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門方麵,11月28日,黑瀨部隊由北門方麵衝入城內,但城內街道到處設有地堡,敵軍繼續頑強抵抗,加以敵機不斷轟炸、掃射,戰況無進展;各隊遂避開街道,盡力逐次破壞房屋突進。但這種戰法由於敵軍利用設有槍眼的房屋節節抵抗,因而也未奏效,入夜仍在持續攻擊。

“村川支隊(即原中畑部隊)為給敵讓出退路向北門轉移。因為第11軍判斷,常德之敵如此頑強抵抗,是因為四麵已被包圍,退路均被切斷,故於28日指示第116師團,在一方為敵讓出退路。

“第116師團決定在常德東南方(村川支隊進攻正麵)為敵讓出退路,當天15時命令村川支隊:‘應以一部確保東門附近,主力轉移北門,由北門方麵攻擊城內之敵。’

“於是,支隊飲泣責令第10中隊確保東南城牆上的一角,其他正在沅江北岸攻擊的部隊,自當天夜半開始轉移,經常德東南側,29日晨由北門衝進城內。位於南岸的支隊主力,掩護北岸部隊轉移後,截至29日晨,在常德東南2公裏附近,利用民船和馬匹渡過沅江,擊潰所遇之敵,下午到達北門附近,即刻入城參加戰鬥。

“東門方麵,正在攻擊東門方麵的土屋大隊,29日黎明在重武器掩護下,終於擊破城門附近地堡,繼而衝入城內。但城門附近地堡內的守軍仍在奮力抵抗。衝入城內後,與北門方麵同樣展開了鏖戰。

“巷戰,衝進城內後,黑瀨部隊向西南角、村川支隊向南、土屋大隊向西,各自竭力擴大戰果。

“29日,各部隊正掃**城內時,奉岩永旺師團長命令‘燒毀常德市區,以期速決’。部隊即刻執行此令,但因房屋多為堅固磚瓦或土牆,火不蔓延,仍不得不逐一爆破突進……”

因為此命令,岩永旺成為常德名城的千古罪人。

在興街口街上,筆者給原中央銀行舊址拍完照後,順著街道徜徉,有一幢框木結構的吊腳樓,看上去年代非常久遠,屋簷下,有個老倌在閉目養神。我湊上前問,老人家,您這幢房子是什麽時候建的?你說麽子唦?老倌耳背,聽不清我問的話。我再問,這幢樓是打常德會戰前造的,還是打常德會戰後造的?老倌聽明白了,他對我的無知原諒地笑了笑,常德會戰前的房子哪還會有唦?全燒光啦,這幢房子是以後蓋的……

我還看到幢房子很有特點,它整個外形就像座小城堡,很寬高結實,中央開了道拱形大門。我琢磨這座內封閉式的樓房,年齡不會小了,我問坐在門口發呆的一位老媽媽,您能告訴我您叫什麽名字嗎?愛中華,她這麽回答。我知道她的名字肯定不會是叫愛中華,但她的回答的確是如此發音的,我也隻好如此按音記下。愛中華老媽媽,您今年多大年紀?她說她65歲。我點點頭把話題又轉到房子上來,問,您身背後的這幢樓,是什麽時候建的?這幢樓?她想了想,回答我,是民國34年建的。那以前的房子呢?我刨根問底。全燒光了,民國32年,日本人打常德時燒的,什麽都沒得了!愛中華老媽媽說著,渾濁的老眼裏冒出幾絲餘恨的光芒。哦——我站在老媽媽的麵前,默不做聲了。這畫麵一定很有意味,一老一少,老的坐著,少的立著,在略微朦朧的夕陽下相對無言,他們都在沉思過去的曆史。

原中央銀行廚工,直到1990年才退休的李晨原老師傅說得更加形象。他說他在戰前跟隨逃亡的人們流落到沅陵一帶避難。12月上旬,都說占領常德的日本人已經跑掉了,他就搭了一條漁民的船順著沅江自西向東漂下來。那天是中午上的船,到河洑已是深夜,再往前沒多遠就該是常德了。夜色並不是特別濃,好像還有些許淡淡的月光,但船劃著劃著,估計已到常德了,但竟然就怎麽也找不見城市。漁民以為是劃過頭了,就掉頭往回劃,沒有,再掉頭往前,劃了很久,還是沒有。當時船上的人都懵了,像是陷入了迷津,劃船的漁民更是驚恐萬狀,以為有鬼在作怪,丟掉槳櫓想棄船逃跑。直到天漸漸地亮了,他們才看清楚,原來常德就在眼前。他們幾過城邊而尋不見城,是因為城已不複存在。

巷戰虎嘯

巷戰開始了。

馬寶珍連長渾身滿臉全是泥汗黑煙,趴在北門內正街的廢墟陣地裏,雙眼射出憤怒而又無奈的目光。

湧進城裏來的日軍,密集了5股之多,塔式地鋪在地麵上,正爬行著逼向陣地前沿。最前的一股敵人,約有40人,已爬到了離馬寶珍隻有100公尺距離的地方。照著往日的戰法,到了這個時候,就該預備衝出去和敵人肉搏了,可馬寶珍身邊的弟兄,已不足一個班,怎麽衝?眼望著前麵的敵人逐次逼近,他急得冷汗直流,雙手緊緊握著步槍的木把槍托,指甲深深地摳陷進木紋裏去,神經仿佛要繃裂。“連長!”有個弟兄在提醒他,催促他下命令,他一腔熱血,在心頭撞擊著,“衝鋒”兩個字,幾乎就要脫口而出,可是他看看自己這一連人已經傷亡了百分之九十多,僅僅剩餘的幾名弟兄,還帶了輕傷,他實在不忍讓他們再去衝,口令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突然在他身後響起“嗚嘟嘟”一陣****的衝鋒號聲。這是連裏的號兵,擅自吹響的。弟兄們沒有得到連長預備衝鋒的命令,聽到衝鋒號卻先響起來了,都感到有些奇怪,馬寶珍也煞是奇怪。

但****這邊奇怪,日軍那邊卻聞號喪膽,嚇得掉頭就往後跑,第一波退了,跟在後麵的第二第三波也退了。

馬寶珍笑起來:“這是怎麽回事?聽到衝鋒號就跑了,我們還沒有動腳呢。日本人竟讓我們的肉搏嚇怕了,真他媽的痛快呀!”他回頭見到號兵,好笑地問:“我沒有叫你吹號啊,你怎麽自己就吹了呢?”

號兵緊張地答道:“報告連座,我看到敵人衝上來,我急了,所以就控製不住,吹起來,”他在些擔驚地問,“連座,我錯了嗎?”

“沒錯!”馬寶珍拍了拍號兵的肩,鼓勵他。

這次57師堅守常德城,作戰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敢於拚刺刀。他們說拚就拚,一天也不知道要拚上多少回,拚到日軍一見到****的刺刀光影就怕。而且一般說來,他們是很少吹衝鋒號的,這次忽然響起衝鋒號,日軍鑒於每次拚刺刀肉搏都撈不到什麽便宜,便以為這次可能更是個狠招兒,所以就都抱頭逃竄。

日本人也有這麽膿包的時候,真使我這個幾十年後的年輕中國人大開眼界!

這聲衝鋒號,不僅使日本人吃了一驚,就連在後頭團指揮所裏的杜鼎團長和吳鴻賓營長也驚愕得麵麵相覷,“怎麽?馬寶珍在吹衝鋒號?”杜鼎問。吳營長趕緊打電話去問,問完了,他不由得也笑了起來,把情況向杜團長如實作了報告。吳營長說,沒想到我們一聲衝鋒號就把敵人嚇跑了。杜團長聽了後卻頗有一番想象,他望著馬寶珍連的方向說:

“這可算是常德會戰中的一個佳話了,我們應當給這號聲取個佳名。叫、叫虎嘯,對,就叫虎嘯。第57師的代號叫虎賁,我們虎賁的衝鋒號,難道不就是叫虎嘯嗎?!”

團長的這番評價傳到前沿陣地後,馬寶珍馬上告訴了弟兄們,號兵聽了後來勁了,自告奮勇地說:“吹號能嚇跑敵人,那就讓我再吹吧,吹破了嗓子也不怕!”

馬寶珍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傻老弟,如果這虎嘯能打退敵人進攻的話,那就不叫虎嘯了,該叫虎彈、虎箭了。”他繼而招呼大家,“快做準備,敵人可能馬上就要反撲!”

“是!”弟兄們又各自在廢墟找到了合適的阻擊位置。

果然,日軍不久就開始了新一輪的進攻。不過在步兵衝擊之前,他們已把各種火炮從北門搶運進城裏來了,他們把迫擊炮架在****的碉堡廢墟後麵,裝上了大劑量的燒夷彈,朝馬寶珍連的陣地方向猛烈轟擊。每一顆炮彈落地後都燃起一團濃烈的火焰,火焰連著火焰,很快就形成了一片火海,馬寶珍這一線的剩餘幾個弟兄,就被這火海淹沒了。

“咳咳咳咳……”士兵被煙熏得連聲咳嗽,仿佛肺都要被憋得炸開來,他們一邊撕下身上的軍衣撲火,一邊朝馬寶珍喊:“連長,連長,咱們往後退不退?退不……”有的士兵話沒說完,就已經倒在了火光裏。

“退!快退!你們快退!”馬寶珍向士兵們下命令,他在火焰的空隙裏艱難地爬行著,把一個個弟兄往後拖。

於是那個士兵就在火裏蹣跚著往後跑,跑出一段距離後,火海被拋在了身後,可他們這時突然發現馬寶珍連長沒有跑出來,他們焦灼地喊:

“馬連長!馬連長——”

馬寶珍趴在被火炙烤得滾燙的磚石堆上,默默地朝後望了士兵們最後一眼,心裏說,永別了,弟兄們!他根本就沒想後退,他已做好準備,要在陣地上與日軍同歸於盡。

可沒等他見到日軍衝鋒的隊伍,大火就已經把他包圍了。火舌在舔咬他的皮肉,熱浪在撲燎他的麵孔,他的眼睛已經不能全部睜開,他的呼吸已經感到十分費力,他感到自己不能再等了,他就拖著已經大麵積燒傷的身軀向前爬去,這是他最後一次衝鋒了,雖然是匍匐在地上,但作為生命,卻是一次橫跨死亡的飛越。

他爬、爬、爬,滾燙的血肉之軀一寸寸地向前爬去,他的耳邊,響起了黃埔軍校校歌:

親愛精誠,相親相愛,精益求精,誠心誠意,以謀團結。先之以大無畏之精神,持之以百折不撓之誌氣。為民眾謀解放,而一己之功名富貴,皆可犧牲;為本黨謀團結,而一己之自由幸福,都可放棄。故能不怕死,不畏難,以一敵百,以百敵萬,決不負革命軍人之精神……

正是這種高尚的黃埔精神,在支撐他向敵人衝去。他仿佛又看見了那道門,那道決定他人生價值的門——“升官發財請走別路,貪生怕死莫入此門”,他走進了黃埔軍校的這道門,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但不怕死的人,並不等於不熱愛生。馬寶珍在他最後的這段短暫的曆程中,不僅想到了他生命剛開始發芽的童年,以及童年生長的安徽農村的茅舍、田野、山林,還想到了賦予他生命的母親。母親好像就站在他的麵前,望著兒子在烈火中煎熬,她蒼老的麵頰上滾出了一串串渾濁的淚珠,她把一雙皺褶橫生的手臂伸向他,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使馬寶珍心如刀絞,但他在心裏默訴道,媽媽,媽媽,兒子已是國家的人了,國家需要兒子去獻身,兒子要去了,去了,您老人家多保重啊……

他爬呀爬呀,他已不光是在火裏向前爬,而且他本人就已經是火焰的一部分了。他起初爬得非常沉重,每爬一步都要付出艱巨的體力,但越爬,他就越覺得輕渺起來,他似乎已經飄飄然地升騰在半空中,在血紅的火光裏,他和河洑房東老紳士家的那位小姐不期而遇。小姐像是知道他將永遠離她而去,特意來與他告別的,她那雙對他充滿愛戀的大眼睛晶瑩剔透,淚水漣漣,一切話語盡在不言之中。他說過不驅倭寇,誓不為婚的豪言壯語,這壯語已和他的英名一齊,鐫刻在曆史的畫卷上,但在這青春已化灰飛湮滅,骨肉留作長城存的時刻,誰說七尺男兒沒有一絲兒女情長油然而生呢?他飄著飄著,來到了小姐的麵前,他捧起小姐蒼白、豐腴的臉龐,還報她以深情、凝視的一瞥,然後俯下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獻出了他那“處女”般的吻……

這真是奇跡,滿身皆是燒傷,後背、臀部和大腿都被大火快燒成黑炭的馬寶珍連長,憑著他驚天地、泣鬼神的堅強意誌和毅力,硬是爬了近100米的瓦礫路,當他爬到一座廢墟下的日軍機槍掩體下時,日軍士兵發現了他,但已經來不及了,他拔響了手中手榴彈的導火索,在一聲“轟隆”之中,他的衝鋒抵達了終點站。

鐵鑄西門

隨著馬寶珍連的全部陣亡,北門的第一線沒了工事,也沒有了人。杜鼎團長於是就要親自率部去擋,團長離開團部是要向師長報告的,餘程萬知道後表示不同意,他認為那樣犧牲太大,而且於事無補,就命令杜鼎轉退稍南數百米,駐守法院街北口的十字街,那兒還有一個比較完好的碉堡和一條石砌甬道,這條甬道一直順著法院街下去,和幾條重要的市區街道連成一片,並且,那兒的民房,工兵已利用頹牆和瓦堆,作成了臨時工事,足夠形成比較堅固的抵擋陣壘。

杜鼎團長接到師長的命令後,就把團指揮所移到了瑪瑙巷臨近法院街的中心點,他又令吳鴻賓營長在十字街口的那個碉堡裏布防扼守,布置停當,他就去視察石砌甬道的工事。

這種甬道軍事術語叫覆廊,兩麵是街上石板夾築起來的石牆,有一人多高,中間寬約三尺,容得下兩人並肩行走。它順著街延伸但並不是筆直的,在修建時工兵就有意在四五丈路一段作了彎曲,在每一個彎曲裏,就用幾個士兵做屯守點,這樣,縱然前麵的一個彎曲裏的人和工事都已損壞,上一個或下一個的彎曲,照樣可以保存據守,就是兩頭都打壞了,孤立起來,還可以繼續守下去。在這種符合巷戰的甬道兩邊,每隔四五丈路,****還用磚石桌椅木料沙土,做成了橫斷路麵的障礙,盡量的與街兩邊的房屋牆壁或廢墟的磚瓦堆連接起來,使之更加堅固。杜鼎在甬道裏側身而走,他邊看邊想,盡管日軍有強大的炮火優勢,但憑這樣的工事,再堅持數天沒問題,不是說援軍已到達城邊已經兩天了嗎?難道今天還不衝過來?無論如何,這工事支持到今晚,是可以有保證的。

這是北門的一個間隙,一個停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