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花容

“還沒走嗎?”

年邁的老公公掀起簾子向外看了一眼:“回皇上的話,洛王爺還在那跪著呢。”

“下去吧。”洛懷遠揮了揮手,扶額長長歎了口氣:“洛紫華啊洛紫華,你這招還要用的什麽時候。”

那日刺殺皇上的確實是付顏,白銀也因此受到牽連,以“同僚”之名與他一起被關進了大牢,洛紫華護駕有功,皇上便龍恩浩**不追究他的責任,可他卻不要命的上奏求皇上放了白銀,恢複付顏的職位,皇上不準,他就穿著朝服跪在寢宮門口,一跪就是兩天兩夜。這會兒天正下著雨,他被淋得像隻落湯雞,卻依然目光決絕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朕不可能複他的職。”

頭頂多了把雨傘,洛紫華知道是皇上來了,卻還是一動不動地跪著:“求叔叔開恩。”

生在帝嚳之家卻還對那血緣親情抱有幻想,洛懷遠不禁冷笑:“朕看著你長大,感情自然是有的,隻是你這請求未免太無理取鬧。”

“求叔叔開恩。”

“姓白的琴師,朕判了他杖責五百,看他那身子骨,估計行完刑也該去會閻王爺了。”

洛紫華俯身叩首,額頭重重磕在白玉階上:“卑職願替他受刑,求叔叔開恩。”

自洛懷遠認識這侄子以來,一直見他高高在上桀驁不馴,現在這副樣子,實在讓人難以置信,也不忍拒絕。

“你回去吧,朕答應你放了他。”

“可付顏……”

“朕暫且不殺他,你要是知趣,就該適可而止。”

洛紫華也不再頑隅抵抗,又是重重一叩,染了風寒的嗓子啞的嚇人:“謝主隆恩。”

白銀果然被幾個侍衛送回了府上,將一壺極品大紅袍喝到沒味,這才見洛王爺推門進來,臉色慘白如紙,發髻也亂的不成樣,活像是剛從忘川河裏趟回來那般狼狽。

“王爺……”

“被碰我。”

白銀不聽,拿來濕毛巾揩去他額上的冷汗,輕輕解開他袍子,那一塊塊淤青觸目驚心,“王爺,我……”

洛紫華撚起他下巴,強逼著他扭過臉看自己:“你真是付顏的人?”

“不是,我隻想寫歪詩罵那鋪張奢侈的狗皇帝,可……我沒想到會有這麽巧的事。”

“行了行了,你是什麽人,我不想知道,但我要你記住你欠我一條命,以後就住這吧,那一萬兩銀票我分期付給你。”

白銀總是在提到報酬的時候格外認真,也顧不得洛紫華的傷就撲過去掐他脖子:“奸商!這種東西也要拖欠還有沒有王法了?我可是……王爺,王爺你怎麽了?”

洛紫華忍不住一口血噴在了白銀臉上,他伸手去捂嘴,血卻順著指縫滴滴答答流了一地,刺鼻的鐵鏽味彌漫在屋子裏,遠遠蓋過了茶香。

“王爺……”白銀手忙腳亂的拿毛巾替他擦血,卻怎麽也擦不完,雪白的巾子被染得猩紅,他卻還是沒有分毫好轉的跡象,“你別嚇我呀,你這是怎麽了?”

洛紫華顫顫巍巍的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喂了自己幾顆烏紅色的藥丸,血這才止住,隻是地上早已一片狼藉。

“你放心,本王死前肯定給你付清。”這時候還有心情調笑,洛王爺果然不一般。

白銀腿腳不便,收拾起來卻很麻利,等地上的血抹幹淨,桶裏已是慘不忍睹的殷紅,讓人看著心驚膽戰。

“王爺,你把衣服脫了,我給你上藥。”

洛紫華像個死人一樣躺在**,白銀動作很輕,卻也很慢,他實在不耐煩了就挑明告訴他:“本王身中月下覺不得疼,你不用太小心也行。”

“哦,那王爺做的時候也沒快感嗎?”

“沒。”

回答得倒是坦誠,白銀本來還盤算著能借此把上這棵搖錢樹,可這句話說出來也徹底斷了他的念頭。

“你過來。”

白銀很聽話的放下藥膏,又很聽話的靠到他懷裏,眨巴著一對勾人的桃花眼巴結道:“王爺你真好看,要我是姑娘,一定被你迷得死死的。”

洛紫華嘴角勾起一個危險的弧度,貼在他耳邊問道:“你知道本王一般會給什麽人說起月下的事嗎?”

“什麽人?”

“死人。”說著輕輕咬上他耳垂,白銀嚇得冒了一脊背冷汗,身子抖成了篩子,洛紫華卻沒在意,輕輕淺淺送上個技巧純熟的吻,伸手解開他衣帶,毫不費力的把他從衣裳裏剝了出來,另一隻手也不安分的在那細如絲綢的肌膚上遊走,觸到了禁地,身下那人也不由自主哼了出口:“嗯……”

“告訴我,你愛的人是誰?”

“王爺……”

“喊我的名字。”

“洛紫華……”

拇指按上他喉結,一點點壓了下去,看著他眼底泛出血絲,臉也憋的通紅,洛紫華才冷冷一笑鬆了手,將他甩在一邊:“【婊】子的情風中的砂,真幾分假幾分?嗬嗬,不過還好本王不愛,誰都不愛。我恨不得把這天下黎民都碾成骨灰燒成土,統統拉進墳裏給我當陪葬!你也是,死了吧,死了給我墊棺材底……”突然他又笑起來,發釵滑落在地,那一頭墨發便肆無忌憚的披散下來,像一隻黑夜裏無處可歸的孤魂野鬼:“抬眼風光獨左遷,眾叛親離去乎間,自古公道後人知,我命由我不由天!”

“好詩好詩!”白銀扶著喉嚨咳了半天,好不容易緩過來,趕緊趁機拍馬屁:“天上少有人間難尋!王爺宅心仁厚又才華橫溢,簡直讓天下人皆望塵莫及。”在洛王爺身邊就得忍他的喜怒無常,白銀對主顧永遠有這點美德。

“去見閻王,你不害怕?”

“能博王爺一笑,在下死得值。”

洛紫華淺淺歎了口氣,又將他摟在懷裏:“本王不殺你,你留在這,等本王死了,你來守靈。”

“王爺是怕……”

“怕我死了,屍體被拉去街上展覽。”洛紫華又笑起來,讓白銀的身子緊緊貼著自己:“我這輩子壞事做絕,下了地獄也一定不得安寧,留在人間的皮囊要是也壞了,我在地下心裏不舒坦。”

白銀看著他一點點把眼睛閉上,咫尺的距離,他甚至能聽到他的呼吸和心跳,那微微顫抖的羽睫在月華下顯得落寞萬分,不過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卻要像白首老翁一樣思忖自己的後事,這看得到盡頭的路上他走的有多艱辛,恐怕沒有人能真正了解。

也許是害怕死亡的來臨,洛紫華一貫淺睡,起的也格外早,天還不亮就把白銀喊起來陪他去煙雨樓。樓中客人尚且稀少,於是他照舊一壺白水占了靠窗最好的位子。

不過今天鄒老板心情似乎不大好,笑起來殃殃的,洛紫華覺得奇怪就問了兩句,誰知這廝話匣子打開了,一個勁的抱怨新招的笨夥計。

“真是笨到了家,煮茶不行,倒酒不行,做菜不行,掃地居然也不行!這才來了兩天,就打了四個盤子,要不是看在他倒貼錢的份上,我早就辭了他……”

“倒貼錢?還有夥計肯倒貼錢來幹活?”

“可不是,本來我還挺高興的,可他這……喲,您看他不是又把賬房的墨汁弄灑了麽。”鄒老板氣的打跌,拽住那小夥計的耳朵就開始罵:“孫重,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成心和我過不去是不是?”

“不是不是,小的以前沒做過這個,老板您別生氣……”

洛紫華走到那誠惶誠恐的小夥計麵前,盯著他躲閃的目光看了許久,伸手一把拽下他臉上的人皮麵具:“君城,本王還奇怪這兩天怎麽不見你,怎麽,想轉行了?”

“是我讓他來的。”

鳳尾竹後的座旁嫋嫋婷婷走來一位著豔紅色長裙的女子,這般媚俗的顏色穿在她身上卻別有風味,她淺淺一笑朱唇微啟:“小女子月汝楓,見過洛大人。”

“本王的人,你也敢戲弄?”洛紫華收了折扇,用扇柄挑起月汝楓下巴,一對鳳眼邪魅妖冶,看不出喜怒,“你可知他官居六品,這種粗活碰都沒碰過?”

眼看主子就要發火,君城忙湊上前去把月汝楓推到一邊:“是屬下自己願意來的,你要罰就罰我吧,不管楓兒的事。”

洛紫華突然明白了是怎麽個狀況,笑容古怪起來:“罰你幹什麽,我們不諳世事的小君城也懂這'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的相思之苦了,本王自然是高興還來不及。”

“那……那個……”方才一直呆愣在一旁的鄒老板這才回過神,“撲通”一聲跪在君城麵前:“孫……啊不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別和草民計較了,您的銀子,草民一定加倍奉還!”

“不必了,我這以後還得靠著您照顧呢。”君城扶起他,作個揖道:“楓兒說要我在您這當七天夥計,才肯,才肯……”

“我跟你好。”心高氣傲的花魁過來牽他的手,“不過咱們可先說好了,我還得留在景紅樓,查一些事情,嗯,等查清楚了,我再跟你走。”

白銀在一旁仔細的盯著她,眼角的淚痣愈發妖冶動人,江南的風吹散過他的發,也吹痛過她的眼,冥冥之中,仿佛相逢就是種天意。

“汝楓姑娘,有些事我也想確認,這樣吧,我們定個約,等一切清楚明白了,相互通個氣怎麽樣?”

月汝楓也對上他的目光,聲音悠遠而空靈:“我也覺得,我們在找同一件事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