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場上全是莊戶,原先大家都在掃自家的麥子裝袋,順帶看著這邊稱重。

可現在沒人管自家的麥子了,甚至有鳥兒賊頭賊腦的飛下來偷吃一口,見人類愚蠢的在發呆,就鳴叫一聲,頓時引來了更多的同伴。

人類並不愚蠢,所以當一個孩子用簸箕蓋住了一隻貪吃的鳥後,剩下的都飛走了。

那些農戶這才清醒過來。

“一石三鬥五升?”

“不能吧?”

“祖輩都沒這麽高過。”

“可這幾畝地大夥兒每日都看著,也沒人動什麽呀!”

“看看?”

“再稱稱?”

就如同是一個窮人,突然有人找上門來說你有一份遺產要繼承,可窮人卻覺得這事兒不靠譜,哪怕支票握在手中也覺得不靠譜。

增收對農戶來說就是一份憑空而來的收入,所以不相信是第一反應。

趙仲鍼激動的道:“再來一次,好生稱了。”

這時作坊那邊的人也被驚動了,都圍了過來。

這一次趙仲鍼親自蹲守在邊上,他甚至叫人去取了一杆秤來,兩杆秤一起上,以免出現誤差。

此刻已經是中午了,可沒誰說肚子餓。

沈安卻忍不得,就叫人去弄了炭盆,又弄了些羊肉在燒烤。

羊肉滋滋冒油,沈安也不怕燙,吃的酣暢淋漓。

“在弄些芥末來。”

這邊調配的辣醬還是差了些意思,沈安重新調配了一下,心滿意足的拿起一串羊肉,正準備吃,就被人從身後伸手搶走了。

誰敢虎口奪食?

沈安一回頭,卻是陳忠珩。

還有一個張八年。

沈家莊裏不但有價值千金的作坊,更有一支鄉兵存在,所以被監控是避免不了的事兒。

從那三畝地施肥開始,大抵此事就落入了皇城司的眼中,隻是沒重視而已。

早上才出結果,皇城司的人大抵就去稟告給了趙禎,趙禎自然不信,於是就派了陳忠珩來查看。

張八年在看著人群,而陳忠珩已經把一串羊肉都弄進了嘴裏,被燙的不行。

“痛快,辣的痛快!”

這貨的心中住著一個饕餮,最近卻虧待了自己的胃,於是今天就忍不住了。

他蹲在邊上和沈安開始搶食,順帶嘀咕著說道:“別人都在稱重,激動的不行,你卻在這裏優哉遊哉的烤肉吃……”

“我樂意。”

沈安搶到了最後一串羊肉,心滿意足的道:“那些不算是什麽。”

陳忠珩的神色一整,問道:“難道你還有手段?”

張八年也側臉看過來。

沈安淡淡的道:“邙山一脈的雜學博大精深,裏麵有關乎天地人的關係,若是能鑽研透徹了,一石三鬥五升……相信我,那隻是個笑話。”

後世的糧食畝產若是被說出來,沈安馬上會被視為腦殘。

可他堅信遲早會有這麽一天。

“笑話?”

陳忠珩不滿的道:“你總是這般讓人不舒服……什麽感覺……就像是看不起咱們似的,那眼神看著在笑,可笑的卻有些輕蔑……”

“沒有啊!”

沈安覺得很冤枉。

“沒有?”

陳忠珩說道:“你看韓琦時眼神就那樣……”

他做了個樣子,那眼神很是輕蔑,然後說道:“就這樣。”

沈安自然是不承認的,陳忠珩沒和他糾結這個,“雜學真的能弄這個?”

“真的不能再真了。”

沈安看了他一眼,“若是能普及雜學,隻要萬人中出一個天才,到了那時,你們就會知道一石三鬥五升隻是個笑話,而我邙山一脈將會名傳青史,為後人敬仰。”

“就是這種眼神!”

陳忠珩回身問張八年,“看到沒有?是不是輕蔑?”

張八年點頭道:“是這麽個意思。”

沈安尷尬的道:“隻是個習慣,沒有蔑視的意思。”

陳忠珩冷笑道:“你自詡雜學宗師,在太學能讓他們在科舉中一鳴驚人。在府州和西南,在雄州,你連戰連捷,陛下都誇讚你是名將……自然看不起我等。”

“真的?”

沈安一臉興奮的道:“官家果真說某是名將?”

陳忠珩勉強點頭,沈安說道:“那下次韓琦再說自己是名將時,某可能駁斥他?”

這人怎麽就那麽……小人得誌呢?

趙禎親口說的名將啊!

沈安真的是得意了。

在狄青去後,大宋所謂的名將大多名不副實。一時間你說名將,我說名將,亂糟糟的,可誰都沒有得過趙禎的親口承認。

現在沈安就得到了認可。

以後若是涉及戰陣之事,他就有了發言權。

誰敢質疑拒絕他的參與,隻需一句話:“官家說某是名將”。

“出來了,出來了!”

陳忠珩和張八年嗖的一下就過去了,沈安就站在原地,唏噓道:“要淡定,淡定。”

人群的中間,趙仲鍼拿起那張紙,肅然道:“多次核算,多次稱重……平均下來,三畝地畝產……一石三鬥五升還多些……並無差錯。”

周圍一陣寂靜。

“老天爺啊!”

一個老農顫顫巍巍的摸著那些袋子,仰頭喊道:“那麽多,能吃飽了,能吃飽了。”

百姓的日子清苦,唯一的指望就是田裏的糧食。

現在每畝地多了兩鬥多,這就是神跡,所以他們要謝老天。

“是待詔,待詔弄出了金肥丹!”

有人撥亂反正,這讓沈安很欣慰。

“郎君……”

老漢說道:“小人在此種地一生,敞開吃的次數屈指可數。每年都要熬一陣子,心中想著何年何月方能吃飽飯。兩鬥五升,今日就能吃飽了。”

“我家孩子早上就嚷著早飯沒吃飽,可麥子還不能吃呢,哪敢給他吃飽……明年……某已經弄了幾坑的金肥丹,明年某要吃飽飯,讓孩子吃飽飯!”

上次沈安把金肥丹的製作方法交給了幾個老農,然後傳授給了莊上的農戶。

一個農戶懊惱的道:“某沒做!”

有人嘲笑道:“當初咱們都在弄這個金肥丹,你卻說那是哄人的,如今可好……你家就多餓一年吧。”

“閃開!”

陳忠珩和張八年擠了進去,他伸手提了一下麻袋,結果差點被閃了腰。

“沒錯?”

他問道。

“沒錯。”

趙仲鍼揚揚手中的紙,衝著沈安興奮的說道:“安北兄,成了,成了!”

張八年看向了某處,那邊有個莊戶微微點頭。

“郎君,那人應當就是皇城司的人,可要……”

“趕走了他,還會有第二人。”

沈安不會去幹這種蠢事。

張八年附耳對陳忠珩說道:“應當沒錯。”

“進宮!”

陳忠珩跑了,張八年喊道:“封住這裏!”

“為何要封住這裏?”

沈安覺得張八年有些神經過敏了。

“這是祥瑞。”

張八年說完就後悔了。

“若是祥瑞,那某寧可一把火燒了它!”

沈安怒道:“這是民生,這是百姓的**,和祥瑞有個屁關係!”

他回身道:“想走的就走。”

他率先上馬,帶著人出去。

“都知!”

皇城司的人很尷尬,阻攔吧不對,不阻攔吧張八年的臉麵全無。

沈安冷冷的道:“要攔著某嗎?”

張八年搖頭,皇城司的人閃開,沈安帶著人揚長而去。

“都知……太過分了。”

有人不忿的建議道:“去官家那邊告一狀,好歹不能讓他得意。”

張八年麵色凝重的道:“封鎖住金肥丹的方子就好。”

他先前說話隨意了些,作為內侍,他隻需向趙禎負責,所以下意識的就想到了祥瑞這個詞。

在真宗時期,祥瑞就是升官的法寶,沒有祥瑞要想方設法的製造祥瑞。

趙禎時期依舊有殘留,特別是最近……

帝王暮年,分外喜歡好消息,祥瑞就是好消息,最近不少地方官都報了些祥瑞。

可祥瑞終究不能續命啊!

想起趙禎在服丹藥,張八年的眼中就多了陰霾。

“擔心方子泄露?”

趙仲鍼沒走,他準備去檢查一下田地的情況,所以得知張八年的決定後有些好笑。

張八年點頭,覺得趙仲鍼應當是此事的支持者。

“擋不住。”

趙仲鍼指著那些莊戶說道:“當初交給他們製造之法就擋不住了。那些農戶……誰沒有幾個親戚朋友?那些嫁出去的女兒要不要教?肯定教,如今金肥丹沒有傳開,隻是因為那些人沒看到好處,你一封鎖,反而會引來那些密諜的關注……”

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張八年的骷髏臉難得紅了一下,然後擺擺手,剛組成的封鎖線就散了。

“要琢磨人心人性……”

趙仲鍼搖頭歎息著,覺得張八年是在宮中待久了,加之一直在皇城司,整個人都有些偏激。

這人再這樣下去可沒好結果。

……

“陛下……”

陳忠珩急匆匆的衝進宮中,身邊的內侍想表現,就喊了一聲。

“住口!”

陳忠珩喝住了內侍,然後疾步上了台階,低聲問道:“官家可歇息了?”

午後很熱,不適合幹活。

冰塊在散發著絲絲冷氣,室內的溫度很舒服。

趙禎靠在椅子上打盹,被這一聲驚呼給弄醒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覺得咽喉有些幹。

“誰?”

“官家,是臣。”

“進來吧,順帶……要茶水來。”

“是。”

房門緩緩打開,趙禎不大適應光線,就皺眉眯眼。

陳忠珩親自弄了茶水進來,服侍他喝了,然後說道:“官家,好消息。”

“嗯?”

因為剛睡醒,趙禎的腦子有些發蒙,想了想才記起讓陳忠珩去辦的事,就問道:“多少?一石一多幾鬥?”

他的目光有些呆滯,見陳忠珩的臉上浮起了興奮之色,就笑了笑。

很累的感覺,他覺得最好是卸下一切事務,找個地方隱居。

這是當下的感覺。

“官家……一石三鬥五升……”

去哪裏隱居好呢?

金明池?

人太多,汴梁人喜歡去溜達,不好。

要麽就去邙山?

沈安的老師在邙山隱居,可見上麵還是有些大才的。

若是能尋到真正的有道之士,長生說不定就有戲。

他心中微微一動,然後就喘了一下。

“多少?”

“官家,一石三鬥五升。”

趙禎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然後身體就軟了下去。

“官家!”

陳忠珩瞪大了眼睛,“官家,來人,來人啊!”

從去年開始,禦醫就處於隨時待命的狀態,所以來的很快。

拿脈,察言觀色,這禦醫很年輕,竟然粗魯的掰開了趙禎嘴,往裏看了看。

“無事,隻是驚住了。”

隻是一針下去,趙禎就悠悠醒來。

……

感謝書友“p人懶”打賞盟主,深夜看到打賞信息,很是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