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基上的劉昆副營長,抓住了這個良好的遷回機會,他留一部分弟兄在箭道巷向文昌廟中心射擊,自己帶了十幾名士兵,從小西門城基朝突進城門來的敵人倒襲。日軍被堵在一塊狹窄的地方,受著四麵的圍攻,槍口不知對哪方射擊才好,隻得拚著命向城外突逃。但****弟兄,知道師長也在前沿督戰,都豁出性命往敵人人群裏衝,尤其是拿著梭鏢刀槍的雜兵,不接近敵人,無法施展自己的優勢,當日軍正在小西門口往外擠時,這些抄家夥的弟兄,一陣喊殺,各人追著一個敵人,一陣“乒裏乓郎”的槍挑刀刺。一場混戰,隻見文昌廟到小西門這一小段街上,人像炸了窩的牛群般跑動,隻10來分鍾時間,遍地躺滿了屍體。殺到最後,隻剩了十幾個敵人在倒塌的民房裏亂竄,劉副營長便指揮弟兄們猛追,追一個殺一個,追不上的,就摔手榴彈炸,戰鬥結束時,攻進小西門的日軍,全部被殲。

****此役中繳獲輕機槍6挺、三八式步槍27支、戰刀7把,並有日軍第116師團作戰命令日記和地圖一批。在文件上,記錄這是第116師團的120聯隊。

據周詢先生在《抗日時期常德會戰》一書中介紹,日軍第120聯隊聯隊長和爾其隆也在此戰中被擊斃,但從其他各種資料包括日本出版的陣亡將佐人名錄來看,和爾可能並沒有在常德會戰中死亡。損失一名聯隊長,在日本軍隊看來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他們不會不將此載入史冊。但是,輪到我現在來寫這段史實了,我也不敢肯定和爾其隆是常德會戰的幸存者,因為我沒有確鑿的憑據,光說沒記載,是不能下絕對判斷的。和爾其隆到底死沒死,或者說死在哪裏,至今還是一個謎。

白色的彈煙還籠罩在十字街的天空,硫磺氣味尚凝結著沒有散開,文昌廟沸騰的聲浪和顛動著的人群,卻肅然地停息了。地麵上橫七豎八都是血染的人,人像倒亂的沙丁魚罐頭,屍體毫無秩序地攤開著。除了將近100名的敵人之外,其餘還有四五十名****官兵長眠在地上。

餘程萬師長提了一支親手擊斃了七八名敵人的步槍從碉堡裏走出來,在戰場上巡視。他看到劉昆副營長受傷,連長鄧學誌、方宗瑤負傷,排長賴大瓊、趙相卿、趙登元陣亡;他看到小西門的城基,被炮火轟成了犬牙交錯的大小土堆,街上左右的民房變成了無數層的短牆,牆裏還繚繞著上升的白煙;他看到石板地麵露出桌麵大的彈坑,守軍當街築的障礙物,散得滿街都是;尤其是他麵前無數的屍體中間,仰的撲的,間雜了許多自己的弟兄,他們手還握著百年前作戰的長矛,紫色的血塊,灑在這些古老的兵器上,灑在地麵上,灑在散兵壕彈坑上,他心裏實在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傷感。

可是當將帥的人,當著戰場上士兵的麵,是不能流露出半點悲觀神色的,他收斂起情感,覺得應該對大家說幾句鼓動的話,他想了想,朝望著他的官兵正色道:

“弟兄們,這一仗打得有聲有色,你們很光榮!敵人既然冒犯了一次,就會冒犯第二次,我們必須作好準備,堅守崗位,和敵人拚到底,迎接友軍入城。我在這裏可以保證說,我的師司令部,還在這小西門內的中央銀行,決不變更位置!你們隻管執行命令作戰下去,你們要知道,危險困難的時候,也就是你們為國家、為民族、為領袖立功的時候……”

餘程萬話未說完,所有的弟兄們就都舉起槍或舉起手臂,高聲呐喊起來,以示響應。望著這群赴湯蹈火的士兵,餘程萬剛克製住的情感又在心裏翻騰起來,他的眼眶濕潤了,他感歎地想,我這還要說什麽呢?

西門單兵逞英豪

常德守城戰曆時13天,大西門仍是6道城門中唯一一道保持不破紀錄的城門。

11月30日拂曉的時候,日軍除了在大西門正麵用排炮攻城之外,又另調了一股部隊,從洛路口繞到西南城角,預備偷著爬牆襲擊。

****在這個城牆轉角的地方,設有一個負責監視的瞭望哨,哨兵是原軍炮團第3營的上等兵,名叫李誌忠。小李自前幾天炮兵改為步兵後,就一直隨著炮團金團長,在西城作戰,因為他負責監視,所以沒配發步槍,隻領到一根木棒和14枚手榴彈作應急之用。他在天色朦朧之中,看到西邊來了一股敵人,約在百名上下,漸漸地向城基逼近,他就將一塊準備好的布巾,連連揮舞,向大西門****據點打出警信號。但舞了片刻,那邊沒什麽反應,他就自己先做迎擊的準備。等到敵人逼近城下時,他罵了句“兔崽子”,便揮臂投去幾顆手榴彈。“咚、咚、咚!”日軍隊伍的密集處冒起了股股白煙,敵人措手不及,忙不迭地先趴下了。

李誌忠來回跑著丟手榴彈,喘著粗氣,額頭淌下了豆大的汗珠。但手榴彈很快就丟完了,他的手中隻剩下一根木棒。

偏南的地方,沒有被炸倒的敵人,在轟垮的城牆斜坡爬了上來。李誌忠急忙搬了幾塊大石頭砸去,日軍被砸倒兩個,他正要繼續砸時,有幾個日軍士兵已舉著刺刀步槍,並排地跑著,向他衝來。

李誌忠舉起木棒,側身避開了刺刀尖,對著先奔來的敵人,劈頭一棍,將他打倒,然後跳開去,站到另一個敵人側麵,他把木棒一丟,雙手抓住敵人的槍杆,抬起腳尖,向對方的小肚子踢去。敵人一聲怪叫,蹲在地上,李誌忠就反過槍來,照著這小子的胸窩一刺刀。但與此同時,後麵爬上城來的十幾名日軍,見李誌忠勇猛無比,便一齊舉槍射擊,李誌忠被打得渾身血窟窿,他“哈哈”笑著,連聲說:“賺了賺了!”應聲倒地。

李誌忠的故事被餘程萬師長知道後,記錄在忠勇事跡簿上,流傳百世。

大西門的守軍趕到了,一排手榴彈和一陣機關槍猛烈掃射,就把敵人壓了下去。

這裏的城防,現存的兵力是兩個團長率不足300名的士兵。第一位團長是第171團杜鼎,他的部下是第3營的殘部,約莫100來人,另外加上臨時編拚的四五十名雜兵和20名警察;第二位團長是軍炮團金定洲,他的部屬是炮兵編成的步兵40多名,和雜兵編拚的40來人。

並且這些部隊中,還有很大一部份人手中沒有槍支,或沒有彈藥,他們用的戰術,僅是血肉相拚而已。

杜團長、金團長都成了戰鬥列兵,各拿了一支步槍在城牆上的散兵坑裏射擊。師參謀主任龍出雲,奉師長之命,在這裏固定督戰,他手臂上挽著一圈白布紅印的督戰臂章,手裏也端了一支步槍,在杜團長附近的一個散兵坑裏伏著。

戰鬥打到這種程度,應該說是相當危機。但餘程萬下了死命令,大西門不能破,一破全師就立即崩潰。

30日下午1時,餘師長親自到大西門來巡視。這時敵人從天亮戰到現在,已猛撲過五六次,第3營代營長、原團附盧孔文率部牢牢地守衛在陣地上,絲毫沒有挪位。餘程萬察看城門,見城門已被日軍炮彈削剩下半個圓框,緊靠這門框的右側,日軍的山炮彈炸垮出一道深溝,從城頂到城腳,開裂了六七尺寬的一條大縫。在城基下作戰的士兵,正在用磚石沙包砌起一道閘來補裂縫,盡管日軍射擊阻攔,但他們沒有一人流露出畏懼的神色。餘程萬滿意地點點頭,又轉身看城門內的工事,緊靠城門口,有個石塊壘的墳包式碉堡,這碉堡可神了,它是斜斜地堵著城門修建的,敵人的平射炮彈,雖然可以從門洞裏穿射進來,可是這碉堡是微向北傾的,炮彈不能拐彎,所以碰不到它,至於迫擊炮和山炮,敵人雖然可以用它們從城頭拋物線吊過來,而這個碉堡又是與城牆相連著半邊的,它又比城牆矮,所以一顆炮彈很難擦城而下,落在這碉堡頂上,它近一點,會打在城牆上,遠一點又打過碉堡去了,這樣日軍炮火轟了幾天,竟然該碉堡還完整無恙。餘程萬想起戰前疏散時,西班牙神父祝福他的一句話:“願上帝與你們同在!”他想,這真是上帝在保佑了!

杜鼎團長時而在城上作戰,時而在碉堡裏指揮,這時他在碉堡裏派盧孔文代營長上城去,自己則在碉堡孔裏觀測城外敵人的動向。在洞口的衛兵,進來報告,師長到了。杜團長聽了有些驚訝,心想師長怎麽到前沿來了!他剛立起來,餘程萬就進洞來了,他馬上敬禮報告。

餘程萬聽過杜鼎的戰況匯報,從容地囑咐:

“這裏的地形,始終是有利於我們的,要沉著地守下去,不能變更位置。”

杜鼎點頭答“是”。

“外圍的友軍,已逐漸地接近城區,我們已把守城的任務,達到了百分之九十。古人說,‘行百裏者半九十’,什麽意思?就是說,愈接近成功的時候,愈要加倍的努力!”

“師長,您放心!”杜鼎表示決心。

“好,看你們的了!”餘程萬寄予厚望。

談完話,餘程萬正要走出碉堡,隻聽敵人的炮彈“呼噓呼噓”地在頭頂掠過碉堡後,像暴風雨中的劈雷,頓時在地麵滾動炸響。餘說:“這是敵人掩護進攻的炮擊,用電話通知弟兄們,說我在這裏,準備衝鋒!”

“是!”杜鼎立刻把命令電話通知出去。

果然,在敵人炮彈煙火的下麵,日軍步兵密集隊伍,朝城基下猛衝過來。

跟隨餘師長來巡視的特務連排長朱煌堂,接到師長命令,參加第171團的戰鬥,他便帶了4名弟兄,攜了一挺輕機槍,奮勇地奔出城洞去。他在城基下一堆亂磚上架起機槍,對著湧來的日軍猛烈掃射。

城基上的盧代營長,聽說師長親自來到西門督戰,便從城上帶了一班弟兄跳下去,向南奔到一撮殘破的民房短牆下,迂回到敵人第一個波隊後麵,逼近到第二個波隊側麵,利用短牆作掩護,將手榴彈使勁地投出去。一陣煙火風湧,敵人遭了打擊後向後退去,像觸翻了蜂巢似的跑得飛快。盧孔文見勢,首先舉著上了刺刀的步槍跳出去,弟兄們隨著大喊“殺啊——”也跟在後麵衝出去。特務連的弟兄,為呼應盧代營長,也高喊殺,挺出一把把明晃晃的刺刀追上去。

日軍毫無一人還擊,拖著槍跑掉了。

前後不到10分鍾,敵人的這一次攻勢就被擊垮了。

對於大西門的中日雙方攻防戰,如果作為戰例來分析研究的話,筆者認為是頗具玩味的。為什麽日軍在其它幾道城門都輕易得手,唯獨在此屢遭挫折呢?說是大西門的地形對守軍特別有利,這是事實也不是事實,因為常德城門古已有之,古人修城對哪道門都有測算,原則上總是對防守有利,所以說東、北兩門應該與大西門一樣給****提供了有利地形,但這兩道門破了,大西門卻未破。要說大西門的守軍特別善戰的話,也不對,因為誰能說第57師守其它門的官兵不善戰呢?而且在餘師長的部署下,幾乎每個團、營都輪流在大西門作戰過。那麽大西門究竟有什麽力量在冥冥之中不屈不撓地支持它呢?

大西門啊,難道真的有上帝在保佑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