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洵話音落下, 淩書的身體便忍不住晃了晃。

他蒼白著唇,望向病房裏的人,雖然簡洵沒有明說那個人是誰, 但淩書心底卻早已有了答案。

——是淩盼陽。

那個被他寵了十幾年的……弟弟。

淩書閉了閉眼, 不光他不肯接受這個答案,就連站在他身旁的淩天海也是同樣滿臉不願相信。

一直以來, 淩家對淩盼陽可謂是疼到了骨子裏, 在淩書和淩天海看來,淩盼陽身子弱,性格又單純善良, 再加上他的母親當初是為了保護淩墨而死, 於是淩天海和淩書作為父親和兄長,便總忍不住想要多護著淩盼陽一點。

就連當初淩墨被找回來,淩書都擔心自己因為太在意淩墨,從而忽略了淩盼陽。

可實際上, 他們真正忽略的人, 卻是淩墨。

淩墨在孤兒院裏生活了那麽多年,突然被淩家找回, 想來他是既期待又不安的, 淩書至今還記得那個少年剛來到淩家時, 總沉默著呆在角落裏,唯有他經過時, 少年才會微微抬起頭, 用一雙藍眼睛小心翼翼地望著他。

淩書總覺得淩墨的眼睛是閃著光的, 裏麵盛滿了對親情的渴望。

但那時, 淩書卻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淩盼陽身上, 淩盼陽因為淩墨的回歸, 總是整夜整夜睡不好覺。

那時淩書總聽淩盼陽說,說他晚上一直做噩夢,夢到方如月在自己眼前死去,又說害怕淩家有了淩墨,便要拋棄他,那時淩書對淩盼陽滿心疼惜,連連安慰淩盼陽,甚至淩盼陽被淩墨「欺負」時,淩書也毫不猶豫便選擇了維護淩盼陽。

可如今想來,淩墨真的有「欺負」淩盼陽麽?淩書抿唇,他忽然覺得自己愚蠢得可笑,他分明從未見過淩墨動手,可隻要淩盼陽委屈兮兮地站在淩墨身邊,他便總認定淩墨是在欺負淩盼陽,就連淩墨笨拙地解釋,他也從未相信過。

所以那個曾對親情滿心期待的少年越來越沉默,眼裏的光也越來越暗淡。

是淩家親手殺死了淩墨!

如果不是淩書和淩天海一味縱容淩盼陽,如果不是他們對淩墨視而不見,如果不是他們愚蠢至極……淩盼陽又怎敢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對淩墨下手!

甚至,淩墨死後,他們悲傷、後悔、愧疚,卻唯獨沒懷疑過淩盼陽,依舊將淩盼陽當成寶貝一樣寵著。

“哈。”

淩書突然發出了一聲極為短促的笑,笑聲裏卻滿是諷刺,他當了十幾年外人眼中的好哥哥,可如今,他卻「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唯一的弟弟。

所有的一切從最開始就是一場笑話!

方如月為了救淩墨而死,淩盼陽從小因為另一個人失去了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這本是淩家收養淩盼陽的最根本理由。

可現在方如月沒死,淩書和淩天海為了一個謊言,錯把魚目當珍珠,對真正的珍珠卻又棄如敝履。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淩天海好像一瞬間蒼老了許多,這個向來固執、嚴肅的男人第二次失了態,他的身姿不複淩書印象中的高大挺拔,反而是佝僂了許多,淩盼陽聽他喃喃道:“是我們……是我們害了那個孩子。”

淩書第一次沒有出聲安慰,他垂眸,卻沒有像淩天海一樣失聲哽咽。

這並不是說他不難過,早在簡洵告知他真相的那一刻,淩書一顆心便已如墜深淵。

是他的愚蠢導致了這一切——淩書的手一點點收進,他的指尖沒入掌心,鮮血墜落的那一刻,淩書卻依舊一言不發,他隻是用那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玻璃後的病房。

淩墨死了,淩書就算後悔也早已無濟於事,他並非不痛苦,但在那之前,他還有一些事情必須去做——

這也算是……對淩墨的一點小小補償吧。

淩書嘲諷似的笑了笑。

——

淩書和淩天海進入病房時,簡洵和方如月的對話剛好接近尾聲。

簡洵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方如月,銀色的眼鏡框架上閃過一道極為冰冷的光,他緩緩地開了口:“所以,當初資助我的人並不是你?”

簡洵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但他話音落下,方如月卻總覺得周圍的溫度忽然一下子冷卻了許久,她忍不住顫了顫身體。

簡洵的眼神總是毫無溫度的,在方如月看來,眼前的人是一個怪物。

但自從醒來的那一刻,方如月就知道一切都完了,如今她破罐子破摔,反而不像當初那般畏懼簡洵,反而敢於出聲尖銳地諷刺簡洵:“我是撒謊了,可那又如何,你不是不在意麽?”

“你要是在意,以你的能力,什麽事情調查不出來?”說著,方如月還笑了兩聲,她被淩盼陽捅了一刀,如今治是治好了,但聲音依舊頗為虛弱。

聞言,簡洵抬眼,便看見方如月那張瘦削的臉上寫滿了刻薄與怨毒,倒是與淩盼陽如出一轍。

該說真不愧是母子麽……

好在簡洵對方如月的譏諷並不放在心上,聽完方如月的話,他甚至點了點頭,淡淡道:“你說得對。”

方如月原本還打算再諷刺簡洵幾句,但簡洵話音落下,她便像見了鬼一樣,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

簡洵卻不理她,方如月聽著人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我要為了我的傲慢和錯誤付出代價,而你,也一樣。”

一個通訊器被丟到病**。

通訊器的主界麵空****的,裏麵隻有一份資料。

“既然你說我想查什麽事都能查到,那麽你這些年做了什麽,你總不會以為我不知道吧?”

“這裏麵記載了你曾經做下的一切,再加上淩家當年那件事,我想,你應該能猜到自己的結局吧?”

簡洵不緊不慢地說著,眼看方如月的麵容頃刻間變得猙獰扭曲,簡洵神色卻依舊不變,他看了下通訊器上顯示的時間:“該問的話我已經問完了,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那麽——再也不見。”

說完,簡洵果真轉身離開,絲毫不再理會身後像瘋了一樣拿起通訊器往地上砸的方如月。

“砰——”

一聲脆響,通訊器頃刻間爬滿了如蛛網般的裂痕,它被方如月惡狠狠地丟在地上,直到被某雙修長的手緩緩撿起。

看清眼前的兩人,方如月臉上的猙獰微頓,她一怔,隨後忽地又平和了些,她攏了攏亂糟糟的頭發,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殊不知她的笑容落入淩書和淩天海眼中,卻比惡鬼還要猙獰恐怖。

“你們——”

方如月正要開口,淩天海卻沉著聲音打斷她:“當初的事情究竟怎麽回事?”

淩天海這話,仿佛山雨欲來,方如月心頭重重一跳,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勉強了許多,她眼神頗為飄忽:“當初的事情,不就是我救了……”

話還未說完,方如月卻忽然聽到一聲輕響,她轉頭望去,便見淩書從旁隨手拉過一隻椅子,放在她病床邊,而後坐了上去。

“這是淩盼陽這些年來給你匯款的記錄。”

淩盼陽打開自己的通訊器,調出簡洵先前給他的資料。

說來可笑,他們竟是連這些東西都要簡洵告知。

什麽單純善良,淩家這些年分明養出了一頭白眼狼!

淩盼陽明明知道當初事情的真相,卻依舊能心安理得地呆在淩家,繼續享受著淩家給他的「補償」。

“看完這些,你再想想要怎麽說,我們不介意等。”

“……”

方如月這下連笑容都徹底維持不住了,片刻後,她眼神恢複陰沉,卻是抑製不住地大笑起來。

“讓我想想怎麽說?你確定你們敢聽到真相麽?”

方如月的聲音如蛇一樣陰冷,她一眨不眨地注視著淩家父子,企圖從這兩人臉上看到痛苦、懊悔、悲傷,哪怕隻有一點,也能讓方如月開懷大笑。

然而淩書從始至終神色不變,反倒是淩天海頹唐地閉了閉眼。

見狀,方如月冷笑一聲,她的視線落在淩書身上,眼裏是幾乎壓抑不住的嫉恨與怨毒,她不像在看著淩書,反倒像在借著淩書看什麽一個人,某個早已死去的人。

“除了臉,你倒是沒有任何一點跟你那個所謂溫柔善良的母親有半點相似。”方如月意味深長道。

淩書眸光微沉。

接下來,幾乎不用淩書催促,方如月被迫不及待地為他講述了他所有想知道的一切——比如,十幾年前那場綁架案是她親手策劃的,又比如,她不是救淩墨,而是故意將淩墨丟入海中。

“那時我身患絕症,便以為我快死了,你說,既然都要死了,我為什麽不能瘋狂一點呢,一想到死後有一天能看到你們這幅模樣,我就算死了也高興。”

“如果你們發現不了,那一輩子把我的孩子當成寶貝一樣養著,”說到這,方如月的麵色變得有些古怪,她瞥了淩書一眼,“說起來,我的兒子倒是好手段,把你們都哄得團團轉。”

她竟還有些得意。

淩書的唇漸漸抿直。

見狀,方如月卻笑道:“你們也別擺著這張臉了,給誰看呢,我十幾年沒能親手殺了那賤種,十幾年後你們倒是親手殺了他,哈哈哈!笑話!真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那後來呢?你不是身患絕症麽?”

“自然是有人救了我,你們也別問是誰,我死了也不會說。”

“……”

淩書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麽要那麽做?”

“當然是為了欣賞你們現在的模樣。”方如月滿不在乎地說。

這時,淩書卻忽地笑了,他輕輕地開了口:“恐怕不是吧。”

方如月微頓。

“你和我的母親同出身於孤兒院,同樣被淩家選中資助,但是我的母親卻處處比你優秀,她考上了最好的大學,事業有成,還認識了我父親,嫁入淩家。”

“而你,你早早便輟了學,同所謂的真愛結婚,可婚後你卻發現那是個人渣,不僅賭博喝酒,還天天毆打你,你實在受不了,便又和那人離了婚,可離婚後,你卻又發現你懷了孩子。”

淩書從椅子上起身,他俯視著方如月,聲音平靜道:“你嫉妒我的母親。”

話音剛落,方如月臉上暢快的笑容徹底斂去,她惡狠狠地盯著淩書,神色癲狂:“你胡說!我怎麽可能嫉妒那個賤人!”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嫁入淩家的人就該是我!她憑什麽奪走我的一切!”

原來在方如月看來,淩書的母親奪走了她的一切。

淩書譏諷似地笑了笑:“你覺得沒有我的母親,你就能嫁入淩家嗎?”

他拆穿了方如月安慰自己的臆想,方如月瞬間越發扭曲,她開始咒罵,咒罵淩書的母親,咒罵淩天海,咒罵淩書,咒罵一切。

在她看來,整個世界都對她不公,她或許早已瘋了,若非如此,她不會策劃十幾年前那場綁架案,隻為了報複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淩書眸色沉沉地盯著方如月,方如月卻又稍微安靜下來,她不痛快,便要故意刺激淩書:“怎麽,你恨我?要殺我?”

“我不會殺你,”淩書收回目光,“你這些年所犯下的罪行,已經足夠淩家將你收入監獄,有人會殺了你,但不是現在,你要在監獄裏,一天天等待著,你不知道哪天死亡會降臨,但你必須等待著。”

等待死亡,這便是對方如月的懲罰,沒有人願意每一天都活在心驚膽戰裏,何況是方如月這種惜命的人。

聞言,方如月麵色劇變。

淩書卻不願繼續再搭理她,他扶起站不穩的淩天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而他身後,方如月則越**緒崩潰地大喊大叫,她癲狂地打砸著所以能打砸的一切,直到有人上來強行製止她,給她注射了一管藥劑。

方如月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強硬地將她按回病**,她滿心憎恨痛苦卻無從發泄,但這對她來說,隻是一個開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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