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神之賜

王記山貨鋪靠近集市中心,前店後鋪三進院子,是鎮上的大鋪麵。掌櫃的王石頭五十有六,在平山鎮收山貨、草藥、野味近三十年,價錢給得公道,十裏八村的人都願意把貨物賣到這來,生意越做越大,與縣裏不少商鋪、酒家有往來。

最近一個多月,王掌櫃遇上了件怪事:鎮西頭的江寡婦隔三岔五送來幾隻野雞、野兔之類的野味,怪就怪在這些獵物找不到傷口,大多時候還是活的。

皮毛齊全的活野味在城裏很好賣,價格要比射死的獵物高出二三成,要知道光一張完整沒有窟窿的皮毛,就價格不菲。這江寡婦是怎樣得來的?活的野雞、野兔怎麽抓得住,王掌櫃百思不得其解。

時近酉時,落日將餘暉灑入店中,王掌櫃倚在櫃台上和一群閑漢聊天,遠遠望見江黃氏帶著二兒子走來,江安勇的手中拎著兩隻野雞,分明還在不安分地掙動,又是活的。

王掌櫃掛起習慣性地笑容,下巴上微白的山羊胡一翹一翹,迎上前從江安勇手中接過兩隻野雞,豆大的黑眼珠在眼窩中飛快地轉動著,一邊稱重一邊裝出無意地問道:“勇娃子,你好本事,這活的野雞都能抓住,在哪個山頭抓的?”

身邊的閑漢個個紅著眼,七嘴八舌地盤問著。江安勇“嘻嘻”笑著不說話,這段日子想套他話的人太多了,哥哥告訴他隻笑不說話,任誰問什麽都光傻笑不答理他。

江黃氏不理其他,專心討價還價,最後將七十文錢揣入懷中,滿意地帶著江安勇到集市買魚去了。一個多月來,賣獵物的錢已經超過二千錢,大鄭一兩銀子兌換一千文錢,錢已經夠還債了。

拎著魚走在回家的路上,江黃氏臉上露著開心地笑容,離過年還有一段時日,照這個情形下去,不但不愁還債,連義兒赴考的錢也有著落,今年總算能過個好年了。

在江安義的堅持下,江家的夥食狀況有了明顯的改變,經過調養,江安義長了個,身子健碩了不少,江安勇個頭更是竄了一截,妍兒下巴上有了可喜的嬰兒肥,江黃氏的臉上也多了血色。

家裏的日子一天好過一天,娘用不著整日整夜地編竹籃,手上的傷口少了許多;安勇不用再去幫工,不用再偷偷地抹眼淚;妍兒用不著羨慕鄰家的女孩的花襖,娘給扯了布正縫著新衣,隻等過年穿……江安義坐在書桌旁,聽著不時傳來的笑聲,這一切都值得。

秋去冬來,轉眼已是十一月,天一天冷似一天,山上的獵物越來越難尋,上山的獵人經常空手而歸,而江安勇仍能時不時提回來一兩隻野獸,便分外引人注目了。

這天一早,江安勇進了山,很快就回來了,兩手空空。顧不上應答娘的問話,江安勇跑進屋內,對著江安義道:“哥,最近上山老有人跟著我,我都不敢去收套了,今天就帶著他們在山裏轉了一圈回來了。”

江安勇撓了撓頭,懊惱地道:“這些人像蒼蠅一樣,老圍著我轉,煩死人了。哥,你得想個法子啊。”

江安義放下書本,中指下意識地敲打著桌麵,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這段時間套取的獵物賣了好價錢,怎麽會不引起人注意,孤兒寡母易受人欺淩,現在鄉人礙於情麵還隻是在探聽,保不準哪天就會出事。自己體內的妖魔沒有出來,鎮上某些人心中的妖魔卻忍不住要跳出來了。

書有雲: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這事不容小覷,得未雨綢繆,防範於未然。思索片刻,江安義輕聲道:“天冷了,獵物也少了,馬上要下雪,容易留下痕跡,索性撤了繩套,等明年再說。”

江安勇撅著嘴,有點不情願,見哥哥神色凝重,隻得點頭答應。

“要是還有人問你,你不妨……”聲音低至耳語,江安勇聽得連連點頭,笑道:“行,哥,我就按你說的去做。”

再次上山,有些天沒去,五個套收獲了一隻竹雞,居然還有隻野羊,天寒地凍,獵物都已被凍得僵硬。江安勇將繩子解下枝條彈回複原,再小心地將地上的痕跡掃除幹淨,這下誰也發現不了異常。

背著獵物剛進鎮子,江安勇立馬被一大群人圍上,大夥七嘴八舌地打著招呼,目光火辣辣地落在獵物上,這些人眼饞不是一二天了。

“勇子,都能打野羊了,告訴哥你是怎麽打到的,教教哥唄。哥家裏人多,一家老小都指望著哥吃飯呢,哥替一家人老小謝謝你。”

“二侄子,打獵怎麽沒見你拿弓箭啊,怪了,這兔子和羊身上怎麽找不到傷口啊?小子,別走啊,給大夥說道說道,吃獨食可不好。”

“兄弟,上我家坐坐,家裏飯菜都準備好了,你嬸娘家的二侄女來了,小丫頭長得可水靈了,你嬸說要說給你做媳婦,走走走,上我家去。”

“勇娃子,你在叔家幹活的時候,叔待你可不錯,白麵饅頭都給你拿,你可不能忘恩負義,告訴叔你是乍弄的?叔拿白麵跟你換。”

……

江安勇隻顧笑嘻嘻地搖頭,背著東西往家走。眾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剛才大夥商量過了,今天無論如何要把江安勇打獵的秘密套出來。

眾人拉扯著江安勇進了路邊的小酒店,片刻功夫酒菜熱騰騰地上了桌,眾人將江安勇圍坐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勸酒。架不住人多,都是長輩,不是老叔就是老哥,江安勇第一口破了例,接下來就免不了麵紅耳赤、目光迷離的下場。

江安勇醉了,眾人逐漸靜下來,目光集中到在另一桌獨酌的王掌櫃身上。王掌櫃得意地一笑,站起身走過來,右手努力地將上翹的山羊胡撫平,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態。

有人空出位置,王掌櫃一屁股坐在江安勇身邊,江安勇正努力瞄準一塊豬頭肉。王掌櫃拉住江安勇的手,問道:“二小子,你這獵物怎麽打來的,老夫收了半輩子的山貨,還從來沒看到過隻隻都沒傷口的獵物?說說,隻要你告訴我用的什麽法子,你今天拿來的這些東西老夫給你一兩銀子。”

眾人齊齊吸氣,這些人多是打過獵的,知道價格,這頭野羊不過三十來斤,至多能賣五百文,加上竹雞也不過六錢銀子,王掌櫃居然舍得出一兩銀子的天價,眾人看向江安勇的目光不禁更加火辣、貪婪起來。

“不能說,不能說。”江安勇酒醉心明,連連搖頭,自顧著把豬頭肉放到嘴中。

眾人一看,江安勇心裏還明白著呢,亂轟轟地又是一通勸酒,這回妥了,江安勇說話的舌頭都大了,一個勁直往桌上趴。王掌櫃示意旁邊兩人夾住江安勇,然後湊在江安勇耳邊大聲問:“二小子,快說,你那獵物是怎麽回事?要不然就不給你吃了。”

“嘻嘻嘻嘻”,傻笑了半天,江安勇直著眼盯著王掌櫃,大著舌頭說:“銀子,給我銀子……我告訴你,千萬……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嗝……”

王掌櫃用手扇著酒酸味,從懷中掏出綻銀子拍在桌上,“快說”,把耳朵湊在江安勇嘴邊。眾人一個個凝神屏氣緊往前擠,支聆著耳朵唯恐自己聽漏了。

揣好銀子,江安勇含糊不清地道:“我在山上砍柴,見有條蛇……蛇要吃枝上的鳥,我……我砍死了蛇。晚上做夢,那……那鳥說他是山神,說要謝我……讓我去取……,不要告訴別人,要不然……沒了……”

鬼神之說讓人敬畏,眾人吸了口涼氣,變得鴉雀無聲,目光變得畏懼、恐慌,或許還有羨慕吧。不知是誰先起身,緊接著一個個悄無聲息地離開,最後剩下王掌櫃。

王掌櫃懊惱地直拍頭,連連歎氣,嘟囔著站起身,將放在店門旁的野羊和竹雞背上肩,回過頭吩咐夥計道:“酒錢先記上,年底一並來結。江家小子醉了,你讓他歇一下,記著別說我問他話的事,唉。”說完,搖著頭歎著氣離開。

等酒店清靜下來,江安勇慢慢地從桌上抬起頭,掩飾不住得意的笑容。

“明子哥,將剩下的豬頭肉、雞給我包好。”在店小二明子驚詫的目光中,江安勇咧著大嘴搖搖晃晃地回了家。

山貨鋪前再看不到江寡婦和江安勇的身影,鎮上沒人再追著江安勇問獵物的事,知曉原因的人相視而笑,暗自開心。江家的傻小子泄了密,惹得山神他老人家生氣了,哈哈,再得不到獵物了吧,一頓酒就把實話說了,真是個傻小子,換成我,打死也不說。

這個冬天,平山鎮山野裏的鳥雀突然變得幸福起來,操彈弓打鳥的少年被大人嚴厲地喝斥著,進山的人身上總會帶些碎糧,殷勤地灑在地上,嘴裏神神秘秘地念叨著。

原本荒廢著的山神廟香火突然間變得鼎盛了起來,看廟的道人出乎意料地過了一個肥年,隻是誰也不知道這“山神爺”居然是遭雷劈的江家大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