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隨著西門慶言語中的峰回路轉,他的手也朝下一揮,周圍的強弓硬弩立時萬箭攢射!

西門慶一諾千金,既然他說了要放完顏兀術一條生路,就決不會出爾反爾——所以箭雨漫天,瞄準的不是完顏兀術,而是元園的屍體。

雖然變生倉促,但完顏兀術反應也是極快——他大叫一聲,早已飛撲下馬,以身遮護額娘遺體,雖萬箭穿身,亦不稍動,轉瞬間已是含笑而死。

西門慶再一揮手,弓箭立止。看著被射得象刺蝟一般的完顏兀術屍體,西門慶悠然道:“我本來已經放你一條生路,可你偏偏要自己往箭鏃上撞!嘿!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我又能拿你怎麽辦呢?”

歎息間,旁邊閃出嶽飛,拜倒於西門慶麵前。西門慶伸手將之扶起,叮囑道:“中華聯邦不興跪拜——記住,你們是人,而不是奴才秧子!”

嶽飛趕緊站起,臉已脹得通紅,深以自身失態為恥。西門慶笑道:“鵬舉欲請何事?”

平定心神,嶽飛這才道:“完顏兀術雖是敵人,但求山長念其人一片純孝,準我將其人與其母屍身收葬!”

西門慶沉吟道:“本來,這兩具屍體我還有大用……嗯!不過——”

說著,看著嶽飛展顏一笑:“……不過——殺人一為懲惡,二為勸善,交給你處理,也算是魚與熊掌兼得的兩全其美,還能成就一段敵我戰陣知音的佳話——既如此,隨你去吧!”

嶽飛大喜,拱手道:“多謝山長!”

他曾經和完顏兀術大戰一場,雖是勁敵,亦佩服其人武藝。今日完顏兀術更將生死置於度外,以自身血肉之軀為母屍擋箭,這樣的孝舉深深震撼了嶽飛,一時共鳴之下,才不惜拜倒有所求。

得了西門慶允許,嶽飛收葬完顏兀術母子屍首於高崗之上,後世有名,號為孝子墳。

結果了完顏兀術後,西門慶命人把營外那些女真阿裏喜盡數捉了來,讓他們眼見了元園和完顏兀術屍首後,才道:“今日遊獵,吾本欲射元園之靶,卻偶中剜眼烏豬,此乃天意,非人謀也!但算來算去,爾女真羽翼雖翦,首惡未誅,回去告訴你們的完顏阿骨打,叫他洗好了脖子,準備為從前的罪孽付出代價吧!”

眾阿裏喜皆股栗,紛紛道:“小人們這就去說!”

西門慶笑道:“‘小人’就可以了,何必再加一個‘們’字?”

說著臉色一變,命人將這些阿裏喜矬子裏麵拔將軍,除最年老體衰的一人之外,其餘相對顯年輕的,盡皆推出斬首,然後給那嚇破了膽的老阿裏喜一匹瘦馬,打發其人回去報喪。

完顏阿骨打得訊,如五雷轟頂一般——一日不到,妃子、兒子皆喪,而倚為長城的軍師竟然還是資深的奸細!一時間,七情上麵,思潮遝來,完顏阿骨打大叫一聲,吐血而倒。

左右急救,完顏阿骨打這才悠悠醒來。舊眼新仇,令完顏宗望等年輕氣盛者血勇不過,紛紛請令:“阿瑪,狼主,男兒可殺不可辱,我等願與西門慶決一死戰!”

完顏阿骨打卻反其道而行,傳令拋了老弱,全軍輕裝疾退。見眾人意尚不平,完顏阿骨打奮然道:“今日此時,女真存亡續絕之關鍵也!戰陣而死,以逞一快,固然男兒本色,但從此宗廟荒棄,子孫斷絕,卻是女真族的千古罪人!我意已決——加速東歸,塞外天時,就是咱們最好的同盟軍,等回到家鄉,占天時而倚地利,與西門慶遊擊暗戰,未為晚也!”

因為錯信了奸細完顏宗用的關係,完顏阿骨打身為狼主的威望大挫,但爛船還有三斤釘,此時發威一嗔,一般人還真不敢違抗,於是女真人簡其精銳,盡棄老弱,夤夜東行。

塞外天氣,確實逆反,唐代邊塞詩中就有“五原春色發來遲”、“胡天八月即飛雪”之類的記載,北宋政和年以後,中國大氣候環境又進入了寒冷期,塞外的天時就更加不正了。

西門慶所帶人馬雖然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勇士,耐得寒,吃得苦,但女真人一旦無底線沒顧忌地逃竄起來,再想盯死了追襲就吃力了。隨著非戰鬥減員人數的增多,西門慶下令強行軍暫停,眼望前方,他淡淡地向左右道:“功勞不能咱們全占了,總要給別人留口湯喝!”

完顏女真為了逃脫西門慶的毒手,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若漏網之魚,風聲鶴唳,一夕數驚,行伍日趨零落。但努力還是有效果的——終於後麵漸漸失了西門慶的影子,離老家也越來越近了。

這一日,看著眼前荒涼而熟悉的土地,完顏阿骨打歎了口氣,仰天大喝一聲:“終於,我完顏女真回來了!”

這一聲,道盡了完顏女真的辛酸、辛苦、辛勞,所有人無不熱淚盈眶。

完顏阿骨打掃視著身後篳路藍縷的人馬,不由得歎息道:“先生曾經說過,一路疾回,倚天時地利,必能與西門慶分庭抗禮,可惜,咱們自恃武勇,總想著豁出肉頭撞金鍾,弄得現在零落成這般模樣!”

旁邊完顏宗望忍不住道:“阿瑪!吳用那廝,就是一大大的奸細!你怎麽還叫他先生?”

完顏阿骨打慘然笑道:“我本是邊鄙之人,抗遼暴政,已是生平最大之誌,偏有智多星北來,慫恿我對南朝花花江山起了野心,從此咱們完顏女真的變化天翻地覆——好也是他教,歹也是他教,我還是叫他先生吧!”

在他馬後,完顏宗幹和完顏宗望相向搖頭,二人不約而同地想:“阿瑪和那奸細,真真是講說不來的緣法!”

正暗自歎息間,突聽弓弦響如急雨,亂箭橫飛處,完顏部女真紛紛慘叫落馬。不少人狂呼大叫:“不好了!西門慶又來了!”如沒頭蒼蠅般在戰場上東衝西撞,完顏部女真本來就不高的士氣頓時再挫。完顏阿骨打大怒,喝道:“將那些胡亂吆喝的人都射死了!”他身邊完顏宗幹、完顏宗望引一幫親衛紮也彎弓搭箭,那些擾亂軍心的家夥應弦墮馬,整隊的鹿哨聲響起,有大嗓門的傳令兵朗聲高呼:“狼主有令——各猛安謀克整隊迎敵,不得慌亂!有敢擾亂軍心者,射死勿論!”

狼主臨危不亂,軍心略振,因此穩住陣腳後,完顏部女真立氈牆,豎盾牌,善射者開始縮於其後回射。

猛聽一聲號炮響,對麵箭雨立止,一彪人馬當路擺開,為首一員老將,跨烈馬,挽人頭,向著完顏阿骨打這邊招搖呼喊:“完顏狗賊,我們烏春部女真又回來了!”

老將身後,五名壯勇一字排開,向著完顏部女真人怒目而視,殺氣凜然。

這一隊人馬非別,正是曾頭市曾長者和他的五個兒子曾家五虎到了。

曾長者大叫:“完顏狗賊,當年你我兩家成仇,大家動起手來各憑本事,也就罷了,為什麽要使下三濫的招數,向遼國誣陷我們烏春女真反叛?你們借了勢,殺得我們烏春女真背井離鄉,渡海求生,多少老弱婦孺死於非命,這筆血仇,無日或忘!今日烏春部卷土重來,要你們完顏狗賊好看!”說著,將手中人頭直拋過來。

人頭砍下好些日子,已經不新鮮了,不過仗著塞外之寒,大致眉眼還沒有走樣。完顏阿骨打目光敏銳,一眼就認出,兩顆人頭正是老相撒改和兄弟吳乞買,不由得心膽欲碎,大叫一聲:“老賊!我完顏部與你烏春部,勢不共立於天日之下!”

回頭大叫:“哪個勇士,與我取老賊首級來?”

早有女真猛將神徒門,拍馬舞狼牙棒奮勇而出,直取曾長者而來。早有壯士曾升,飛馬截住:“完顏狗賊找死!”

兩家世仇,也不用通報姓名,狼牙棒與大杆刀碰撞得叮當山響,戰作一團絞在一處。

隻十餘合,曾升撥馬旋走,神徒門鬥得興起,哪裏肯放?在後緊緊追趕。不防曾升肋窩裏寒光一閃,祭一口飛刀起來,神徒門猝不及防,急用狼牙棒去搪時,狼牙棒蠢重,哪裏還來得及?這一飛刀貫嗓而入,神徒門一頭栽於馬下,手刨腳蹬,在那裏掙命。

曾升早已躍馬而回,一刀梟了神徒門首級,複擲陣前,大叫道:“哪個還來?”

按宗譜細細地排起來,這神徒門還是完顏阿骨打的長輩,其弟阿思魁從前更是完顏阿骨打左右不離的親信,扯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今日神徒門陣亡,完顏阿骨打豈能善罷甘休?當下大叫一聲:“烏春狗賊敢爾?”左掣弓,右舉刀,飛馬親身衝陣。

完顏部女真看了大驚,唯恐狼主有失,眾人各抖嚼環,縱馬一擁而上,與曾家人馬混戰於一處。

亂戰方始,卻聽完顏女真陣後又是一聲炮響,一隊人馬呐喊而出,為首一員大將,一匹照夜獅子馬,一條渾鐵點鋼槍,直撞入完顏女真隊中,斬將搴旗,人不可近。這正是:

莫道後路無艱險,須知前方有幹戈。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