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

白銀遠比洛紫華想象中要結實,居然不到三天便可以生龍活虎地和家丁貧嘴了,隻是依然離不開輪椅,可惜了一副挺拔修長的身姿。

“老孫,我那紫砂壺怎麽不見了?”

孫管家目光閃爍,結結巴巴回道:“王、王爺不是不怎麽用嘛,所、所以……”

“所以拿去打賞下人了?你們這出手還真大方。”洛紫華放下手卷,揉揉太陽穴,懶洋洋問了句:“本王還想著送給煙雨樓的老板賠個不是,那日也嚇走了不少客人。罷了罷了,打賞什麽人,說來聽聽。”

“是王爺請回來的琴師。”

據說那江南來的白大美人年少時曾被毒蛇咬過,家中拮據無錢可醫,隻好請了位醫術拙劣的江湖郎中來治,小命是保住了,可從那以後他便不能再下地走路。男丁本就是一家的支柱,這一來可好,他倒成了拖油瓶,也毫無懸念的被趕出了家門。這些年顛沛流離受盡苦楚,為來京城還欠了一屁股債,若近些日子不還上,怕又要招惹是非。幾個家丁心一軟,便鬥膽偷了王爺的紫砂壺去當,替他籌些錢抵債。

說到這那管家簡直快把頭低到了地上,“還請王爺息怒。”

真是個職業的江湖騙子。

洛紫華撇撇嘴,吩咐正要給他倒茶的君城:“去把西房的門開了,本王倒要看看這騙子是真瘸還是裝蒜。”

“主子,白公子他是一屆文弱,這……恐怕不太好吧?”

拿扇子碰了碰他肩膀,洛紫華笑道:“放心,我不殺他,皇後誕辰還指這他獻藝呢,咱們可是花了一萬兩紋銀的。”

一萬兩紋銀買具死屍,洛王爺不是沒幹過。

所以君城開門時也順帶把一些要人命的鐵疙瘩搬了出來,再順帶替白銀給府上請的佛爺上柱香,求那泥像保佑他家主子不至於太過分。

“白公子哪,你看你相貌好,琴技好,身段也好,要是能站起來,豈不是迷倒一大街的姑娘?”

今天王爺似乎遇到了什麽喜事,樂嗬嗬推著白銀在花園散步,一路哼著小曲,嘴更是比抹了蜜還甜,這反而讓白銀如坐針氈,隻好拍著馬屁聲東擊西:“不及王爺,不及王爺。”

可洛紫華不吃他這套,迅速把話題扯了回來:“白公子可想持韁縱馬笑傲江湖,再不用靠這輪椅?”

“自、自然想。”

似乎很滿意這個答案,洛王爺笑得分外親切:“本王聽說公子是被蛇毒所傷,不如我們來個以毒攻毒,如何?”

白銀背後冒了一層細細密密的冷汗,硬著頭皮答應:“受寵若驚。”

天知道是怎樣一個腦袋想出了這種“攻”法,西房內有口淺井,是平日裏盛放藥材用的,洛紫華負蠱月下,必須要靠吃毒物研成的藥粉才能緩解疼痛,因此府上常養著些製藥的活物。知心的奴才也有不知心的時候,君城挪走了冷器,卻偏偏沒想到這淺井裏還盤著十幾條金錢白花蛇,更沒想到他家主子會動這些東西的腦筋。

“銀,把衣服脫了。”

白銀眨眨眼,看著屋內十幾個凶神惡煞的家丁,咽了口唾沫,磨磨蹭蹭開始脫衣服:“王爺,這……你得給錢。”

“放肆!”洛紫華一拍桌子,變臉比翻書還快:“來人,把他給我扔下去!”

井隻能沒過胸口,洛紫華命人將他雙手鎖在地麵上,身子半吊在井裏,那不見天日的毒蛇以為是投下的食物,紛紛盤繞上去,張開了浸滿毒液的巨口。

“怎樣,疼不疼?”洛紫華俯下身來用折扇戳他下巴:“這井不難爬,你要是受不了,腿一蹬就上來了。”

白銀表情倒是平靜,“王爺,這銬子卡著手還真有點疼,但在下的腿用不上力啊。”

“好,好,你有種,本王佩服。”洛紫華站起身,吩咐幾個家丁:“給我看著他,爬上來再塞回去,死了就拖出去扔到街上喂狗。”說著他便搖著扇走出了房門。

君城看了一眼井底,又扭過頭去,目送洛紫華的背影漸漸消失。

等到日薄西山,逍遙了一天的洛王爺才想起西房裏還有這麽一樁事,想想還是趕了過來。

“白公子,舒服嗎?”

“多謝王爺關心,還請差大哥喂在下喝粥。”

怪不得這麽毒的蛇也沒咬死他,八成是君城喂他喝了解藥,又給那些畜生投了些食,這才保住他一條小命。洛紫華剜了君城一眼,又轉過頭去看白銀:“怎麽,腿還是沒知覺?”

“沒有……啊!”

洛紫華一腳踩在那纖長素白的五指上,轉動靴底在地麵磨蹭:“疼就上來。”血殷紅了地麵,依稀可見破裂的皮肉粘在骨頭上,刺鼻的血腥味讓幾個家丁忍不住吐了出來,洛紫華卻分毫沒有停的意思,抬起另一隻靴子勾起白銀下巴,將那副痛不欲生的表情盡收眼底。

“大人,大人手下留情,他會死的。”君城終於看不下去,跪在地上按住洛紫華的靴子:“大人饒他一命,不然如何向皇後娘娘交代?”

“怎麽,我們君城對這下九流的王八戲子有興趣?”洛紫華微眯起眼,挪開步子站在一邊,折扇一展走出了房門:“找個大夫替他瞧瞧,別死在本王府上,晦氣。”

君城鬆了口氣,抬頭去看白銀的眼神,桃花流水百轉柔情,卻有分明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煙波浩渺。

“我叫君城。”

“多謝君大人救命之恩。”

那抹笑意豔的銷魂,讓在場的幾人都癡癡陷了進去,但也沒人看的通透,如霧裏觀花,迷迷蒙蒙隻看得一個秀美的剪影。

洛紫華確是自在的很,沒事人一樣和君尋調笑:“想不到還真是個瘸子,本王隻當他是裝成這副慘兮兮的模樣騙錢呢。”

“王爺這次怕真是有點過了,皇後誕辰將至,他這樣彈不成琴,不也讓王爺難堪嗎?”

“怎麽不能彈?本王見他結實的很,就是斷幾根骨頭也一樣能彈。”洛紫華冷笑,螭吻錦衣在月色下流光溢彩,“你先回去吧,本王今晚不回府了。哦,叫管家再置個紫砂壺,明早送到煙雨樓。”

所謂伴君如伴虎,既然王爺把話題轉開了,君尋也不敢再拗回去,隻好任他性子亂來。

洛紫華看著他走遠,喉頭一甜嘔出一口血來,噴在妖紅的牡丹花上,比花更豔三分。他擰下一把葉子去擦嘴角的血漬,不由苦笑起來。

死的時候在墳頭種些花花草草其實也不錯,後人說不定還能在塚旁詠個春什麽的,死後也不至於太寂寞。

這次白銀一睡就是三天,高燒不退,十幾個大夫聯手才勾回他一條小命,隻是可惜了一雙纖手,被包的像粽子一樣難看。

更鬱悶的是,他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居然是罪魁禍首洛紫華。

“總算醒了,本王還盤算著把你扔在哪條街上會恩澤更多流浪狗呢。”漫不經心招下人送來藥湯,洛紫華調笑道:“說說看,你死後想要什麽棺材?”

“王爺,我可是找老禪師算過,我活個七八十歲不成問題,莫非王爺想養我一輩子?”

“哦?那本王現在就結果了你,讓那禪師到陰間給你賠不是。”洛紫華舀了一勺藥湯,輕輕吹了兩下送到他嘴邊:“本王親自煎的藥,怕你嫌苦還擱了不少糖,做龍椅的那王八羔子都沒這福分。”

白銀知趣的喝了下去,但又馬上吐出來,滿臉狐疑的看著他,“王爺煎的藥正是火候,但這糖……味道不大對吧。”

“你怕本王給你下毒?”洛紫華冷笑,喝了一口下去:“你放心,我要真想殺你,不至於用這種無聊的方法。”

白銀不再說話,埋頭喝了起來,手上的繃帶壞了也感覺不到,仿佛遇了天大的喜事。

藥是鹹的,不知放了多少鹽,洛王爺竟吃不出來,這蠱還真是厲害,能把正身強力壯的年輕武將禍害成這樣。

洛紫華也不上心他的喜形於色,依舊一勺勺舀藥汁喂他:“你從江南來,家也在那裏嗎?”

“我家在清河鎮,地方小王爺肯定沒聽過。”

“陌上柔桑破嫩芽,青旗沽酒有人家——這地方本王還還真去過。”洛紫華捧起白銀的臉仔仔細細瞧了幾遍,“你知不知道楚鈞?”

“玉麵蠱父楚鈞楚先生,自然名滿江南。”

“那你知不知道誰殺了他?”

“這……沒聽說過。”

洛紫華瞧的更仔細,幾乎要貼在他臉上,正要開口說什麽,卻見他身子往前一傾,重重一吻烙在他唇上,洛紫華勃然大怒,揚起巴掌抽在白銀臉頰,鼻血頓時湧了出來,滴滴答答落上床單,五個鮮紅的指印留在他側臉,火辣辣的灼痛。

“來人!給我來人!把這不要命的混賬東西給我拉出去分屍!”

滿屋的下人從未見過王爺如此動怒,一時反應不過來,個個呆若木雞的站著,好不容易有回過神的竟“撲通”一聲跪下高喊“饒命”,接著眾人紛紛跟著跪了一地,但那不要命的混賬卻自在的很,抹了幾把鼻血,掙開了還未愈合的傷口,血淋淋流了一身,就拿著這鬼一般的模樣去嚇他:“親一下你就生氣成這樣,以後絕對沒有姑娘願意跟你——我去找個畫師,就把我現在的臉畫下來貼在青樓門口……”

“夠了!簡直恬不知恥!”洛紫華驟然抽出家丁腰間的佩劍向白銀刺去,卻被半路殺出的君城一把握住。

“王爺,他不能死,否則皇上動起怒來王爺也會受牽連……屬下願替他死平王爺怒氣。”說著他跪在洛紫華劍下,滿臉決然之情。

洛紫華提起他衣領拉到自己麵前,目光冷的嚇人:“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我還真是養了個沒出息的廢物!好,這王八戲子就交給你,以後你要再敢多管本王的閑事,看本王不活扒了你的皮!”

君城朝洛紫華離去的方向重重磕了個頭:“謝王爺不殺之恩。”

要說洛王爺對君城的偏心,王府上下也是人盡皆知,所以他敢這麽逆王爺的意,至少被“扒了”十幾次的皮,卻還好好的站著陪王爺喝開水。

洛紫華倒也守諾,自從把白銀推給了君城,便再也沒問過半句關於他的話,但卻在流言傳開之前就暗中把那日看見他放肆的家差們全殺了,要是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傳出去,還讓他撫成王臉麵往哪擱?

君城怕府中喧囂白銀沒法安心養傷,將他安置在宅院深處一座小園內,白銀也樂得清閑,焚香煮茶,引琴作畫,不過幾日便回複了神采,讓君城不禁懷疑他是野草大仙轉世。

本來白銀以為洛王爺把他忘了,於是就能痛痛快快肆無忌憚花著王府的票子逍遙快活,但事實證明,洛紫華是個連一隻闖進王府的蒼蠅都不會放過的人。

“幾天不見,你胖了不少。”

洛紫華來的時候已至子夜,白銀正脫衣服準備睡覺,卻聽得這麽個戲謔的聲音,嚇得他身子一軟撞到了床頭,衣裳掛在肩頭脫也不是穿也不是。

“怎麽,怕本王吃了你?”洛紫華拍拍他臉頰,抬起他還擦著藥膏的手瞧了瞧:“爪子怎麽還沒好,用不用我再去找幾個大夫開藥?”

白銀臉都綠了,生怕他又耍什麽花樣:“不用不用!王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皇後誕辰,在下就是隻剩下一把骨頭也不負王爺囑托!”

“本王不想和你貧嘴,去拿床被子來,這幾天我住你這。”

“啊!”白銀像被開水燙了手背一樣驚呼一聲:“怎麽……”

洛紫華撐起下巴,笑眼彎彎的去看他:“你放心,隻要你不惹我生氣,我不會為難你。我這人,一貫好說話。”說著他伸手去摸白銀腦袋,隱隱能感覺到他在發抖,“行了行了,再過兩天南玄王歸京,我雖然和他不太對付,但這種事不去也說不過去,老東西說想見見我新養的男寵,你得和我一起去。”

“男寵……我?”白銀指著自己的鼻子,突然不抖了,變得理直氣壯起來:“你的意思是要我給你侍寢?一千兩,不還價。”

洛紫華扶額,那剛正不阿的南玄王怎麽會說出這種話,本來想糗這小子來報那天的非禮之仇,卻被他如此之厚的臉皮反彈了回來,讓一貫尖酸刻薄的洛王爺頓時啞口無言。

“我說王爺,你不會嫌貴,付不起吧?”

洛紫華眉毛一挑,“啪”的一聲把腰間一塊玉佩扣在桌上:“夠不夠?”說著又脫下手上碧綠的翡翠扳指:“還有這個,拿去。”

白銀笑的無比燦爛,忙接過來揣進懷裏:“王爺就是王爺,真是玉樹臨風財貫天下,那我們開始吧?”

洛紫華笑的更是燦爛,把手指關節掰的嘎嘣嘎嘣響:“可本王突然覺得,揍你似乎更爽,那我們開始吧?”

一夜慘絕人寰的哀嚎之後,第二天君城來看望白銀,嚇得五官都錯了位,“你這臉……府上莫非進了野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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