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惠沉浸在回憶中,韓昭昭一個人瞪著那家店,呆了半晌。

一家店能存一百多年也不容易,算起來,一百多年前,前朝才剛建立,一百年的功夫,江山易主,店依然存在。

看來這家店的東西品質很有保障,哪天尋到功夫,她也來這兒轉轉,買點兒需要等我東西回去,陳子惠不說,她還不知道。

現在,隻有陳子惠真正明白自己口中的一百多年是什麽含義。

他做過的夢,不止是姑娘往衣袖上繡梅花那個,還有其他的。

從這些零零散散的事件裏,他總結出一些信息。

夢裏的事情不是未來的,而是一百多年前的舊事,出現的人的名字、身份與這個世界上的皆不同,在那時候,他姓閆,是前朝的國姓。

夢裏的應是前世。

事件發生的地點大多是在晉陽,北麵到過邊塞,南麵到過京城洛陽,與前世一樣,他的故鄉都在晉陽。

他和那姑娘家住得很近,兩家之間隻隔了一堵牆,住所就在他現在站著的這條街上,可一百多年過去了,房子已經倒了,又在原處建了棟新的。

國破了,家亡了,一切的努力的成了空,從頭再來,又受盡了屈辱,低頭拉攏自己的仇人。

他惆悵地歎了口氣。

他一歎氣,韓昭昭就瘮得慌,晃著小腦袋轉了一周,一雙眼睛圓溜溜地瞪著,警惕得像躲避天敵的小動物。

她覺得這又是一種暗號,此人心機深沉,不得不防。

“時候也不早了,要不咱們走吧。”

韓昭昭竭盡所能地減少跟陳子呆在一起的時間,她還是懷疑陳子惠。

防人之心不可無。

“不到那家店裏看看?”

陳子惠偏過頭,指了指這家其貌不揚的店。

韓昭昭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抬頭,仍是警惕:“不去!不去!我要回去見我父親。”

“我帶你去看看,你父親這段時間也不容易,買幾件東西給你父親帶回去。”

陳子惠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蠱惑的意味,再加上他那張俊俏的臉,讓人忍不住心甘情願地由他擺布。

可韓昭昭不一樣,別過頭,不為所動,留給他冷冰冰的一句:“陳大人不必這麽客氣。”

陳大人,好客氣的稱呼!

陳子惠笑起來仿佛冰雪初霽,眼底亦變得柔和:“你不常在晉陽呆著,不知你父親也常在這家買衣服,前些日子,他還說要挑幾件冬衣買回去,結果就出了私吞軍費的事情。”

韓昭昭的母親早逝,父親花錢大手大腳也沒個管著的,家裏也算得上寬裕,因此衣服之類的東西向來是在店裏買了。

父親去一趟京外幾個月,時常丟下兩件舊衣服,再買兩件新衣服填補上。

這事兒也不應該是假的,韓昭昭盯著陳子惠的眼睛,他的眼中皆是溫柔,如同一江春水。

她琢磨了片刻,跟著陳子惠過去了。

反正也是順道,就算耽誤也耽誤不了幾時的,一個大男人上街還能逛上兩刻鍾不成?

進了店裏,韓昭昭不由地被各式各樣的衣服、首飾所吸引,有端莊典雅類型的,也有輕靈活波的。

不愧是百年老店,當得起這塊牌子。

她捧過一件月白色的衣服,越看款式越是心悅,待一看下麵掛著的價格的牌子,驚呆了,好幾百兩銀子!

手伸到荷包裏一掏,三塊碎銀子,最大的一塊有十兩,另兩塊一塊五兩,一塊三兩。

真寒酸!連零頭都不夠!

她留戀不舍地把衣服放回原位,歪著頭看了幾眼,又走到另一處衣架子,這處的衣服的樣式依舊不錯,料子不如那邊的卻也是極好的。

一件雪青色的衣服又吸引了她,這回她克製住自己好好欣賞的欲望,先翻過衣服,瞅了一眼價牌子,果然不出所料,八十兩。

她極其不情願地給放了回去。

她能看得見的價牌子,全是幾十幾百兩的價兒,八十兩的已經算是便宜的了。

再一抬頭,又有兩個頭戴金簪的婦人走進屋,那金簪一看就價格不菲,反射著光,亮得很。

別看這店外觀普通,內有乾坤,這價格,應當是晉陽最好的店。

若是原來,她父親還在京裏做官,家裏的銀子還是供得起她買這樣奢侈的衣服。

可前些日子,父親被人誣告貪汙軍費,皇帝也找不到有力的證據幫她家翻案,為了保她家,堵住別人的嘴,把父親貶了官,又讓她家掏出一千兩銀子填國庫。

她家本來就不算很富裕的人家,這麽一整,直接把她家給掏空了,在晉陽的這幫同僚裏,她父親的衣服是最寒酸的。

她就不該來到這裏,見到這些衣服,心裏頭除了酸還是酸。

陳子惠還在那裏挑著衣服,手上已經搭著一件,還沒有停下的意思。

韓昭昭尋了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盡量不去看那些衣服。

她想開了,雖然她沒錢,但是陳子惠會給這家店的掌櫃掏錢,她是陳子惠帶過來的,她也算是個貴客。

饒是坐下了,瞧不見各種各樣吸引人注意的衣服,她還是想著自己最初看見的那件月白色的衣服,顏色、款式實在很合她心意,就是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太貴,貴死了!

案子結了,應當就能把那一千兩銀子還回來了吧,到時候她再到這兒買上這件。

小姑娘掰著自己纖細白皙的手指算著,忽然停了下來,借錢容易還錢難,在皇帝這裏也不例外。

現在國庫正是缺銀子的時候,據說皇帝拿了從她家剝削下來的銀子,自己一分都沒花,直接拿去賑災了。

到時侯,八成是還不上,要向她家打欠條了,直接成為有生之年係列。

韓昭昭重重地歎了口氣。

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陳子惠的眼裏。

陳子惠原是給韓德元挑著幾件衣服的,可不自覺地,就往她這邊瞧過來。

一件月白色的,一件雪青色的,那件月白色的應當是她最喜歡的,就連喜歡的衣服的顏色都與夢中的人十分相似。

上輩子,她也喜歡一件月白色的衣服,買不起,自己縫了一件,繡工不行,自然是拙劣,可她喜歡得緊,臨行送他去從軍時,還穿的是那件。

後來再怎麽樣,陳子惠不記得了,他隻知道在這個姑娘去世後,上輩子的自己發了瘋一樣,抱著衣服不離手,一下就是七八年。

真是瘋了!

這次,他必定不會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陳子惠最後挑了兩件衣服,到了掌櫃處,他衣著打扮皆屬上乘,人生得好,身上自帶一種逼人的貴氣,自然屬於掌櫃眼中的最上等客一列。

他手中拿著的兩件衣服,料子、價格在店裏隻算是中上等的,掌櫃的卻不敢怠慢他。

他微微地笑著,卻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哪怕是在晉陽城開了這麽多年的店,見識過不少的貴客的掌櫃,也從未見過哪個人讓他產生這樣的畏懼感。

這應當是位貴客,買的卻不是店裏最好的東西,掌櫃有些詫異。

“客官隻買這兩件嗎?”

陳子惠偏頭,瞟見韓昭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件月白色的衣服。

他回答得篤定:“就要這兩件。”

掌櫃的瞧著那姑娘期待的眼神,想說話,但一想這是貴客自家的事情,不要多摻和,便沒有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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