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女真滅族,餘部出降,西門慶胸有成竹,早料到了今日之局。

為保險起見,西門慶特地打開了完顏阿骨打的棺材,親眼檢視其人屍首。雖然進夏,但塞北依舊天寒,屍體腐爛並不嚴重,棺中的完顏阿骨打神韻不失,隻是臉容枯槁灰敗得不成模樣。西門慶看了搖頭歎息:“原來任何的英雄,死了以後也就是這個樣子——漲姿勢了啊!”

意興索然地揮揮手,西門慶已經沒興趣砍下這顆幹枯的人頭來傳首邊塞了——不過活人的人頭,西門慶還是有興趣的。

於是西門慶尋來了曾長者,笑道:“完顏部已經大致覆滅,老人家世仇得報,可喜可賀啊!咦?老人家臉怎麽紅了?”

曾長者眉飛色舞:“人逢喜事精神煥發!說到這仇報得徹底,小老兒還得感謝元首大人的神機妙算,果然是袖裏乾坤,運籌帷幄……”

西門慶打斷了曾長者的馬屁:“等等!完顏部雖然已經大致覆滅,但隻是‘大致’,未免有些美中不足!因為完顏部女真屠我遼境聯邦百姓,我早已在神前許下了弘誓大願——殺我一人,夷族相報!今日未能將完顏部女真斬草除根,我心耿耿啊!”

曾長者小心翼翼地道:“元首大人的意思是……?”

西門慶便把手朝他一伸:“聽聞打破完顏部女真十城六寨後,老人家宅心仁厚,不但自家刀下留人,又花大價錢從高麗兵手裏贖買了大批的完顏部年輕女子與兒童——這些人轉賣給我如何?價錢方麵老人家盡管開口,在下保證連個嘣兒都不帶打的。”

曾長者開始擦汗。當日大屠完顏部女真人,曾長者把所有高於大車車轅的男人都砍得矮了一頭,又超度了所有的老弱病殘,最後大開方便之門廣收年輕女子和兒童,打算將這些人納入烏春女真,將來好用來延續本族的血脈——這種處理方法,打老祖宗那時就是這麽過來的。

隻是想不到,西門慶犁庭掃穴的力度居然這麽大!一刀在手,寸草不留,雖然烏春部會得到財貨補償,但育齡婦女和成長兒童就是一個部族的生機活力所在,突然折損一批,長遠來看得不償失,曾長者當然不怎麽願意。

西門慶“咦”了一聲:“老人家臉怎麽又黃了?”

曾長者勉強笑道:“我防凍塗的蠟!元首大人,這個,那些婦孺入了我們烏春部,也就不是完顏部的人了,元首大人是不是可以……?”

西門慶攤手道:“老人家,我要讓你失望了!你前後收留了七百九十一人,這些人中,安知就沒有一個心懷故族,雌伏待機的?這種人隻消出上一個成氣候的,就是我中華聯邦大大的煩惱!那時若把烏春部也牽連進來,再讓史教頭和我家盧將軍師兄弟或者他們的後人對決殺場不成?”

曾長者聽西門慶連具體人數都掌握了,隻驚得冷汗涔涔而落——西門慶水磨功夫做到這種地步,豈是自己一句求情就能挽回的?

西門慶十指回握,指骨格格作響,淡淡地道:“與其以後一團亂麻,不如現開銷了的好!斬草要除根,殺人要絕後,這個所謂的‘後’嘛,是後患,也是後代,當然也就包括了女人和兒童!”

曾長者感受到了西門慶切金斷玉般的意誌,再不敢強項,於是連聲表態,要堅決交人,以永絕完顏之患。

淶流河畔起了一座臨時的行營,用來關押最後的完顏部女真人。西門慶對完顏部女真的滅族宣言已經遍傳四野,二十天後就是行刑之日,歡迎各部族前來觀禮。

消息傳開,塞外沸騰,無數異民族懷著敬畏的心情,再一次向淶流河畔聚集過來。一句話悄悄在這群人中不脛而走——“漢家昔日有言: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今日強漢再臨,吾等豈可不慎乎?”

塞外異民族驚魂動魄,西門慶卻渾沒當回事兒——二十日後行刑的小場麵,比起當日梁山腳下殺腐口的萬人斬來,實在是太不起眼了——因此西門慶這些天隻是整理軍務政務商務,準備事了班師回中原。

這一日,忙中得閑,武鬆提了酒葫蘆來尋西門慶小酌。西門慶看他氣色——一張剛毅的臉上籠著淡淡愁雲!不由心下暗暗奇怪:“二哥如今嬌妻幼子,一家美滿,卻沒來由煩惱些甚麽?”

當下也不多問,隻是灌武鬆喝酒,酒後自然吐真言嘛!一陣悶酒後,武鬆果然開口了,不過說的卻是別人家的閑話——

“我聽說,北風亂飛闞萬林和遼國天壽公主答裏孛定親,是兄弟保的大媒?”

西門慶大著舌頭笑道:“是啊是啊!明教掌旗使和遼國公主,都是趁錢的主兒!從他們倆身上榨一堆謝媒錢來花差花差,也免得後世兒孫沒錢使喚!”

武鬆點了點頭,又問道:“我還聽說,曾長者的烏春部女真想加入咱們聯邦,兄弟同意了,可高麗派來的使者卻吃了個閉門羹——這事可是有的?”

這回西門慶是放聲大笑:“實有!實有!烏春女真,倒也罷了!若是讓那高麗也成了中華聯邦的一員,將來我西門慶,鬧不好也要跟粽子、孔老二等等等等一樣,變成他們高麗國的土特產了!為了防備這不幸發生,咱們還是不幹涉高麗國內政的好。再說了,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旁邊時刻留個陰詐的家夥覬覦著,也是一種砥礪啊!”

“粽子?孔老二?”武鬆不解地沉吟半天,“莫非兄弟你喝醉了?”

西門慶搖頭:“醉意雖有,但還不到說胡話的地步。二哥你不必再想了,粽子什麽的,那是天機,時候不到,你勘不破的!”

武鬆聽了點頭:“原來如此!兄弟和大哥一樣都是天星轉世,言中自有深意!”

再喝兩碗,酒桌子上又陷入了靜默。

西門慶又盡三碗,把酒碗往桌上一頓,直目武鬆道:“二哥,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今天你一進門兒,我就看出你叨著不容易出口的事兒——難道,田舍翁多收了三五鬥,就想著換婆娘了?”

“豈有此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武鬆因西門慶一言而驚跳,連身前酒都帶翻了,“我武二豈會做那等事?”

西門慶幸災樂禍:“那你擺出一副升官發財死——哦!死小老婆的臉給誰看?二哥你別瞪我,反正你又沒小老婆,那些玩意兒死絕了也好,你幹淨,嫂子心淨!”

武鬆黑著臉坐下來,在西門慶的哈哈大笑聲中,連盡三碗,然後抬頭正色盯住西門慶。

西門慶不笑了,坐定回望武鬆。

武鬆又開口了:“兄弟,我心中久憋著一個煩惱,今日希望你給我個解釋!”

西門慶提過個酒壇子來給碗裏滿上。

武鬆“咣”一口喝幹了,吐了口酒氣,緬懷道:“當年孟州城,你我兄弟血濺鴛鴦樓,殺了張都監張團練,我要再殺其家人,兄弟卻仗義,饒了那一眾婦孺的性命;為何上得梁山、破得腐宋後,你就判若兩人,屠刀漸漸鋒及婦孺——我從前那個兄弟,哪裏去了?”

西門慶也“咣”一口吸幹了身前酒,然後道:“原來如此——二哥臉有憂色,皆因心軟。”

武鬆頹然倒入座中,苦笑道:“是啊!自有了孩兒後,我的心確實軟了——這話傳到江湖上,不知要笑倒多少好漢,堂堂灌口二郎神武鬆,有一天竟然也會心軟!”

西門慶安慰道:“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二哥你能憐己幼,而及人幼,兄弟我比不了你呀!”

武鬆盯著西門慶道:“兄弟,你也既知無情未必真豪傑,那你為何還是那般出手無情?”

西門慶豎起一根手指:“一句話——當日我饒了張都監一家人口性命,是為了成就自身品德的圓滿;今日我動輒屠家滅門,是為了奠定一個時代的根基——基礎不厚,難起高樓,兄弟我還任重道遠著呢!”

武鬆怔怔地想了半天,不得不歎氣問道:“兄弟之言何解?”

西門慶道:“當日孟州城時,你我兄弟都隻是一介匹夫,斬殺貪官汙吏,隻為私仇,殺了正主兒,也盡夠了,何必禍及婦孺?所以我才饒了張都監滿門老小的性命!”

武鬆點頭,西門慶繼道:“但今日又有所不同!上梁山後,替天行道大旗高張,我等再斬殺貪官汙吏,已經不為私仇,隻謀公義!貪官汙吏一人貪婪,其家默許,坐食民間血肉,隻殺一人,無足勸善,因此屠其家,號為社會製裁,增加心懷僥幸者越雷池的成本!當一人貪而全家足的時候,十者九貪;但當一人貪而全家誅的時候,輕舉妄動者又有幾人?畢竟貪得再多,也是要用來養家的,不是養內宅,就是養外宅,如果兩宅變陰宅,貪得再多,複有何益?因此我屠及婦孺,殺得理所當然,心從來不顫,手從來不抖,越界者試刃,唯此而已!”

武鬆聽著,連盡三碗。

西門慶又道:“破了趙宋,成立聯邦,今日更遠征異域。我西門慶不歧視遠人,但也不會縱容遠人!今日族滅完顏部女真,一為聯邦遼屬百姓報仇,二為給所有異族做個樣範——犯我聯邦者,雖遠必誅!必族!夷一族,而免萬族,站在一國的角度上,這一刀我必須要斬!再多十億婦孺,我也是一個不留!無它,我來到這個世界,是來做事的,不是來做人的!”

突然一聲長笑,武鬆舉壇痛飲。酒盡人倒,口中兀自嘲歌:“且拚醉,煩惱鬱結,從此煙消雲滅!”這正是:

迂夫可知屠夫苦,寫手未盡凶手情。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