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煙台看海

春節前的公司裏有些無聊,沒有什麽工作的氛圍,大家都很慵懶。

挨鍾點一樣耗到5點半,悠揚的樂曲一響,大家都紛紛擁到前台,打個卡然後三五一夥結伴走出辦公樓。

許卓然沒有像往常下班時那麽積極,因為今天她要陪董琦去百盛買衣服。董琦一向上班下班都不積極,現在還在那兒和小迪聊得熱鬧。許卓然的等人底線是十分鍾,於是5:40,她徑直走過去用淩厲的眼神提醒董琦,而聊得正歡的董琦這才恍然大悟,嘴裏連連說著“走,馬上走”,手裏就開始了迅速的收拾。

兩個人從安定門坐地鐵到複興門,直接進了百盛。

商場裏過年的氣氛真濃,春裝已經開始上了,真漂亮,許卓然心裏讚道,隻是百盛的衣服自己是看的多買的少,因為實在是太貴了。雖然她和董琦是好朋友,但是購物和穿衣的品位及消費習慣相差甚遠,許卓然喜歡顏色明快的小套裝和充分體現女性美的裙裝、毛衫,隻要是時尚、好看的衣服是不論品牌和做工的,而且她奉行的是越便宜越好的原則,即使是幾十元也要攔腰跟店主再砍一刀,所以她固定的購物場所就是萬通、動物園,還有林立街邊的許多個性化的小店。

而董琦與她相比則有太大的反差,董琦在服裝上追求的是品質和品牌,而且風格基本是運動款,所以阿迪、耐克、蘋果才是她的選擇。所以這兩個人一起逛街,每一次隻能以一個人的犧牲去換取另一個人的收獲,否則就是白逛一趟。

就像今天,從一層逛到五層,什麽收獲也沒有,本來董琦看上了一條蘋果的牛仔褲,六百多,許卓然偏偏說不好看,董琦也沒再堅持,董琦心裏明白,如果自己去試那條兩百多的,許卓然一定會說好看。這個許卓然,很多男孩都覺得她打扮入時應該是個月光族,誰又知道她其實是如此的節儉呢,自己不浪費也攔著別人不能浪費,唉,那條六百多的褲子其實感覺還不錯,哪天自己過來買好了,想想今天約許卓然出來本來就是拿逛街當幌子,於是挽著她的手說道:“卓,咱吃飯去吧,餓了。”

“好,去哪兒?”許卓然也餓了。

“去樓上食街吧,有呷卟呷卟,你的最愛。”董琦心想,就是不知道上邊吵不吵,太熱鬧說話不方便。

兩個人上了六層食街,這裏有各地的風味小吃,十幾塊錢就能吃得很好,就是太吵了,還好有個鬧中取靜的呷卟小火鍋,相對清靜一點。

點一盤羊肉、一盤魚丸、一盤蔬菜拚盤,兩個人就開始邊吃邊聊。

董琦直奔主題:“卓卓,春節跟我們一起出去吧。”

“舊事重提,我不是說了我不去嗎。”卓然頭都沒抬,從鍋裏夾起一棵茼蒿,像兔子一樣認真咬著。

董琦心想,我還不願意說呢,要不是他們逼著我,我才不費這勁兒呢。“去吧,大家平時都不錯,今年好不容易湊到一塊去,少了你不熱鬧,再說你又沒什麽事。”

許卓然沒說話,其實出去走走,緩解一下一年的疲勞與緊張,應該是個不錯的建議,隻是一想到把老媽一個人留在家裏實在有些不忍,於是歎了口氣,說道:“你別跟他們一起瞎起哄,我的情況你還不知道嗎?我能把我媽一個人留在家裏嗎?”

董琦思索片刻,放下筷子,麵上有幾分鄭重之色:“卓卓,你的情況我知道,我好像從來沒跟你說過我家的事情吧?”

卓然臉上有一絲茫然,搖了搖頭。

董琦苦笑道:“其實你父親去世了反倒好,我父親雖然還在而我很多時候卻寧願他已經不在了。”

“啊?”卓然吃了一驚。

董琦擺了擺手:“讓我說完,我父親在我十七歲的時候進去了,判了十五年,經濟犯罪,我媽和我哥以前是在我爸單位上班的,這樣一來,我爸進去了,我媽、我哥失業了,我還在念書。這麽多年其實我們家的情況還不如你,因為我們不但要維持生計,還要承擔巨大的精神壓力。你知道嗎?檢察院的車是直接到我家把我爸帶走的,光是眾人的眼光就夠我們受的了。”

此時,許卓然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隻是望著董琦,這個一向大大咧咧,樂觀向上的女孩兒。也許是話題太過沉重,也許是小火鍋蒸發出的水汽,此時她的眼睛有了點點淚花。

董琦笑了笑,又說:“咱們的境遇差不多,可是我跟你不一樣,我努力工作、努力掙錢,也努力花錢,從不克扣自己,讓自己過得好,過得舒心,這也是孝順的一種,不是嗎?”

思忖著董琦的話,許卓然覺得居然也有幾分道理。

董琦繼續往下說:“如果我們自己過得太沉重,父母也會跟著揪心,不如大家都灑脫一些,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該怎樣就怎樣。你說我為什麽想要出去玩?你說外麵哪有北京好?還不是想緩解一下這一年緊繃的神經,明年還得好好幹呀,再說,今年我媽申請了探視,可以去延慶和我爸團聚了,我把自己安排好,他們更放心。”

許卓然點點頭,心裏十分感謝董琦,為了勸自己同去旅遊,把家裏的老底都自暴了。

董琦又說:“其實,我一直都想對你說,卓卓,你活得太拘謹了,考慮的東西太多,其實什麽事情你都為你媽著想,你都想保護她,就像《情深深雨蒙蒙》裏的依萍,這樣你們兩個人都累。其實你出去一段時間,也可以讓你媽放鬆放鬆,想幹什麽幹什麽,而且早晚有一天你也得嫁人,總得讓你媽先適應一段時間呀。”

許卓然徹底無語了,沒想到董琦居然比自己看得透徹。終於下了決心:“好吧,那咱們去哪兒?”

董琦笑了,總算沒白費勁,終於說動了這丫頭。“隨便,他們說聽你的,我想去黃山,看霧凇,冬天可以選擇的地方少,再說,銀子有限,要是不考慮預算,我倒是想去拉薩或者海南。”

“你算了吧,我可沒那麽多錢,一千左右,多了你給我添呀。”許卓然心裏想著,明年新房子就交工了,開了春就得裝修,現在可不是亂花錢的時候。

“一千?火車票差不多了,去黃山都不夠,那你說哪兒吧?別給我來一個新街口、馬甸、太平莊一日遊啊。”董琦誇張地說。

許卓然認真地想了想:“去煙台吧,孟庭葦不是有首歌《冬季到台北來看雨》?咱們去看煙台的海,應該不錯,再說春節車票不好買,去個冷僻點的地方什麽都方便,最重要的是這一趟開支會比較小。”

董琦咬著魚丸,點了點頭:“不愧是做市場的,行。”

2002年的大年初三,許卓然、董琦、海濱、小迪、王亮和超群六個人出發了,六個多小時的火車把他們從隆冬的北京,載到了煙台的海邊。

不是第一次見到海,但是大家還是被這冬日的大海震憾了。

很多年以後,在領略了黃山雲海、泰山日出、長白山天池和布達拉宮這些壯麗的奇景之後,許卓然心中銘記的還是這年冬日煙台的海景。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

浪花不似夏天那般輕盈可愛,海水也不似夏天那般湛藍透亮。厚重而蒼涼,雄渾而壯觀,灰白、有些混濁的海水拍打著岸邊,仿佛蘊含著無窮的能量,如虹的氣勢、史詩般的壯麗。咆哮、怒吼與衝擊,這些夏日裏難得一見的景致,在冬日體現得淋漓盡致,在這裏你能感受生命的無常與可貴,感受生活的浮沉轉折,樸素而原始的美將你從頭到腳真正地征服。

在這裏,仿佛解下長途奔襲的包裹,仿佛洗去經年的塵垢,一切歸於靜謐,隻是讓人覺得舒坦。

第一個打破這寧靜的是小迪,探頭探腦一番之後,他便大喊一聲:“親愛的海呀,我們來了,親愛的海呀,我們餓了。”

這番感慨惹來大家的陣陣哄笑。於是吃飯問題開始進入正式的議程,去哪兒吃呢,火車上大家吃的都是自帶的麵包、方便麵,現在早都餓了。隻是煙台這個城市本來就是旅遊城市,在淡季的時候街上的行人更加稀少,很冷清,而現在似乎也不是吃海鮮的季節,很多臨海的有著高大落地窗的海鮮館都停業了。

大家沿著海濱道向城中心走,一路上,許卓然都很安靜,她被這座城市吸引了,幹淨的街道、寧靜的氛圍,在這裏永遠不會看到行色匆匆的人,也永遠不會有車水馬龍的繁華之景。如果能長期生活在這座城市該多好呀,北京雖然好,但是真的不適合居住。想想家裏的蝸居,有些無奈地甩甩頭。

王亮放慢步子,讓自己與許卓然同行,悄悄地說了一句:“餓了吧,半天沒說話了。”

許卓然笑了,隨口說道:“沒有,我在看這裏的建築。”

王亮停下步子,看看卓然,又看看街道兩旁,沒覺得有什麽可看的。

許卓然笑了,這種美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體味的。

煙台曾經是一座殖民城市,從1867年煙台山上的第一個殖民建築英國領事館落成到現在,這裏的街道上仍然可以看到很多帶有二十世紀初西方建築特色的房子和古色古香的巷子,那麽和諧,而曆史的痕跡讓這座城市更添魅力。

許卓然不禁想到,什麽時候才會有一個人能夠讀懂自己的心事,能夠與自己一起體會這隱藏在平常中的種種風景呢。她不知道,就像王亮不知道她此時所想一樣。王亮想的是怎麽最快地找一家幹淨又有特色的飯館,讓大家飽餐一頓。

董琦眼尖,首先喊道:“就那家吧。”

大家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家木製裝飾的韓國料理店“味家”。

“到這兒吃什麽韓國菜呀,應該吃點當地特色的。”財務部的木訥帥哥超群第一個反對。

許卓然笑了:“你呀,就會自暴其短。威海和煙台是我國海上離韓國最近的港口城市,在煙台有兩千多家韓國菜館,曆史最悠久的都是些百年老店,而且店主大多是韓國人,非常正宗,你呀別丟人了。”

一番話說得大家興致盎然,都想嚐嚐這煙台的韓國料理,於是紛紛走進店內。

在韓式裝修風格的餐廳裏,享受著韓國老板娘的殷勤招待,品嚐著不同尋常的辣炒年糕條、地道的石鍋拌飯,還有精致的各式小菜,真是身心都得到充分的放鬆和享受。溫暖的室內,牛肉和魷魚在架子上烤著,滋滋作響,散發著陣陣香氣。

許卓然小口品著韓國傳統的米酒,這獨特的味道,似乎讓她想起了一個人,一個她曾經以為早已忘卻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外表俊朗的男孩,當初兩人一起在廣告公司裏實習,眼眸交匯,情愫暗湧,本來應該是一個美好的開始,但是男孩後來考上空乘,出國培訓之前,在國子監的首都圖書館裏兩人分別的時候,他對自己說,卓然,你就像簡·愛一樣,令人尊重和敬愛。他說不一樣的境遇以後會有很多的改變,躊躇著還說了很多,也許他最終是想聽卓然說些什麽,隻是那天的她很安靜,什麽都沒有說。

卓然又暗自喝了一口酒,仔細想了想自己身邊的男孩,好像自己還從來沒有認認真真地談過一次戀愛,每一次走過身邊的男孩也許會駐足,但是終究沒有一個人肯留下來守候。其實自己要的很簡單,就是能守在她身邊等著她有一天突然動心。她是一個慢熱的女孩,而現在的男孩都太沒有耐心了,往往在卓然剛剛醒悟過來的時候,那些男孩早已經掉頭走開了,於是一直到今天,她還是一個人。

當她再次舉起杯子的時候,突然發現酒杯已經空了。坐在旁邊的王亮關切地問道:“怎麽了,平時勸都不喝,有心事?”

海濱在邊上接了一句:“卓卓思春了吧。”

“呸!”許卓然笑著罵了一句:“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呀,天天見網友,對了你那個方便麵怎麽樣了?”

海濱大方得很,一臉坦然:“好著呢,我決定就在他這棵樹上吊死了。”

“哈哈。”董琦和小迪都樂不可支。

“他是做什麽的?”許卓然問了一句。

“做通信的,什麽電纜的,我也不太懂。”海濱夾起一塊烤好的牛肉,蘸著碗裏的湯汁,吃得正香。

“哪兒的人,網上認識的可靠嗎?你說你放著身邊這麽多好男人不找,偏去網戀,當心再給騙了。”董琦拿起酒瓶先給自己倒滿,又給許卓然倒了多半杯。

海濱滿臉的不在乎,又夾了一塊魷魚:“誰是好男人,我帶著八百度的博士倫怎麽沒看見。”說著又指了指小迪、超群,“他們。”鼻子裏哼了一聲。

“哼什麽?”小迪不悅了,心想就你那樣,好吃懶做,滿臉青春美麗嘎啦豆,我還看不上你呢。

許卓然剛想張嘴打個圓場,忽然聽見一陣吵鬧。

這個韓國餐館裏都是一個一個掛著布簾的單間,聽聲音像是從隔壁單間裏傳來的。

小迪比較好湊熱鬧,立刻支著耳朵出去了。

“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勾搭我老公不算,還想讓他跟我離婚。”

“我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比你更不要臉的。”

“你瞧你長的那樣,一看就不是好人。”

一個叫囂的帶著哭聲的女人的聲音,有些奇怪,應該是兩個人在吵架,但是一直都是一個人的叫罵聲。小迪打探回來了,聳了聳肩,說了一句:“兩個女人在那兒吵架,那韓國老板娘真溫順,想勸架都插不上嘴,唉。”

正說著,嘩啦啦,一陣響聲,好似桌子被掀翻了。哭喊的聲音更一陣響過一陣,坐在最外邊的許卓然霍地站了起來,一掀簾子就出去了。

原來,隔壁單間裏兩個女人在吵架,看樣子一個是主婦,一個是情人,主婦潑辣、凶悍,情人有些怯懦,兩個人現在已經糾纏在一起,顯然已經升級到動手了。看熱鬧的都是一些大男人,想管又不方便過去拉扯,而那個溫和的老板娘站在一邊手足無措,卓然的義氣勁上來了,一下子衝了過去,拍了拍那個主婦。

那個女人一回頭,一個已經不再年輕的女人,盯著許卓然看了一眼:“跟她一夥的。”

“不是。”許卓然定定地說。

“那關你什麽事,邊上待著去。”

“你折騰什麽呢?這是公共場所,你影響別人了。”許卓然義正詞嚴地說。

那女人抬眼仔細掃了一下許卓然:“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許卓然笑了:“就你這樣的,你老公是得跟你離。”

那女人揚起手朝著許卓然作勢就打,許卓然竟然迎著她的手又往前走了兩步,嘴裏說著:“打,打傷了你老公還得多養一個。”

那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突然停住了。

許卓然拍了拍她,語氣一緩:“大姐,別鬧了,再鬧你老公離你更遠。”一句話說得那個女人似乎安靜了,仿佛在思索著。卓然指了指對麵那個年輕女子:“你也是,知道人家有老婆還瞎起什麽哄,這世上的男人死絕了,非得找結過婚的,想想你爸,想想以後你自己的兒子,別破壞人家家庭,這報應來的快著呢。”

幾句話簡簡單單,說得這兩個處於紛爭中的女人都平靜了。

卓然又補了一句:“大姐,那樣的男人能要就要,不能要就放手吧,不要為難女人,雞也好、情人也罷,你老公不動心,誰還能往上貼呀?”

那女人想了想,有些不平地說了一句:“你說的有理,可是照你這麽說,我就饒了她?”

卓然冷著臉說道:“就算是雞也不可恥,人家也是按勞取酬,要怪也怪嫖客,沒有市場需求,哪兒來的供應?男人出軌就賴自己,怪不得別人。”

一席話說得圍觀的男人們都有些訕訕,而董琦和海濱居然鼓起掌來。

於是,卓然以她特有的方式化解了一場鬧劇。

王亮心中十分奇怪,嬌嬌小小的許卓然為什麽有時候會有那麽一點點的憤世嫉俗,看似理智的她常常會有一些衝動的爆發。想想前幾天公司年會上,居然當著各部門經理,跟大老板那樣一句一句地對上了,本來自己著實為她擔心,誰料最後發年終考核通知的時候,她是唯一一個4.5分,在新的一年裏還長了一千塊工資,真是有些看不透。

卓然自己很清楚,不時的爆發才能維持心態的平衡,平時太過壓抑和仔細盤算的生活,如果不是不時地找個小茬發作一下,自己也許會有些心理不健康。人家說單親家庭的孩子心態有問題還真不是瞎說的。

這些王亮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他隻是有些失落,每當他試圖向她走近一步,反倒發現自己離得更遠了,看似觸手可及,實則永遠隔著堵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