬼使神差,預10師不知不覺仿佛就隻有這條路可走了。等孫明瑾有些不祥的預感時,他已無法左右戰局的演變了。事實上正是日軍掌握了預10師的企圖後,一步步引誘,精心策劃了一個陷阱,然後讓孫明瑾帶著隊伍來鑽的。

下午4點多,前衛剛到達齋公嘴,忽遇日軍伏兵約千餘,向部隊猛撲而來,孫師長立即指揮第29團在齋公嘴東南高地一線展開,進擊易家衝,猛襲當麵之敵,其餘部隊則迅速轉移至唐家嘴西南麓。第29團與敵短兵相接,真可謂是狹路相逢,互不相讓,一直奮戰到深夜,才稍作停攻。

29日,方先覺令第10軍各師:“於30日拂曉前,第190師攻占石門橋,第3師攻占德山,預備第10師抵達二裏崗後,以一部占領該地,主力向德山前進,確實掩護第3師之攻擊。”為了盡快突破當麵之敵,孫師長傳令全師的迫擊炮向齋公嘴的日軍陣地齊射,在炮火的掩護下,部隊全線出擊,向日軍猛撲過去。第29團第3營在易家衝東麵高地與敵軍混戰成一團,血肉拚搏,場麵極其慘烈。戰至正午12時,日軍忽然主動向西北方向退卻,給****留下一個無法抵擋的印象,殊不知這是敵軍的故意誘退,而預10師卻不顧真偽,貿然推進至易家衝。

當孫明瑾率部隊正準備向太平橋方向衝擊時,不料路兩側早已等候迎擊的日軍分3路猛襲過來,隊伍頓時大亂。緊急抵擋中,孫師長依靠幾位營、團長的協助,把人馬倉促拉向附近的高地。

激戰中孫明瑾覺得四圍都是敵人,推至12月1日,由於雙方兵力懸殊,加上預10師長途行軍奔襲,未能停頓即與強敵交鋒,來不及構築堅固的工事,日軍密集的炮火和衝鋒不斷造成該師的傷亡,該師漸漸不支。而此時日軍繼續增兵,一次又一次地發動大規模的進攻,擺出一副不把預10師置於死地不甘罷休的架勢。麵臨危境,孫明瑾自知難以脫身,便作魚死網破的衝鋒,在他振臂指揮之際,側翼又突遭日軍迂回,一串機槍子彈,從他胸前穿過,頓時血湧如泉,軍衣全被染紅。幾個衛士強力支撐住他,他隻剩遊絲般的最後一口氣,他叮囑部下:“貫徹命令,達成任務!”而後瞑目殉國。

這場血戰驚心動魄,戰鬥一直延續到深夜,剩餘官兵利用夜幕籠罩,才得以逃脫重圍。一個完整的師,傷亡2000餘人,突圍生還者才百餘人,繼孫明瑾師長,參謀主任陳飛龍也在肉搏中獻身,參謀長何竹本、第28團團長葛先才均負重傷。由於戰況殘酷駭人,第30團團長李長和精神崩潰,失蹤曠野。

孫明瑾是常德會戰中戰死沙場的第三位將軍。他1905年出生於江蘇宿遷縣,號玉軒。1925年,他克服重重困難,奔赴廣東革命根據地,考入黃埔軍校第六期。畢業後,孫明瑾加入北伐軍的行列,作戰有功,逐步擢升為排長、連長、營長、副團長等職。為加深軍事造詣,他又報考進陸軍大學第十四期及陸軍大學研究院學習深造,畢業後,曾擔任科長、高參、參謀長、副師長等職。

抗日戰爭全麵爆發後,孫明瑾率部轉戰各地,籌劃作戰,屢挫強敵,以抗日有功升任陸軍第10軍第10預備師少將師長。

應該說,這位出身於江南秀才之地的38歲將軍,在軍旅生涯中還是一帆風順的。但幾十年後,當時曾任他的副師長兼政治部主任的李拔夫先生,卻對孫師長有一番不無貶意的評價。

李先生說,預10師被擊潰,主要原因之一是師長孫明瑾實地作戰經驗太少,疏忽之處太多。例如在研究敵情時,不將敵機偵察我軍的現象加以判斷,對於部隊經過複雜叢林地帶時的警戒搜索,也沒有注意部署,以致遭到伏擊,雲雲。

無疑,這席話出自和孫師長一塊參戰,死裏逃生的副師長李拔夫口中,是非常令人信服的,使我們在對名垂千古的英烈敬仰之餘,不免產生出一點有關他們才能方麵的探究。但曆史卻是如此複雜,我們如果再往深處想想的話,就又可以帶出許多的問號。李拔夫先生在寫這篇回憶錄時,有沒有受“極左”偏見的影響呢?既要寫下抗日戰史資料,又不能為國民黨將領歌功頌德,如果要遵循這種“二分法”,就難免不“罵罵”某舊同事幾句,以求通過。或者再問,李先生在寫他這些曆史評判時,身體是否健康?記憶力是否正常?如果從他對會戰日期的確定來考證,那麽這個問號有理由可以成立,因為他把預10師參加常德會戰的日子完全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