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歡

“束錦鯉那種傻魚,喂什麽都吃的。我叫君城將特製的炸藥裹在蠟丸裏喂它們,再從上遊放下去,魚群間的碰撞便足以引燃炸藥。冰下水流又急,隻要那幫不習水性的庶野夷人掉下水就再無生還的可能——當然我計劃中的主戰場並不在白河,趁著蕭大將軍不在,我吩咐君城帶兵直攻邊城,如果那三十萬大軍還是敵不過駐守的精兵,君城自然會給白銀暗號,讓他殺了牧原。”

“那若白銀不下手呢?殺大漢這可是冒死之舉。”

“他去之前就服了毒,若他不下手,那也拿不到解藥,橫豎都是死,還不如賭一把我向洛懷遠要的二十護衛趕得上去救他。”

和清後背開始發涼,不到三十歲的年輕將軍,竟會有如此心機,那前些日子他的無理冒犯……

“末將淺薄,不知王爺橫才,多有得罪,還望王爺海涵。”

洛紫華朗朗而笑,全未放在心上,提起幾壇手下送來的陳酒,挑開封泥道:“也是本王沒與幾位將軍商量,擅自做主,這樣吧,咱們不打不相識,不如去軍中與眾將同飲一場,也算是前嫌不計,如何?”

飲烈酒如水,嚐生炙暢快,此戰過後,洛王爺在沾腥沐血的赤練軍中頓時成了風雲人物,城中不論男女老少提起洛紫華的名字,必然會稱讚一番王爺英明神武。

慶功宴連辦了三天,白銀也昏迷了三天,那箭支支帶著倒刺,拔出後留下的傷口遠不止一個血肉模糊可以形容,就連在場的大夫都看得心驚膽戰。

可這大仙當真是野草轉世,從鬼門關轉了一圈,醒來後居然還有心情伸胳膊吐舌頭的嚇君城玩。

“快躺下,你身上還有傷。”君城硬把他按回去,那張青灰色的臉實在慘不忍睹,讓人不敢多看一眼。

“王爺什麽時候回來?”

“他在和將士們喝慶功酒,你先把藥喝了。”

喝藥這事白銀一貫聽話,君城也是個細心的主,不知加了什麽在碗裏,半點苦味也嚐不出來。

這些天君城和君尋換著班來照顧他,洛王爺也沒怎麽擔心,該幹什麽幹什麽,沒事人一樣灑脫的很。

這些君城都不敢和白銀說,不知怎的,他總覺著這沒心沒肺的家夥對他家主子有那麽點不便說的意思,還真是不要命,喜歡上了一個不論如何都不該喜歡的人。

君城去找洛紫華時,他正坐在一群將士中心,身邊是和清跟習年,火光打在他側臉,竟真有幾分像當年英勇忠節的老王爺,隻是這氣質被他一開口就頂的灰飛煙滅。

“要本王說,咱們赤練什麽都好,就是窯子少了點,這才來幾天就全給爺逛完了。”

和清一時語塞,幸好有位話癆接了過來:“等仗打完了,咱們跟王爺回京……”

“本王定帶你們見見什麽叫真正的國,色,天,香!”洛紫華朗朗而笑,提過壇子道:“來喝酒喝酒!”

“王爺,白……”

洛紫華抬眼看見君城,不由分說的拉他過來:“弟兄們,這可是咱們的大功臣,還不表示表示?”

“君大人,來喝一杯吧!”

“就是,大人一次都沒來喝過呢。”

君城推不過,隻得應付著喝了幾杯,好不容易脫出身來,他忙湊到洛紫華耳邊說道:“王爺,白公子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你先照顧著。”洛紫華擺擺手,又接著和將士們喝起來,不過這次越喝越不盡興,最後竟連他們的話也聽不清了。

還是回去看看吧。

洛紫華這麽想著,跌跌撞撞的走了回去,這幾天一直徹夜徹夜的在外,一時忘了路該怎麽走,竟折騰到子夜才到府上。

“起來。”

白銀淺睡,被這麽一吆喝嚇得魂都快掉了,忙側過身貼緊後牆,給洛紫華讓出大半位置來。

洛紫華也不客氣,呈大字形躺下,四仰八叉的攤在**,一把扒拉過白銀,也不管他身上有沒有傷就摟在了懷裏,噴著酒氣在他耳邊說道:“你還真比一般人好用,這樣吧,以後在有這種送命的活,全交給你好了。”

傷口漸漸開始滲血,鑽心的疼痛襲來,讓白銀的笑顯得有幾分勉強:“這種機會還得多多留給其他年輕人比較好,在下一貫先人後己。”

“本王可是把你當成心腹的。”

“心腹……好歹也要有感情,在下隻願做個玩物。”

“你的意思是,本王對你無情?”洛紫華撚起他下巴,聲音變得曖昧了許多:“還是說,你在諷刺我無能?”

“不是……”白銀剛想解釋,身上的單衣便被一把拉下,洛紫華欺身壓了上來,扳過他的臉肆無忌憚的吻去。身上的繃帶徹底散開了,血漫出傷口,漸漸染紅了床單,白銀還沒來得及感覺疼,身下就傳來了更難以忍受的痛苦。

“怎麽樣,我可還對你無情?”

“王爺……不要,等我……等我的傷……”

“你點起了本王這把火,當然也該由你來澆滅。”洛紫華加快了動作,舌尖掠上他胸前一點嫣紅,勾的身下人一陣**,微微抬起腰去迎合他。

事實證明洛王爺遠比白銀想象中厲害,一夜三次要的他翻白眼吐舌頭,比方才嚇君城的樣子生動多了。

興許是喝了酒,一貫早起的洛王爺這回竟一直睡到日上三杆,來換藥的大夫見白銀緊緊靠在這個醉漢懷裏,不禁氣的手抖。

“老夫可是用了祖傳的方子才勾回你那條小命,這藥要敷三天,一天也少不得,你若就這麽不節製,幹脆頭衝下從窗子跳出去,免得有人說老夫醫術不精救不活你。”

洪鍾般的嗓子吵醒了洛紫華,他別開眼去瞪那正發著牢騷的老大夫:“誰讓你進來的?”

兩麵三刀的老狐狸馬上換了副嘴臉,畢恭畢敬道:“回王爺的話,小的奉和大人之命來治這位公子的傷,可這位公子不配合,竟然勾引王爺……”

“是我要他的,這是我的男寵,以後說話再敢這麽沒大沒小,看本王不拽了你舌頭。”說著洛紫華起身披上外衣:“你上藥吧,別耍花樣。”

事實證明白銀的記憶力,尤其是在某方麵的記憶力確實好的驚人,他的小命才剛穩穩保住,對洛紫華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在下帶傷服侍王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報酬是不是該加倍?”

勞動得到回報的日子永遠是白銀最快樂的日子,但這天對洛紫華來說卻不怎麽美好,原因有二,其一是月下發作疼痛難忍,其二便是洛懷遠急招他歸京。

白水一戰的大獲全勝並未讓皇上龍顏大悅,反而添了他幾分憂慮,付顏歸職後又迅速發展起了一支黨羽,當年洛紫華的一幹擁臣見撫成王被打發到邊疆,九死一生,便紛紛倒向付顏,就連一向剛正不阿的南玄王也與他交好,顯然這是一個比洛紫華更難對付的角色,這也更堅定了皇上要把撫成王留在邊疆的念頭,要是他們兩人碰麵,舊情複燃結成一氣,那他座下的龍椅也就岌岌可危了。

不過這倒正和洛紫華的意,赤練離皇都千裏萬裏,少了那倒黴叔叔的管教,他過得滋滋潤潤快快活活,白水一戰庶野又割讓了七瑕、匡尾、琉陽三座城池,有了這一方地域,他自然過起了占地為王的生活,招商倡農,興學建渠,不過數月原本荒涼的邊陲古城便繁榮起來,成為一方世外桃源。

然而洛懷遠卻在這時攪了他的清夢,為與月氏聯姻一事。

月氏早與大靖有婚約,皇上亦想以此為憑借刺探軍情,上次月氏提起此事時,洛紫華還未成氣候,如今撫成王名揚四海又英武俊朗,況且還是個將死之人,若他到了境外後毒發身亡,大靖正好可以以此為噱頭攻疆擴土,也斷了付顏的念想,沒有洛紫華,他必定沒那個膽謀反。

聖旨到的時候洛紫華正在看白銀咬銀錠子玩,一聽這話差點昏過去。

“結婚?”

白銀卻笑的花枝亂顫,沒良心的嘲諷道:“我聽說月氏公主漢名叫常湘,也是個瘸子,王爺真是好運氣。”

洛紫華不想理他,懶洋洋伸手指那“花滿樓”,看樣子是蠱又發作了,痛的他連鬥嘴的力氣都沒有。

白銀撫弦,信手撥出串華音,接著是一曲豔詞,風流倜儻,活脫脫一江南浪子:“幾經縱馬倚斜橋,對酒當歌正年少。落紅那堪空階雨,卻看滿樓□□招。”

紅巾翠袖,溫香軟玉,終已是陳年舊事,提起來像隔過了幾百年。

皇上沒招洛紫華入宮,而是在桃花林裏擺了張八仙桌,一壺美酒,兩碟青梅,周圍沒有一個侍衛,隻有花,挨過了苦寒的落英漫天飛舞,飄落在洛懷遠衣上,肩上,發上,竟有種說不出的淒豔。

“紫華,朕也有些時日沒見你了,身體可還好?”

“托叔叔的福,還沒死。”

“付顏也好,朕封他做了宰相。”

“臣願與公主成婚。”直截了當的說了皇上的心思,洛紫華不願多耗時間,也不想做什麽回旋。

“紫華是聰明人,朕知,來喝杯酒吧。”說著他抖落青瓷壺上的落花,在酒盞裏加了兩顆青梅,滿上佳釀道:“當年孟德與玄德煮酒論英雄,說的是大誌抱負,咱們不講那個,就談這酒。”

“臣食不知味,飲酒如飲水。”

皇上不理他,兀自舉樽啜了一口:“這酒叫杯歡,入口清甜,及喉則澀,回味卻是苦的,所以杯歡,亦是悲歡。”

“換個名字吧,我來起。”洛紫華撚了青梅泡在酒裏,淺淺歎了口氣:“叫思無邪。”

伶仃漂泊恨千疊,回望浮生思無邪。

獨行的痛,腐骨的恨,一世孤苦無依萍蹤浪跡,盛衰閱盡闌幹拍遍,到頭來又有幾人有幸在月下回首,思盡那三春韶華半生無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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