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前,宰輔們側身低頭,等候趙允讓先進去。

趙允讓揉揉肚子,說道:“老夫吃多了,屁多,就不進去了。”

韓琦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讚歎。

他隻要進去,趙曙就會陷入兩難的境地。是誰向誰行禮?趙允讓行禮?那是大逆不道。可要讓趙曙向他行禮,那又會陷入名分之爭。

別忘了,趙曙可是趙禎的兒子!

所以韓琦一路都在想著辦法,想讓這對父子避開這個尷尬。

可趙允讓隻是用了一個粗俗的借口,就完美避開了這個問題。

老家夥果真是不簡單呐!

眾人進去,得了消息的趙曙已經站在下麵,顯然是在準備迎接自家老爹。

韓琦說道:“郡王說外麵的風景甚好,就不進來了。”

趙曙送了一口氣,就回到自己的地方走下。

群臣行禮,趙曙今日的聲音都輕柔了些:“免禮。”

韓琦抬頭說道:“官家,郡王怕是有急事吧……要不還是讓他先說?”

“也好。”

趙曙微微點頭,宰輔們相對一視,都笑了起來。

陳忠珩親自出去問道:“郡王可是有話要說?”

“是!”趙允讓摸摸袖子,摸了半晌摸出來一張紙,看了一眼後說道:“大宋開國百年矣,祖輩篳路藍縷才有了今日,我輩宗室……”

陳忠珩覺得有些牙酸。

這位郡王是有名的暴脾氣,當年可是連先帝都敢罵的狠角色,開口不是草泥馬就是畜生,現在竟然文縐縐的說話,這看著真是違和啊!

“罷了!”

大抵自己也覺得不爽,趙允讓把那張紙收回去,抬頭道:“宗室的小崽子越生越多,朝中的錢糧艱難,這個老夫知道,所以就想著是不是給個辦法,好歹不能讓一家子把大宋給吃空了。”

陳忠珩呆呆的張開嘴,覺得自己怕是出現了幻聽。

“……老夫本來沒想到這個,隻是昨夜夢見了太宗皇帝,他說兒……他說孫子啊!你們怎麽這麽能生?竟然給老夫弄了這麽多的後人……太多了,太宗皇帝說太多了……”

陳忠珩覺得這位就是在睜眼說瞎話。

什麽兒,那是你的祖父。

幸虧趙允讓改口快,不然就是個大笑話。

趙允讓的精神是不大好,昨天沈安走後他就一直在喝酒,一夜未睡,所以腦袋有些發蒙。

“……總得想個辦法,老夫想著是不是削減些錢糧……對,就削減些。”

趙允讓板著臉道:“就說這是太宗皇帝托夢讓做的,托夢給老夫。”

陳忠珩看了他一眼,覺得這位真的是不錯。

進去之後,他原封不動的轉達了趙允讓的話。

竟然是為了這個?

趙曙以為自家老爹是來商議王爵之事,沒想到竟然不是。

削減宗室錢糧,這事兒它得罪人啊!

什麽太宗托夢,那是哄鬼的。太宗若是能托夢,大抵第一個就會托夢給趙曙,讓他趕緊告訴趙頊,以後那個叫做趙佶的孩子是個好人,最適合出海,就把他丟到瓊州那邊去。

所謂的太宗托夢,不過是趙允讓扛雷的說法而已。

這事兒是我趙允讓想幹,不是我兒子想幹。

一番粗俗的話裏,盡顯憐子之心。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這一刻韓琦奇怪的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的父親是官員,母親卻是婢女,而且父母都在他年幼時去了。

是兄長們把他撫養長大,所以韓琦沒有感受過什麽父母的恩情,這一刻他看到了趙允讓的舐犢之情,不禁唏噓不已。

趙曙木然道:“此事要從長計議。”

陳忠珩又出去傳話。

“從長計議?”

趙允讓一聽就急了,說道:“長不得啊!宗室隔三差五就生孩子,再等下去,包拯怕是要跳河了!”

趙曙無奈,說道:“諸卿以為如何?”

他的老爹這是鐵了心要為他解決這個問題,他本想壓下去,可今日之事卻瞞不過大家,最終還是會沸沸揚揚。

既然瞞不過,那就敞開說吧。

歐陽修說道:“陛下,宗室耗費是不小,可終究是宗室啊!”

“是啊!”曾公亮說道:“此事卻要從長計議。”

韓琦低頭無語。

大夥兒的意思很明顯:這是你們老趙家的事兒,外人不好摻和,免得被炮灰了。

趙曙的臉頰微顫,覺得這群臣子都少了擔當。

這一刻他在懷念沈安,心想沈安若是在的話,定然會直言不諱,哪裏會讓他這個皇帝陷入這等尷尬的境地。

這時外麵有人來稟告消息,卻是附耳說的。

陳忠珩得了消息,近前低聲道:“陛下,昨日沈安去見了郡王。”

瞬間趙曙的臉上就多了紅色。

他雙拳緊握,被氣得不行。

合著這事兒竟然是你沈安慫恿的?

你要做就進諫好了,偏生要慫恿我爹來說事,擔當呢?擔當哪去了?

“那個……王爵就不要了,拿著個空頭爵位作甚?老夫老了,掛不了幾日。而且封了王之後說話不自在,就像是先前吧,韓琦他們畢恭畢敬的,讓老夫不爽快。”

趙允讓在外麵大聲的說話,聲音傳進來,趙曙不禁苦笑。

原來竟然是由這個引發的?

韓琦也明白了,他出班說道:“陛下,今日有不少奏疏……關於郡王封王之事,外間有些嘈雜……”

所謂的嘈雜就是有不同意見。

趙允讓封王不是大事,隻是趙曙自己的私事。可有人竟然不同意,這裏麵就值得玩味了。

趙曙冷冷的道:“哪些人?”

這是要準備秋後算賬。

我給我爹封個王怎麽了?招你惹你了?

他瞬間就明白了沈安的用意,這是在提醒他,有人一直在不滿他的繼位,在盯著他,時刻準備著讓他出醜。

曆史上的趙允讓此刻已經墳頭草三尺高了,趙曙為了給他名分,和那些臣子展開了爭鬥。

這一場爭鬥延綿一年多,宮裏宮外都有涉及,曹皇後甚至都發火了,可趙曙依舊不肯改變主意。

就是那麽一場爭鬥,雖然最後以趙曙的勝利而告終,但也耗盡了他的生機,最終還未給趙允讓上封號就駕崩了。

“那些人……無所事事。”

趙曙給了這麽一個評價,然後說道:“朕知道此事瞞不住了。”

“臣等萬死。”

韓琦等人口稱萬死,可卻也很無奈。

泄密是個讓人惡心的事兒,今日在場的除去宰輔就是內侍,誰會泄密?

韓琦覺得宰輔的可能性最大。

曾公亮、歐陽修看似忠心耿耿,可一頓飯,一次酒醉,一次脫口而出,就會導致秘密外泄。

趙曙對此顯然洞若觀火,所以並未有僥幸心。

“既然瞞不過,那就傳出去吧,此事……讓朕看看天下人的看法。”

“官家英明啊!”

外麵的趙允讓大聲喊道。

趙曙的眼中多了些柔色,說道:“郡王身體不好,回家休養吧。”

這事兒老趙會成為眾矢之的,趙曙想讓他在家躲一陣子。

“老夫的身體好得很,每頓飯依舊能吃半斤羊肉,外加兩斤酒……晚上還能睡幾個女人……”

噗!

一個內侍忍不住就笑噴了。

趙曙滿臉黑線,匆匆的道:“是,我知道了。”

趙允讓告退,一路出宮。

……

趙允良今日特地來參加朝會,就是想討好趙允讓。

朝會結束,他走了出來,身後追來了趙宗諤。

一股子怪異的味道也跟著而來,趙允良皺眉道:“不是說好了嗎?怎地還在吃豆子?”

趙宗諤理直氣壯的放了個無聲屁,說道:“炒豆子好吃,某如今一日不吃就想得慌,茶飯不思。”

你吃你的,可你吃了炒豆子就別來常朝了行不?

趙允良看看左右,大夥兒都避開了這邊。

你那麽臭還來常朝,心中就沒點數嗎?

“二哥。”

上朝癡漢趙允初來了。

“哈哈哈!”

趙允良笑著拱手,結果不小心深呼吸了一下,頓時就被臭得……

趙宗諤卻久處鮑魚之肆而不覺其臭,笑道:“今日是汝南郡王的好日子,我等當恭賀。”

大夥兒都以為趙允讓是為了封王而進宮來謝恩,所以都在等候著好消息,然後好去祝賀。

趙允初近前,念了聲佛號,說道:“所謂王爵不過是虛名,子孫的福氣不在蔭萌,而在於家教。家教好的,子孫自然好。家教不好的,再多的福氣也會被耗盡,最終窮困潦倒……”

這位是虔誠的信徒,趙允良敷衍的道:“好好好,福氣福氣。”

“有人來了。”

一個內侍疾步而來,近前後大聲的道:“沈安建言,奉養宗室靡費過大,當節儉……”

“啥?”

趙允良掏掏耳朵,問道:“老夫聽錯了吧?”

趙宗諤呆若木雞,“今日不是要封王嗎?怎地變成了宗室靡費過大了?”

趙允初口宣佛號,讚道:“我等無功於天下百姓,卻坐享富貴,這不是福氣,而是禍胎啊!福兮禍之所伏……沈安此言甚是,老夫覺著此子有慧根,且去度度……”

他飄然而去,留下了風中淩亂的一群宗室。

稍後有人又來了,低聲道:“是汝南郡王的提議,說是太宗皇帝托夢……不過昨日沈安去了汝南郡王府。”

真相大白!

“那個小畜生……”

趙允良想起沈安當初壞了自己的大事,不禁就氣不打一處來。此刻沈安又把魔爪伸向了宗室,這是不準備給老夫活路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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