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炮已經陷入了陣列之中。

舍身在跺腳,他數次透過陣列的縫隙準備發炮,可隨即就有同袍擋住了射界。

他回身喊道;“道兄,貧道請命!”

沈安聽不見他的喊聲。

舍身在陣列中穿行著,一直到了沈安的身前。

“道兄!”

沈安低頭看著他,嗯了一聲。

此刻雙方已經膠著在了一起,比的是意誌力。

誰的意誌力更強大,誰就能贏得最後的勝利。

“道兄,貧道請命,用霰彈!”

沈安看著他,“這個時候火炮突前,那就是送死。”

火炮一旦突前,敵軍的箭矢就會覆蓋他們。

舍身沒有絲毫猶豫,“貧道這條命早些年舍給了祖師爺,如今……”

他的眼珠子都是紅的,“那些兄弟們在前赴後繼的拚殺,他們也有父母家人,他們舍得,貧道如何舍不得?如今貧道的這條命,就舍給了大宋!”

沈安看著他,緩緩點頭。

舍身回身就跑。

這是一場命運之戰,不管是誰,都會身不由己被卷入進來。

舍身衝到了前方,喊道:“火炮裝填霰彈!”

炮手們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但都跟著照做。

裝填完畢後,舍身用繩子套住火炮,自己在前麵拉,又令人在後麵推。

“閃開!”

他奮力的呼喊著。

一路上,那些陣列紛紛裂開。

將士們看到火炮上前,不禁為之動容。

這是去赴死啊!

楊都的顫抖症狀好了些,他低聲道:“沈龍圖,這是去送死啊!”

沈安淡淡的道:“這個大宋需要讓人知道……我們從不乏赴死的精神。若是可以,某將會親自衝陣。”

他是主將,此刻陣亡在他的眼中隻是一個數字,他甚至漠視了自己的生死。

沒有這種心態的主將,最後隻會害人害己。

所謂無情就是有情,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長槍手們在奮力捅刺,當後麵有人在呼喊閃開時,他們下意識的照做了。

火炮突前。

舍身跪在邊上,嘶吼道:“點火!點火!”

後麵的炮手一手舉著盾牌,一手點火。

“祖師爺……”舍身瞪大了眼睛。

轟!

轟!

火炮開始轟鳴。

無數霰彈飛了出去。

當麵的敵軍被打成了蜂窩,而他們射出來的箭矢也覆蓋了火炮。

叮叮叮!

箭矢落在火炮上被彈開,接著有人在慘叫。

“某中箭了!”

舍身不為所動,喊道:“清洗!”

一個軍士上前,用長杆子清洗著炮膛。

一支箭矢飛來,正中他的後心。

他的動作又持續了幾下,然後緩緩倒地。

又一個軍士衝了上去。

清洗完成,這名軍士倒在了回來的路上。

裝填的上去了。

敵軍瘋了。

這一波霰彈打的他們死傷慘重,若是再被宋軍來一輪,他們覺得會瘋。

於是箭矢不斷飛來。

火炮前倒下了三名軍士,第四名軍士毫不猶豫的衝了上去。

長槍手們熱淚盈眶的在呼喊,“回來!回來!”

可沒有人聽從他們的勸告。

整條戰線上的數十門火炮都在拚命。

炮手們前赴後繼,視死如歸。

“這個大宋啊……”

楊都看著這一幕,不禁熱淚盈眶,“這個大宋……讓某……讓某歡喜。”

那些隨軍的文官握著刀柄,臉色漲紅。

有人喊道:“殺敵!殺敵!”

他們恨不能衝上去,用生疏的刀法去砍殺,去拚命。

“弩箭……放!”

弩手們雙臂發酸,可無人叫苦,無人停止上弦。

一波黑雲飛過去,敵軍中間就出現了一片巨大的空白。

“點火!”

轟轟轟轟轟!

第二波霰彈飛了出去。

肉眼都能看到那些小黑點,呈扇形衝了過來。

遼軍在躲避,在見識過第一波霰彈的威力之後,他們畏懼了。

瞬間血箭噴濺的到處都是。

慘叫的人馬倒在地上,擋住了後續的衝擊。

“相公!”

再強大的意誌也經不起這等摧殘。

遼軍的意誌在動搖。

這個時候再衝擊,說不定會崩潰。

有人勸道:“相公,我軍此刻就像是繃緊的弓弦,太滿了,小心崩斷啊!”

蕭衍雄渾身一鬆,吩咐道:“兩翼突擊,撤下來。”

“相公有令,兩翼突擊!”

兩翼的騎兵出動了,他們是預備隊,也是生力軍。

“沈安的兩翼騎兵數量不多,某想看看他的應對,若是不妥,大軍就順勢再度殺回去。”

蕭衍雄在微笑,這給了其他人極大的心理安慰。

主將在微笑,那咱們還擔心什麽呢?

放心吧,一切盡在掌握。

“蕭衍雄這是想撤退了。”

沈安搖頭,“他的意誌還不夠堅定。”

王真朝說道:“沈龍圖,可能是總攻。”

楊都下意識的點頭,“兩翼加起來就是總攻,要小心了。”

沈安搖頭,“什麽總攻?我軍擋住了他們的衝擊,此刻總攻,氣勢何在?傾國之戰,要的是氣勢。此刻遼軍氣勢全無,蕭衍雄若是敢發動總攻,某就敢一巴掌抽死他!”

當年的高粱河之戰,宋軍剛打完太原,一路到了北方,堪稱是身心俱疲。可在這等時候,大宋依舊在先期占據了優勢。這就是百戰雄師的實力。

可在幽州城下連續攻擊無果後,士氣在跌落。而在此時,遼軍不斷來援,持續消磨著宋軍的士氣。

這就是敗亡的征兆。

最後的崩潰不是實力不濟,而是士氣全無。

而此刻宋軍士氣高漲,蕭衍雄若是發動總攻,沈安會笑死。

沈安淡淡的道:“我軍兩翼的騎兵少,蕭衍雄定然是想利用這個弱點來打擊某,隨後中路從容撤出。可某怎會讓他如意?”

“傳令。”

沈安拔出長刀。

嗆啷!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沈安微微昂首,“全軍向前……突擊!”

反攻的機會還不到,但他要讓蕭衍雄膽怯!

“沈龍圖有令,全軍……突擊!”

瞬間大旗揮動,各處應旗。

“突擊!”

“長槍手!上前!”

長槍手們齊步上前,他們微微低頭,任由箭矢落在甲衣上,然後拚命的捅刺。

所有刀斧手和長槍手都身披重甲,一般的傷害都能免疫。

整個世界都在豔羨著大宋的大手筆,而大宋也最喜歡用這種豪奢的方式來警告各方。

哥就是有錢!

哥沒戰馬,那哥就用金錢砸出一支用盔甲保護的軍隊來。

“刀斧手……”

王卻渾身浴血,喊道:“跟著某。”

“有進無退!”

刀斧手們歡呼著向前推進。

刀光迅速接替了長槍,帶起了無數血光。

敵軍在退卻。

“蕭衍雄的手段在某的眼中無所遁形,若非是敵軍後續還有預備隊,某此刻就能讓他一敗塗地!”

沈安在看著前方,手中是熱氣球上的最新發現。

蕭衍雄的手中依舊握有兩萬預備隊,那是他用於最後衝擊的力量,也是總攻的力量。

在這股力量沒有用上來之前,總攻不合適。

楊都送了一口氣,“沈龍圖,兩翼怎麽辦?”

沈安隨口說道:“他打他的,某打某的,他敢壓下某的兩翼,某就敢打穿他的中路,蕭衍雄……你可敢嗎?”

中路的敵軍在節節後退,當一波弩箭飛來時,蕭衍雄閉上眼睛,“退,兩翼變陣,護著中路的將士們撤回來。”

敵軍變陣了,兩翼的騎兵開始衝擊中路,不斷用箭矢延緩宋軍的反擊。

許昌歡呼道:“敵軍果然退卻了。”

楊都讚道:“沈龍圖說的一分不差,那蕭衍雄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計之中,他果然不敢和沈龍圖比意誌,竟然就退了。”

敵軍緩緩而退,宋軍開始修整。

“相公,咱們該壓下他們的兩翼啊!”

“壓下兩翼之後,咱們再夾擊宋軍,兩萬鐵騎再衝擊中路,必然大勝啊!”

將領們漲紅著臉在爭執著。

蕭衍雄淡淡的道:“可沈安的動作你等可看到了嗎?他指揮中路宋軍不斷向前,並無一分猶豫,這就是要看看誰先眨眼。宋軍的兩翼被壓下,可他敢打穿咱們的中路大軍,到了那時,宋軍氣勢已成。沈安用兵果斷,他若是不管兩翼,直撲過來,咱們該如何處置?”

眾人默然。

若是那樣的話,比拚的就是意誌力。

宋人的意誌力絕對不差!

“讓將士們歇息。”

蕭衍雄下馬,就地坐下,在閉目沉思。

將領們在嘀咕著。

“這是比拚意誌,咱們輸了。”

“那沈安把相公的每一步都算到了,步步都恰好克製住了相公……”

“先前兩翼壓上時,沈安沒有半點動容,某當時以為他是在想辦法,誰知道他竟然令中路反擊,這一下兩翼就突了出來。”

“可兩翼凸出來可以夾擊中路的中軍啊!”

“是能夾擊,可宋軍也能一路攻擊上去,這時候就是比拚意誌了。”

“意誌……”

眾人默然。

先前的意誌比拚中,蕭衍雄敗了。

敗的幹幹脆脆的。

一種不祥的氣息在彌漫。

“吃飯!”

蕭衍雄並未解釋什麽,此刻他唯一破局的手段就是攻破宋軍的大陣。

除去警戒的人之外,眾人下馬坐下,開始吃著幹糧。

“把肉幹都拿出來。”

蕭衍雄提著一個袋子,把裏麵的肉幹分了下去。

他自己隻是取了兩塊幹餅和一小塊乳酪。

乳酪弄碎在幹餅上麵,然後卷起,吃起來有些奶香味。

他坐在那裏大口的吃著。

而在幽州城下,富弼倍感煎熬。

他回身看著遠方,喃喃的道:“老夫聽到了火炮的轟鳴,聽到了無數人在呐喊……”

城頭上,耶律休也在看著遠方。

“大遼必勝!”他用力捶打著城頭,獰笑道:“到時候咱們再出城追擊,高粱河……那是大遼的高粱河!”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