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希大被抓了上來,往血跡斑斑的地上一跪,那一張臉馬上就變作了成精的西瓜,青一道,白一道。

西門慶在屏風後瞧得暗暗好笑,心道:“謝子純口才盡有,隻是膽子還需磨練。也罷,今日我就成全他,勞他的心智,苦他的肌骨,餓他的體膚,困乏其身,所以動心忍性,增益他的不能。”

正想得有趣,賀提刑已經喝道:“謝希大,你勾結了一幫匪人,前往西門大官人府上,勒索訛詐,無所不為,竟至於搶劫,現在有人有證,你還不從實招來?”

謝希大慌了,若招作個謀人財產,也隻不過是所謀未成,受皮肉之苦了事;若招成了搶劫,輕的話打板子坐監,重一點刺配,若碰上更狠一點的官兒,向上呈報的詳文上添油加醋一點兒,秋後就活該問斬了!

這一下謝希大也顧不上害怕了,直叫起冤枉來:“大人開恩呐!請大人詳情!西門大哥府上,我們確實是去過了,但卻是一草一木都沒敢妄動,這搶劫更是從何說起?”

賀提刑怒道:“你的意思是說,本官冤枉你了?你要知道,本官雖是武職,也是個好學的,衙門事情再多,還要天天看三字經,豈能象你們這些狗才一樣沒學問?佛爺爺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意思借過來,就是說,你們這些狗才,搶了就是搶,沒搶也是搶,你們手上雖沒搶,心裏早已搶,老爺我的話,可錯了嗎?”

眾百姓一聽,“哄”的一聲都笑了。

賀提刑今天一上來連著收拾了五人,雖然打得痛快,但現在卻覺得膩煩了,恐嚇著這幹沒膽的小人逗逗嘴皮子,也是一樁調劑心情的樂事。

現在聽到百姓嘻笑,賀提刑自覺臉上生輝,便洋洋得意地向謝希大道:“你們幾個狗才,如何聚眾、如何詳謀、如何搶西門府、誰搶左、誰搶右,這便都給我招出來吧!若招得好了,免打!”

謝希大早被一個“搶”字嚇得魂不附體,隻是磕頭道:“大人冤枉啊!小的隻是隨眾訛詐,實在不敢生那搶掠的歹心啊!”

賀提刑用手摸著下巴:“哦?原來隻是訛詐?”

謝希大打蛇隨棍上:“是是是!大人明見!小的隻是想詐出幾貫銅錢來使用,卻哪裏敢做那等明火執仗的勾當?小人好歹也曾進過學,做學問的底線,還是有的!”

賀提刑一拍案:“去你媽拉個巴子的底線!廢話少說,速寫供狀來!若招認得好,便不打你!”

謝希大聽得可以免打,便抖擻精神開始寫供狀招供。賀提刑指著謝希大狗一樣撅起的屁股,向李知縣和周守備那邊道:“象這等尖嘴小人,若和他一字一句的折辯,豈不辯老了人?孩兒們連打五人,也得給他們留個喘氣的工夫,否則被人說我苛待下屬,那還了得?既然如此,不如便以重罪硬橋硬馬的硬嚇,這小人喪膽之下,必然急於避重就輕,自然是有什麽便招什麽了!”

周秀拍腿:“老夏之言,正合我意!”

李知縣也笑吟吟地道:“夏大人果然是做老了提刑官的,神機妙算,人所不及!”

謝希大這才知道自己中了粗人的圈套,可在這殺氣森森的大堂之上,他連後悔都不敢。

不一會兒,滿滿一紙供狀寫成,呈上去後賀提刑倒拿著隻看了兩眼,便突然把桌案一拍,嚇了謝希大一跳。

“好你個姓謝的!雖然招認謀人家產,卻把罪過都推到了別人頭上,難道你以為,本官的眼睛是吃素的嗎?看來,今日你是想要和本官的板子見個高下哩!小的們,氣喘過來了沒有?”

兩邊的排軍聲若洪雷:“大人盡管吩咐!”

賀提刑一指謝希大:“來呀!選頭號的大板,將這奸猾的狗才給我重責四十!”

謝希大慘叫道:“大人開恩!大人開恩!看在至聖先師的份兒上,給學生留點地步吧!”

“嗯?等等!”賀提刑揮手止住搶上來要揪人的排軍,回頭低聲問書辦,“那至聖先師是誰?和咱們山東八府哪一位大人有幹連?”

書辦哭笑不得地咳嗽了一聲:“提刑大人,至聖先師就是文廟裏供著的孔聖人!這狗才怕挨打,急得滿嘴胡唚,甚麽救命稻草,他都扯起來了!”

賀提刑大怒,將桌案拍得山響,怒喝道:“好狗才!你是什麽東西?也敢讓孔夫子來幫你討情份?孔夫子若知道有你這麽個狼心狗肺、謀奪民產的東西,隻怕也要‘嘣兒’的一聲,氣成個洞夫子!來啊!給我拖下去,重重地打!”

屏風後麵,西門慶聽到賀提刑先作弄謝希大,後來卻又被謝希大給作弄了。其中的滑稽處,隻樂得他骨軟身麻,憋笑差點兒憋出內傷來。賀提刑看得分明,又見李知縣和周守備那邊也笑得揉眉擦眼,一張老臉上難得地泛起羞惡的深紅來,怒不可遏之下,更是一疊連聲地催促板子上加力。

謝希大這下可倒了血黴,剛開始還能嚎叫著求大人賞命,到了最後,一板子下去一哼哼,兩板子下去一哼哼……哼哼聲漸漸到了存亡續絕的緊要關頭。

西門慶聽得分明,心想若就這麽把謝希大打死了,豈不便宜了他?還是留著他在這世上,多吃幾十年苦楚為上。於是,急忙將身旁書役的袖子一扯。

那書役會意,趕緊快步來到生氣的賀提刑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賀提刑目光便向西門慶這邊一瞄,西門慶晃了晃手指,賀提刑便喝一聲:“停刑!”

此時謝希大早已暈了過去,臉色白得跟那白無常一樣,氣息也是粗一股細一股,哪裏還能動彈?李知縣想若因小案而當眾打死犯人,於賀提刑官聲不利,便吩咐一聲,命人將謝希大好生抬了出去,請跌打醫生調治。

賀提刑一口惡氣未曾出盡,想起還有最後一個主犯應伯爵,正好拿他來頂缸,於是大喝一聲:“帶人犯應伯爵!”這正是:

若非蓄意坑知己,何需臨刑抱聖人?卻不知賀提刑一怒之下,那應伯爵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