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完顏阿骨打將死未死,繼承人之議暗流洶湧的敏感時候,有一些人鬼鬼祟祟地來了。

這些人就是以前烏春部初來乍到大清洗時的劫後餘生者,別看旁的人在這密密林海中找不到完顏部女真的蹤跡,但這些人大多是完顏部族人,循著隻有自己人才能明白的隱密暗記,山不轉水轉就大家喜相逢了。

大多數完顏部女真之外,還有一小撮從前被完顏部女真挾裹的別族人,現在這些人已經有感於西門慶的懷柔手段,又見完顏部女真失勢得一塌糊塗,心裏轉著的心思,不足為外人道也。

合流之後,這一小撮人開始搜親覓友,挈子尋爺,暗中抱怨道:“我等本是安份老實人,打跑了遼國,早已心滿意足,偏又被完顏女真綁著跟那中華聯邦西門慶作對,那人是天星轉世,豈是咱們能撩撥的?弄到現在,姓完顏的進棺材,咱們還得跟著墊背!”

有那不甘束手待斃的人就道:“老狼主已經快升天了,沒有他在,咱們還怕誰來?何不殺了他那兩個兒子,出林去投西門慶求賞?”

又有人趕緊去捂他的嘴:“悄聲!女真人多,咱們人少,你這話漏出去,不等咱們對付人家,人家先就收拾了咱們!”

便有那年老成精者壓低聲音:“完顏部人多又有何妨?我這裏卻有個算計……”

不久後,一代之雄完顏阿骨打終於薨了。給完顏阿骨打入了斂,繼承人之議就正式圖窮匕見。

完顏宗幹是大哥,多生了兩年,人脈也就多織了兩年,支持者人多勢眾,而且部族規矩是立長不立幼,在大義上又踩了完顏宗望一頭——眾人公議下來,倒是完顏宗幹的即位呼聲高些。

對這一結果,完顏宗望自己已經認了命——大哥當狼主就當了,反正現在的大金國風雨飄搖,成為狼主後站得夠高可責任也越大,自己正樂得閃在一邊躲清閑呢!隻是——雖然如此寬慰自個兒,但心頭總是悶悶不樂,隻恨條件簡陋,無解憂的杜康,完顏宗望一腔鬱悶之氣,隻得憋在心裏,於無人處發泄。

就在此關鍵處,旁邊閃出是非人,開口便是甘言美語調和過來:“金國大統,有德有能者居之,二王子不得繼位,吾等心中皆不平矣!”

完顏宗望大公無私地道:“吾何德何能,敢多望乎?大哥繼位,正合我願!”

是非人歎道:“二王子之公心,堪比日月——隻可恨如此心胸豪邁的英雄,卻屈服於弑父奸賊之手!”

一聽“弑父”二字,完顏宗望兩眼一亮,馬上揪住是非人:“你待怎講?”

是非人見完顏宗望咬鉤,便附耳道:“二王子如何忘了?當日戰陣之上,就是那狼心狗肺的大王子在狼主腦袋上打了一拳,打得狼主從此就醒不過來了——若說是情急所為,事出意外,誰人能信?想狼主多麽英雄,豈是輕輕一拳,就能放倒的?這其中之事……吾不忍言矣!”

完顏宗望聽了,恍然大悟!但看看四周,還是作色道:“是何言哉?當時兵凶戰危,我大哥隻是一時失手罷了,豈能有逆意?”

是非人再歎道:“便是一時失手,傷死了狼主的大王子也當自悔退讓,如何還有臉繼得大金皇帝之位?如今他對這關節閉口不提,隻是結夥排揎二王子,若說其中無隱情,誰人能信?愚人碌碌,唯智者不平矣!”

一言畢,突然潸然淚下:“狼主一世英明,不想卻葬送於狼子之手!身後大位,亦被襲奪,大金從此衰矣!”

完顏宗望麵色變幻不定,終於瞋目揚眉,恨道:“若真是逆子弑父,吾定與此賊勢不兩立,安肯奉其為主?隻恨部下兵少將微,想為父伸冤,為國除害,正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是非人一招手,一堆人從四下裏暗處湧出,羅拜於完顏宗望膝下,皆道:“吾等誓不奉偽詔,願以二王子為正統!”

完顏宗望先是一喜,又是一憂:“縱有你等義助,再加我忠心部屬,亦比不得那弑夫之賊人多勢眾,這卻當如何是好?”

是非人笑道:“二王子退讓不爭,弑父之賊得逞心願,正是誌得意滿之時,輕而無備,若深夜中二王子率部奮起一擊,有心算無心,取此賊之首,易如反掌!”

完顏宗望沉吟半晌,點點頭,又搖搖頭:“此事體大,再作商量!”

經過了幾番秘密商量,一個月黑風高夜,按捺不住的完顏宗望終於發難了。完顏部女真自相殘殺一夜,死傷狼藉。

但完顏宗望失算的是,完顏宗幹並沒有因為他的低姿態而放鬆警惕,完顏宗幹的嫡係人馬盡皆有備,完顏宗望突襲的效果就此打了個折扣。大戰至天明,完顏宗幹一派到底人少,落於下風,被完顏宗幹引人團團圍住,四周吼聲如雷:“拿下完顏宗望這犯上的叛逆!”

狗急跳牆之下——當然事後是非人說那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完顏宗望爬在高樹之上,大聲向四麵八方控訴:“完顏宗幹心懷逆意,戰陣之上偷襲狼主,致我阿瑪從此不起,死於非命!這一幕多少人眼見,豈是我胡亂編造而來?完顏宗幹,你殺父自立,又要對自己親兄弟下刀,可惜阿瑪他含辛茹苦,創下好大一片大金國基業,今日輕輕葬送於汝手!”

完顏宗望倒打一耙,把自己的先下手為強說成了後下手遭殃,加上此前完顏阿骨打確實是完顏宗幹一拳打暈後才不醒掛掉的——多重聯想之下,四下裏完顏部女真人攻擊完顏宗望的勢道就不由得緩了。

論嫡係兵馬,確實完顏宗幹居多,但完顏部女真人更多的還是中立派,這些人擁完顏宗幹則完顏宗幹強,擁完顏宗望則完顏宗望勝,此時被完顏宗望一言動搖了人心,形勢頓時變化。

完顏宗望居高臨下看得分明,心中大喜,跳下樹來身先士卒,直取自家親兄長,周圍女真人雖多,卻隻是虛聲呐喊,並不來阻路,而且有意無意間,反倒把完顏宗望嫡係人馬護駕的腳步給堵上了。

對已經勝利在握的完顏宗幹來說,做夢也想不到兄弟還藏著這麽一手。當日他親手在完顏阿骨打腦袋上擂了一拳,多少人親見,萬萬抵賴不掉,如今被完顏宗望以此為借口攻擊,完顏宗幹跳進淶流河也洗不清。

勝負就在此一時間逆轉,完顏宗望勇不可擋,領著自己心腹硬橋硬馬地把完顏宗幹的本陣攪了個粉碎,最後親手斬下了大哥的人頭。群龍無首,宗幹之眾盡降。

塵埃落定,完顏宗望慷慨流涕:“我可不是想當大金國的皇帝,隻是因為我阿瑪死得太冤,此仇不報,不當人子!今日國賊已除,我自當退位讓賢!”

馬上跳出是非人:“此處之賢,還有哪個能賢過二王子的?我等願擁二王子為主!”

聲勢一成,旁觀者也就隨波逐流了,反正完顏宗幹當狼主也好,完顏宗望當皇帝也罷,都是哥倆比積八——一個鳥樣,完顏部女真人還是得被困在這深山老林裏不得伸展。

得成所願,完顏宗望大請功臣吃燒烤——條件簡陋,辦不起宴席,隻好因陋就簡了——缺鹽的鹿肉啃罷,是非人又道:“狼主還記得完顏宗幹否?”

一激靈,完顏宗望問道:“愛卿此言何意?”

是非人款款道:“狼主夜襲,為老狼主報仇,安知不會有人欲依樣葫蘆,來為完顏宗幹報仇?”

此言一說,篝火皆冷,完顏宗望驚道:“如之奈何?”

是非人手一斬:“問叛逆頭顱幾許?看狼主手段如何!”

於是,新狼主上任第一把火,就點了完顏宗幹的舊部,那些已經收繳了兵器的女真人力不能抗,被斬盡殺絕,端的沒留下一人。

這一下,激起了眾人的公憤,第二日便有人麵責完顏宗望:“咱們完顏部如今已孤弱,狼主還要加以摧殘,豈不是自毀根基?”

完顏宗望新登基,哪肯在此失了銳氣?當下便與眾人力爭起來,大家不歡而散。

當夜,是非人急急尋到出頭椽子的營盤,叫道:“不好了!狼主心恨日間事,欲盡殺汝等,我百勸不回,隻得前來送信,汝等快快逃走吧!”

出頭椽子們怒了:“我等一心為國,反落如此下場?與其他殺我們,不如我們反了他!”於是一群人炸營而起,反來攻打完顏宗望。

其實完顏宗望正在獨自反省白天所為,他隻是一時好麵子,又不是昏庸到不堪造就的人,群臣的忠言,他還是放在心上的。正想著挽回人心之法,突然親衛紮也跟頭來報——群臣作反了!

完顏宗望大怒,盡起兵馬,一場血戰,終於將反亂之人全數鎮壓,雙方卻已死傷略盡。

一身血汗疲憊地回到帳中,左右送上飲食。完顏宗望嚐了一口,搖頭道:“冷了,速速熱來!”

是非人在旁邊笑道:“汝頭將落而不自知,還有餘暇挑剔冷熱乎?”

完顏宗望猛省,怒吼道:“柯引,你竟然敢算計我?!”

大笑聲中,那“柯引”起一道刀光如雪:“醒悟得遲了!”

完顏宗望一聲怒吼未畢,人頭已是迎刃而落,那個“柯引”事了拂衣去,從此消失不見。

數日內,完顏部女真連薨三位狼主,全族皆自滅。旁的附庸小部落樂得誅除了殘餘完顏女真,拉了棺材,負了人頭,來西門慶軍前獻功。這正是:

兄弟權中決生死,英傑謀裏定是非。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