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
從來沒有人認為這會是一個好地方。
當淩書一腳踏入其中時, 感受到的，隻有無邊的寂靜。
昏暗的光透過狹窄的窗戶落入這座漆黑高大的建築裏，幽深的長廊不斷向遠處蔓延而去, 仿佛永遠也看不到盡頭。
淩書在獄警的帶領下往走廊深處走去, 皮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發出一陣陣輕響。
不多時, 淩書走進了某個房間裏。
在那個房間裏, 淩書隔著玻璃見到了自己想要見的人——淩盼陽。
不過幾天過去，淩盼陽的神色便憔悴了不少，隻見他滿臉陰沉, 手上帶著手銬, 身後則是幾個冷冰冰的能力者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淩盼陽始終陰沉地保持著沉默，唯有在見到淩書時，他雙眸微微亮了一下。
淩書不急不慢地按住椅子坐下。
淩盼陽的視線一直追隨著淩書，等到淩書真正坐下的那一刻, 他才啞著嗓子, 低聲喊了一句：“哥。”
語氣裏滿是委屈，就連眼眶周圍也慢慢變紅了。
以往淩盼陽要是露出這副模樣, 淩書必然會以為他受了什麽委屈, 急忙出聲追問, 並心疼淩盼陽。
可這一次，淩書沒有, 他麵色不變, 那雙如冷泉一般的黑眸便一直靜靜地凝視著淩盼陽。
淩盼陽心裏一跳, 但他心裏還抱著最後一絲希冀, 眼中似有水霧積蓄, 淩盼陽垂著腦袋, 眼眶越發紅了：“哥，你別這麽看我。”
淩書這才有了反應，他先是定定地盯著淩盼陽看了幾秒，有光落入他眼裏，襯得他眸色淡了些，片刻後，淩書這才收回了目光，他若有似無地歎了一聲，聲音裏卻沒有太多溫度，淩盼陽聽他說：“你與她果然一模一樣。”
她？
淩盼陽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淩書說的大概是方如月。
淩盼陽越發委屈，到了這個時候，他仍想狡辯：“哥，我不知道……”
聞言，淩書抬頭，他輕聲地重複了一遍淩盼陽的話，說話的語氣叫人有些捉摸不透：“你不知道？”
“對，我、我不知道！”淩盼陽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將早已編織好的謊言一股腦全說了出來，“哥，我根本不知道她還活著，你相信我，我……”
“相信你？”淩書好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臉上卻沒有半點笑意，“你不知道她還活著，所以多年後你們二人好不容易重逢，你的第一反應就是殺了她？”
“你不是很想念她麽？我記得你以前剛來到淩家的時候，每晚都會哭，說是夢到了她慘死的模樣，現在她沒死，你不應該很高興嗎？”
淩盼陽被淩書問得啞口無言，但他並不死心，不過沉默幾秒後，他便又換了新的說詞。
“哥，我……”
後麵的話淩書不想聽，也不願去聽，他疲憊地捏了捏鼻梁，直到此刻，他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了淩盼陽的本性——淩盼陽是個滿口謊言的騙子。
淩書甚至不知道淩盼陽嘴裏還有幾句真話。
就是這麽一個人，淩書卻當其當成弟弟寵了十幾年，甚至就連這人下手害死了淩墨，淩書也依舊一無所知，繼續將這人當成弟弟寵著。
他都幹了些什麽啊……淩書無力地閉了閉眼，他沒有一刻比此時更加痛恨自己的愚蠢。
淩書不敢回想，這麽多年來，淩盼陽究竟撒了多少謊。
淩書曾無數次訓斥過淩墨，讓他不要再欺負淩盼陽，可如今想來……淩書的心忍不住開始輕顫。
以往他忙於工作，也沒有太多時間深入去了解淩墨和淩盼陽之間的矛盾，隻是看淩盼陽雙眼微紅，一副委屈到不行卻又要強撐笑臉的模樣，他直接便認定淩墨欺負了淩盼陽。
淩墨一開始也曾試圖解釋過，隻不過，淩書沒有相信。
不僅沒有相信，淩書甚至對淩墨說了更加嚴厲的話。
“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在外麵都學了些什麽，但既然回了淩家，那我希望你能像那些不好的習慣一點點改掉。”
淩書篤定淩墨是在說謊。
於是漸漸的，那個孩子越來越沉默，他曾以為自己幸運地找到了願意給予他溫暖的家人，可後來他發現，所謂的親情也不過隻是鏡花水月，是他由於渴望而臆想出來的東西。
由期待轉變為失望，不過短短幾個月，淩書和淩天海親手斬斷了淩墨對親情的眷戀與幻想。
指尖一點點陷入掌心之中，淩書幾乎不敢去想淩墨究竟在淩家遭受了多少委屈，這麽想來……方如月那時的話似乎也沒錯。
淩書的確……曾親手將淩墨推向深淵。
他是一個糟糕透頂的哥哥。
淩書抿唇，他嘴裏似有鐵鏽味泛起，但他卻一無所覺，隻搖搖晃晃站起了身。
淩盼陽仍在狡辯，但淩書已不願再繼續聽下去，他將自己這些天收集到的證據甩到淩盼陽眼前。
當通訊器投映出來的屏幕在淩盼陽眼前出現時，淩盼陽刹那間白了臉色，他咽了咽口水，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淩書：“哥，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淩書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淩盼陽，以前的溫柔和對淩盼陽的寵愛，此時盡數化成了冰冷和厭惡，鼻梁上的鏡片閃過一道冷光，淩書麵無表情地說：“既然有些事情你不願意承認，那過幾天，法庭上見。”
淩盼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怎樣也相信不了以前對他百般遷就的淩書會這樣對他。
“哥，哥……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
像是被淩書的話激到，淩盼陽忽然起身瘋狂捶打著眼前的玻璃，他第一次在淩書麵前流露出猙獰的模樣。
見狀，淩盼陽身後的能力者連忙上前按住淩盼陽。
看著淩盼陽扭曲的麵容，淩書卻全程無動於衷，他垂眼看著淩盼陽，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了眼前的人。
“原來……你是這樣的。”說著，淩書又笑了一下，他的眼卻是沉寂的，眼裏所有的亮色在此刻全都消散不見，隻餘下一片如陰霾般的灰。
他竟被這樣一個東西欺騙了這麽多年。
真是……蠢到無可救藥。
淩書冷冷地開口：“我為什麽不能這樣？還有，別叫我哥，我早就不是你哥了。”
他語氣嘲弄，隻留下這麽一句話，而後便豪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望著淩書的背影，淩盼陽目眥欲裂：“哥……哥！！”
然而淩書早已視他如無物，在他眼中，此時的淩盼陽也許和路邊垃圾桶裏的垃圾差不了多少。
“淩書！！”見自己的哀求根本留不住淩書，淩盼陽終於撕破了最後一絲偽裝，他淒厲地嘶吼，“你以為當初的事情你就沒有責任嗎？現在你裝什麽好哥哥，是，我是做錯了，可根本輪不到你來指責我！淩墨當初的死可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哈哈哈……你知道嗎？三年前，淩墨快死了，你以為他自己不知道嗎？他知道！但他卻連一句話都沒跟你們說，因為你們從未信任過他！”
“就連他死的那一天……哦，對了，我那天生日，你猜猜他死的時候看見了什麽？”
能力者聽力很好，就算隔著玻璃，淩書也能聽見淩盼陽的話，他腳步微頓，身後是淩盼陽癲狂般的大笑。
“那一日，你們可都圍在我身邊，替我慶生，我也沒做什麽，隻是給他發了一張照片……”
……夠了。
……夠了！
淩書口中的鐵鏽味越來越濃，他心底好像有一個聲音不斷在發出悲鳴。
有那麽一瞬間，淩書恍惚地發現他竟是憎恨著自己的。
淩墨本不該那麽孤獨的死去。
他的弟弟……那個曾在角落裏用期待的眼神偷偷望向他的少年，淩書回憶起過往的種種，巨大的愧疚幾乎快將他淹沒。
淩盼陽已經被能力者強行押了回去。
聒噪的聲音消失，盡管在消失前的最後一秒，淩盼陽還在不斷咒罵著淩書。
“先生，接見的時間已到，您該離開這裏了。”
一旁的機器人冷冰冰地提醒著淩書，淩書仿佛終於回過神，他垂著眸繼續往前走。
當亮光出現的那一刻，淩書忽然忍不住想——淩墨，那個孩子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孤零零死去的呢？
也許是難過。
也許是絕望。
但淩書早已無從知曉。
淩墨的死原本就是淩家心裏的一根刺，如今三年過去，殘忍的真相揭開，淩書這才發覺自己以前的悲痛和愧疚究竟有多麽可笑。
恐怕就連淩墨看見了他那幅模樣，也隻會以為他是在惺惺作態。
想起淩盼陽方才的話，淩書的手控製不住地輕顫起來。
淩盼陽和方如月說得沒錯，無論是他，亦或是淩天海，都是將淩墨推向死亡的劊子手。
明明是親人，他們卻從未相信過淩墨所說的話，明明是親人，他們卻連淩墨身體的異樣都察覺不出，甚至就連淩墨死亡的那天，他們還在為另一個人慶祝生日……
無數的回憶如浪潮般接連不斷地朝淩書猛烈湧來，淩書眼前陣陣發黑，直到踏出監獄的那一刻，他竟是再也忍不住，彎腰猛地咳出了一口刺眼的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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