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

這是書院回來的學生。

“我們出發時是十二人。”

為首的鄭勤看著遠處的汴梁城,含淚道:“九死一生,咱們終究是回來了。”

五人都背著包袱,有人喃喃的道:“還好,隻是馬隆卻屍骨無存。”

鄭勤回身道:“我們進城!”

五人的後麵是九名軍士,他們漠然看著這些學生,同樣都背著包袱。

包袱裏全是骨頭。

同袍的骨頭。

當看到城門時,他們也看到了城外的那群人。

黑壓壓的一群人。

為首的是沈安,王雱……

邙山書院今日停課,所有人都來城外迎接這些有功之臣,迎接那些死在交趾的同窗。

“是山長他們!”

所有的堅強在此刻都變成了軟弱,學生們下馬狂奔而去。

近前,鄭勤跪在地上,“山長,我等幸不辱命!”

“好!”

沈安過去扶起他,然後解下了包袱。

打開包袱,不出預料的就是骨頭。

“他們說會是骨灰,可咱們燒了許久還是骨頭。”

鄭勤含淚道:“此行十二人,四人死於交趾人之手,一人被毒蛇咬死,一人喝水中毒去了,這些都收攏了屍骨,隻是馬隆跌落山崖,屍骨無存。”

“好!”

沈安走向了那幾個軍士。

“見過郡公!”

軍士們看著情緒還不錯。

“辛苦了。”

沈安認真的道:“你等此行立下大功,不管是幸存者還是殉國者,都會有重賞。”

殉國?

幾個軍士的眼睛都亮了。

人死有多種,殉國是最高的一種。

隻要確定是殉國,撫恤會從優,家鄉的人會對殉國者的家屬高看一眼,多番照顧。

“肯定是殉國!”

沈安斬釘截鐵的道:“誰說不是,某弄死他!”

鄭勤走過來問道:“山長,咱們這般是為何?”

“為了交趾。”

沈安發誓,不會讓這些人白死。

“要打交趾嗎?”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不打交趾,那些兄弟都白白犧牲了。

“定然會打!”

沈安一路去了樞密院。

“打!肯定打!”富弼表態支持收拾交趾。

隨後沈安又去了政事堂。

“打是要打的。”

宰輔們也希望能滅了那個專門在大宋背後捅刀子的地方。

他隨即進宮。

“他們回來了?”

趙曙心中歡喜的問道:“那些藥方可行?”

帝王第一關心的從不是死傷,而是結果。

“沒有問題。”

簡單的問答中,那些性命就這麽消失在交趾的山林之中。

“交趾!”

帝王的眼中多了厲色,沈安仿佛看到了戰火紛飛。

西南必須得有個結局,大宋在傾力北顧時,不能還得顧忌著背後被人捅刀子,那會要了老命。

“李日尊何時會忍不住?”

趙曙平靜的問道,而殺機就隱藏在那平靜的背後。

“臣覺著從占城開始襲擾之時起,李日尊就如同是熱火上的螞蟻。他知道自己在腹背受敵,所以必須要出手,否則下一次……大宋水軍將會帶著大軍登陸。”

“大軍?”趙曙的目光驟然淩厲,“哪來的大軍?”

“樞密院那邊做了一次推演。”帝王發怒了,沈安卻安之若素的道:“若是大宋海運兩萬精銳過去,利用戰船的機動,從周邊開始蠶食,隻需一個月,交趾就會崩潰。”

不是私下操作就好,趙曙麵色稍霽,問道:“你當時在場?”

“是,臣在場。”沈安說道:“臣一直以為對付交趾不能隻從陸地上想辦法,要水陸並進才行。”

趙曙沉思,良久說道:“此行水軍浩大……”

沈安聞弦歌而知雅意,忍住狂喜說道:“官家,水軍要先去高麗,那些將士來得及趕上,到時再收集一批大船出海隨行就是了。”

水軍在福州或是廣南西路匯合裝滿軍隊的船隊,隨即兵發交趾沿海。

陸地上大軍進攻,交趾攔截,可水軍隨即靠岸登陸,開始四處攻城略地。

在火器的打擊下,交趾的那些矮小土城能擋住?

他們擋不住!

趙曙淡淡的道:“甚好!”

現在就等交趾的消息了。

沈安出宮,然後去了書院。

那七人的家眷都來了。

一堆屍骨前就是一群嚎哭的家眷。

操場上,學生們列陣,氣氛肅然。

大宋要向外,這便是代價。

沈安站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後悔了嗎?”

王雱走了過來。

沈安搖頭,“上次書院那些學生玩火藥,有人的眼睛被炸瞎了。出雲觀有一個道人在鋼水出爐時腳滑了……這些都是代價。”

“郡公!”

一個老人走了過來,沈安趕緊迎過去,扶住了他。

老人抬頭,老淚縱橫的道:“他們說二郎去交趾是為了以後打交趾?”

“是。”

“那交趾人壞得很?”

“是。”

從大宋開始,交趾就不斷在襲擾中原。

中原的敵人永遠都在北方,所以在西南方向的軍事存在不夠強大,交趾人就覺得有機可乘,從大宋開始就不斷在襲擾。

這是隻地老鼠,會咬人。

老人抹一把淚水,“二郎出發前說山長說的,有的事必須有人去做,你不做我不做,最終一事無成,那麽他就去了。如今他去了,郡公……”

沈安低頭看著他,“您說,某聽著。”

他希望是錢財,不管老人開口要多少錢財,他都會答應。

老人握緊他的手,認真的道:“能滅了交趾嗎?”

瞬間沈安就覺得眼睛發熱。

老人的兒子,也是殉國學生的父親過來攙扶著他的另一隻手,“爹爹,這是大事,不是咱們能說的。”

曆來國家大事都和普通百姓沒有半文錢的關係,肉食者們在廟堂之上侃侃而談,百姓連知情權都沒有。

所以老人的兒子有些惶然。

可老人卻奮力掙開他的手,氣喘籲籲的衝著沈安說道:“郡公,你說說理,曆來都是交趾打上門來,可大宋為何不能報複他們?”

邊上有教授忍不住說道:“水軍已經去過好幾次了。”

沈安看了那個教授一眼,“住口!”

“可水軍是水軍!”老人漲紅著臉說道:“水軍不算,不算!”

他有些癲狂之態,沈安低聲道:“是,水軍不算,不算。”

老人喘息著,突然哽咽道:“二郎啊!多好的孩子……”

“他在書院裏吃好的也不忘家裏人,偷偷的藏著肉,那肉臭了都舍不得吃……多好的孩子呀!”

老人的身體猛地一墜,沈安趕緊拉著。

他的身體一邊往下墜,一邊仰頭,臉上全是哀求之色。

“二郎……二郎是被交趾人殺的,郡公,求你了……郡公,求求你……”

“您要什麽?”

身體下墜的老人不好拉,那種沉重不同於普通的物品,很沉,仿佛大半生的生命都在裏麵。

“您說。”

沈安低頭,他的臉上已經見汗了。

老人喘息道:“二郎的魂在交趾……老夫知道,他在交趾。帶回來,郡公,求求你,把二郎的魂……帶回來。”

“爹爹!”

中年男子架著他後退,老人一直死死的盯著沈安。

沈安毫不猶豫的點頭,“好。”

老人的眼中多了喜悅,旋即黯淡。

“爹爹!”

中年男子慌了,眾人一擁而上,有人去請了郎中來。

“去了。”

其實在郎中到來之前,大家就已經確定老人離去了。

中年男子在嚎哭,邊上有人喊道:“快背回家去,趁著魂魄還在,趕緊回家!”

“是。”

中年男子一邊哭一邊背起老父,沈安叫了馬車,他卻隻是搖頭,“他把某帶來了這個世間,某送他離去。”

華夏人死也想死在在家裏,這樣魂魄不散,會依附在牌位上,墓碑上,墳墓上……一切之上。然後他們會看著子孫繁衍生息,恍如活著。

所以一旦客死異鄉,那就是一件悲痛的事,因為魂魄散了,不能歸家。

在下葬之前,需要孝子賢孫跪在棺木的上麵,大喊三聲,這叫做招魂。

魂兮歸來!

消息傳到了宮中,趙曙默然。

高滔滔問道:“官家,那交趾果真是經常過來燒殺搶掠嗎?”

“是。”趙曙冷笑道:“以前大宋傾力北顧,交趾就頻繁來襲擾,邊境一帶經常被洗劫,後來那內奸李柏更是說了,李日尊想吞並大宋的廣南西路。”

“他怕不是做白日夢!”

高滔滔咬牙切齒的道:“這等人就該擒獲到汴梁來,好生羞辱他!”

這是老祖宗的傳統,那繁雜而威武的獻俘儀式之後就是宴會,擒獲的敵國頭領在宴會上跳舞取樂,他們必須要奮力舞蹈,否則就有可能會說是心懷怨望,隨後被一刀剁了。

陳忠珩進來了,“官家,樞密院聽聞此事,富相連說恥辱。”

“官家,沈安求見。”

趙曙歎道:“沈安此刻怕是殺氣騰騰,若是我不許,他會帶著邙山軍去西南。讓他來。”

稍後沈安來了。

“你想去西南?”

“是。”

趙曙問道:“為何這般迫不及待?”

“西夏新敗,遼人會惶然,隨後的時日裏,大宋和遼人之間的衝突會漸漸變多,而解決交趾的時機就是現在。錯過了就隻能兩麵受敵。”

沈安在路上就分析過了局勢,覺得現在正是時機。

趙曙點頭,“如此……就準備吧。”

……

第二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