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家家主麵沉似水。

聞言, 簡洵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倒是自信。”

簡洵語氣平靜,他不像封堯,話裏總是帶著譏諷, 比起譏諷, 簡洵更像是在陳述。

但正是因為這樣,應家家主才越能感受到來自簡洵的不屑。

應家家主半低著頭, 神色不明地摩挲著手上的祖母綠戒指, 他倒沒有因為簡洵的話而生氣,隻意味深長地說:“年輕人,年輕氣盛, 脾氣難免急了些, 不過稍微有點能力,就 真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了。”

封堯懶洋洋接話:“那也比你這樣半隻腳踏入棺材板的老頭子好多了。”

實際上隻有四五十歲的應家家主臉皮抽了抽,他皮笑肉不笑:“究竟是誰先踏入棺材板,那還說不定呢。”

說話間, 越來越多的能力者朝著簡洵、封堯逼近。

盡管嘴上威風, 但麵對眼前數量極多的敵人,無論是簡洵還是封堯, 麵色都難免漸漸變得凝重。

雖然兩人實力極強, 但有時候雙手難敵四拳, 在這樣糟糕的處境裏,簡洵和封堯都不得不提前精神警戒著周圍。

兩人的後背漸漸靠在一起, 封堯「嘖」了一聲, 麵露嫌棄:“沒想到有一天, 我居然要和你同生共死。”

“語文不好就別說話。”簡洵麵無表情, 他充分地表達出自己此刻的想法——他一點也不想和封堯死在一起。

說話間, 兩人對視了一眼, 都從彼此的眼神裏看到了濃濃的嫌惡。

一想到要和對方死在一起,無論是封堯還是簡洵,都感受到了一股無名的惡寒,他們齊齊扭開了頭,生怕再對視下去他們會當場吐出來。

此刻,封堯和簡洵難得達成了共識——他們說什麽也不能死在這裏!

“一想到要和你死在一起,我就忍不住想吐。”說著,封堯抬腳,踹開了一個向他撲來的能力者。

“我也是。”簡洵頷首,他手指微動,看不見的銀色絲線垂下,幾個距離他極近的能力者瞬間成了他手裏的提線木偶。

“……”明明簡洵同意了自己的觀念,但封堯卻微妙地有些不爽。

“哈,”封堯輕嗤,他換了個話題,陰陽怪氣,“說起來,你們千機聯盟的臥底是不是多了點?你身為堂堂的聯盟領袖,銀月研究院院長,身邊才多少個親信,裏麵居然有兩個就是臥底……唔,也許還不止兩個。”

說著,封堯擺了擺手:“我看你這千機聯盟也別開下去了,趁早關掉改行吧。”

封堯語氣誇張。

“……”簡洵指揮著被銀絲控製的傀儡攻向敵人,他掃了封堯一眼,平靜澄清道:“隻有兩個。”

說完,簡洵頓了頓,再次開口:“我記得截止至前天,管理局臥底人數還比我們多一點,既然我們千機聯盟要改行,那不如你們管理局也陪我們一起改行?”

“……”

互相諷刺到最後,兩個在戰鬥中也不忘挖苦彼此的幼稚鬼兩看相厭,齊齊扭過了頭。

比起把注意力放在令人生厭的人身上,簡洵和封堯更願意集中精神應對眼前的敵人。

敵人就算再醜,也比身旁的家夥眉清目秀多了。

——

空中學院。

淩盼陽上一次踏入這所學校,還是半個月之前。

那時他隻是普通科裏的一名學生,每天需要做的事情也不過隻有念書、按時上課,淩家優渥的生活讓淩盼陽不用為了很多事情而煩惱,然而短短半個月不到,淩盼陽努力想要遮掩起來的秘密被發現。

所有的一切頓時天翻地覆。

淩盼陽做了十幾年的美夢醒了。

再次進入這座他本沒有資格踏入的學校,淩盼陽心底難免有些不是滋味。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異化得宛如怪物般的扭曲手臂。

一旁的懷爾德見狀,輕笑道:“怎麽?後悔了?”

聞言,淩盼陽下意識抬頭看去,他的目光落在懷爾德身上。

與淩盼陽的怪異姿態不同,懷爾德明明擁有著極為強大的力量,但別人看到他第一眼,隻會以為他是一個有著出色外表的人類,而不是怪物。

淩盼陽眼中閃過一絲渴望和嫉妒,但當懷爾德向他看來時,他低下頭顱,裝成順服的模樣,諂媚道:“能跟著您,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後悔呢?”

“是嗎?”懷爾德將淩盼陽的渴望和嫉妒全看在眼裏,但他卻沒有點明,隻意味深長地說:“你能這麽想,我也很高興。”

說著,懷爾德拍了拍淩盼陽的肩膀,淩盼陽身體一僵,懷爾德卻繼續俯身湊到他耳邊:“在某些方麵上,你和我很像。”

“……”

這話聽上去像是誇獎,但淩盼陽卻微微屏住了呼吸,他頭皮發涼,忽然覺得自己所有小心思在懷爾德那雙看似含笑的眼睛前,根本無處遁形。

懷爾德看穿了淩盼陽的所有。

淩盼陽將腦袋垂得更低,他身體因為恐懼而輕輕發抖,但臉上卻依舊勉強維持著對懷爾德的服從。

好在懷爾德並沒有過多追究淩盼陽的小心思,話音落下,懷爾德便微勾著嘴角收回視線,他抬步向前:“走吧。”

淩盼陽隻好硬著頭皮跟上懷爾德。

今天的空中學院很安靜。

歡聲笑語、學生們打鬧追逐的聲音,老師抱著書本和資料匆匆路過的聲音……平日裏所有讓淩盼陽感到煩躁的「噪音」,在今天全部都消失不見。

周圍一片沉寂,安靜到可怕。

而這一切的原因,淩盼陽心裏很清楚。

小心翼翼掃了一眼身前的背影,隻一眼,淩盼陽又匆匆收回了視線。

短短半個月裏,銀月城裏的怪物數量急劇增長,管理局人手告急,到了現在,連學院上至教師,下至還未畢業的年輕能力者們都必須參與到一線戰鬥裏。

而銀月城裏的普通居民則早已被疏散,進了相對安全的避難所。

一切都與眼前的男人有關。

淩盼陽滿心忌憚,因為懷爾德似乎無所不能,他既能製造出無窮無盡的怪物軍團,也能利用人心的脆弱貪婪,讓一些意誌不堅定的人成為內應,為他所用。

除此之外,懷爾德還很聰明,他算計了所有人,比如——封堯、簡洵。

淩盼陽知道封堯和簡洵就在離學院不遠的第十三會議室內,但他和懷爾德貿然闖入學院,卻如入無人之境,從頭到尾,隻有幾個可憐的留守能力者試圖上前阻攔他們,但現在,那些家夥已經倒在地上,成為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如果放在平時,以第十三會議室和學院的距離,封堯和簡洵恐怕早就察覺到了學院這邊的異常,但現在,這兩人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就算察覺到了,又能怎麽樣呢?

一想到簡洵、封堯淒慘的模樣,淩盼陽便不免有些幸災樂禍。

不過這絲幸災樂禍很快一閃而逝,這倒不是說淩盼陽忽然醒悟,想做個好人,而是比起別人的事,淩盼陽現在更關心自己的事。

想著,淩盼陽的視線總是下意識有意無意從懷爾德身上掃過。

他懼怕懷爾德。

僅僅隻是跟在懷爾德身邊不到數天,淩盼陽便見識到了眼前這個男人各種狠辣的手段,甚至到了現在,淩盼陽一想起某些場麵,仍舊覺得心有餘悸。

懷爾德是個可怕的人,他喜怒無常,從未在意過他人的性命。

手下、敵人、陌生人,所有的人在懷爾德眼中大概都是一樣的,強大的實力讓他可以肆意主宰他人的生死。

也正是因為這樣,淩盼陽現在才會如此焦躁不安。

懷爾德會毫不猶豫地殺掉無用的人。

而現在,最後一件器物現世,淩盼陽也至此沒了任何利用價值。

懷爾德隨機可以殺了他。

這讓淩盼陽的心始終是高懸的,盡管懷爾德現在並沒有對他動手,但淩盼陽卻忍不住戰戰兢兢,他感覺自己的頭頂仿佛懸著一柄屠刀,屠刀不知何時會落下,淩盼陽的生死完全取決於懷爾德的心情。

淩盼陽腦子的弦緊繃。

等待不知何時會到來的死亡對誰來說都是一種精神上的酷刑。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

淩盼陽的手指已經被啃得坑坑窪窪,他緊咬著下唇,思考著對策。

這時,懷爾德忽然停下腳步。

“到了。”

聽見聲音,淩盼陽下意識抬起頭。

等眼前的景象映入眼簾,淩盼陽忍不住怔了怔。

淩盼陽認得這是什麽地方。

學院的「禁地」。

關於這個地方,學院裏有很多傳聞。

傳聞的內容各不相同,但無聊的人編造這些故事時總會用上同一個元素——靈異恐怖,久而久之,禁地便成為了學院裏的「怪談聖地」。

據說有人曾在這裏看到過幽靈、怪物、不可名狀之物……總之,幾乎什麽生物都能在這裏出現,當然,也有膽子大的人來這裏探險,最終他們除了一塊破石頭什麽都沒看到。

但今天,淩盼陽看到了新的景色——巨大的灰色岩石裂開,一條幽暗、通往地下的階梯出現在他眼前。

淩盼陽的目光下意識要往階梯更深處看去,但除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什麽也沒能看到。

人類看見黑暗時,總會覺得有危險潛藏於其中。

淩盼陽咽了咽口水,但這時,他發現懷爾德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顯然,懷爾德想讓淩盼陽打頭陣。

淩盼陽咬牙,但他不能拒絕,於是他隻好試探著,小心翼翼地走向階梯。

階梯很窄,隻能容納一個人通過,為了避免遇到未知的危險,淩盼陽一整路都走得戰戰兢兢,動作也分外磨蹭,好在懷爾德並沒有催促他。

通訊器自帶的燈光驅散了黑暗,也不知道是不是運氣好,一直走到最底下,淩盼陽都沒有遇到黑暗。

等雙腿邁下台階的那一刻,淩盼陽鬆了一口氣。

但還沒等他從驚懼中緩過神,一陣柔和的光芒卻吸引了他。

淩盼陽抬眼看去,便看到由葉子編製而成的桂冠。

為什麽這種這種地方會出現一頂桂冠?

淩盼陽不知道。

但那抹亮黃色卻一直吸引著他,冥冥之中,一個聲音**著淩盼陽。

那個聲音告訴淩盼陽,隻要他戴上那頂桂冠,他便能成為這個世界至高無上的存在,他將淩駕於所有生命之上,懷爾德、淩墨……所有人,將無法威脅他分毫。

淩盼陽情不自禁地想要伸出手。

但這時,懷爾德似笑非笑的目光卻讓他猛地清醒過來。

他不能拿……至少,現在還不能。

淩盼陽眸光閃了閃,他低下頭,退到角落裏。

懷爾德這才收回目光。

他什麽都沒說,但這並不代表懷爾德是個寬宏大量的人,相反,他討厭老鼠的覬覦,不過很快,守護桂冠的幻影出現,懷爾德暫時沒有精力去搭理淩盼陽。

幻影是尤光隨手留下的一絲力量,這絲力量隻認可淩墨,而懷爾德並不是他認可的人,因此,守護者毫不猶豫展開了攻擊。

雖然幻影是尤光隨手創造出來的,但懷爾德還是感受到了他的強大。

隻是神明隨手留下的力量就能強大至此,懷爾德心中火熱。

在懷爾德與幻影交手時,淩盼陽為了避免被這場遠超於他級別的戰鬥波及,一直縮在角落裏。

但很快,淩盼陽意識到這是一個好幾回。

……奪取桂冠的好幾回。

隻要擁有了桂冠,他便不用再懼怕懷爾德。

淩盼陽偷偷看了看懷爾德,很好,懷爾德的注意力現在全部放在守護者身上。

而守護者則被懷爾德纏住,無法阻止淩盼陽接近桂冠。

在所有人看不見的角落裏,淩盼陽緩緩接近了桂冠。

一步、兩步、三步……

當夢寐以求的寶物觸手可及時,淩盼陽目光火熱,他再也忍不住心底的貪婪,朝著那頂桂冠撲了過去。

可這時,一柄利刃貫/穿了淩盼陽的身體。

當劇痛傳來的那一刻,淩盼陽甚至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怔怔回頭看去,對上了懷爾德那雙淡漠的眼睛。

“我說過,你和我很像。”

懷爾德微勾起唇角,不知何時起,那強大的守護者早已消失不見。

“你和我一樣有著野心。”懷爾德垂眸,憐憫地望著淩盼陽。

說著,他頓了頓,而後臉上的笑意更甚,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可惜,我有這個,而你沒有。”

“愚蠢的人最喜歡投機取巧,而他們……一般都沒什麽好下場。”

寒光閃爍,落在淩盼陽頭頂的屠刀終於落下。

當身體和頭顱被一分為二,淩盼陽的頭顱沿著拋物線拋出。

“咕嚕咕嚕——”

鮮血淌了一地,灰塵沾到了淩盼陽白皙的臉頰上,可惜淩盼陽早已無法作出任何反應,染著鮮血和塵土的頭顱落地的那一刻,還往前滾了滾,一直到滾到某個人腳邊,頭顱這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