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久平:有愛的城市便無暇

這裏是丹巴,風景如畫,是一個被很多人向往和讚美著的地方,它是不能被垃圾汙染的。—每一次,何久平看見地上的垃圾都會這麽想,甚至每逢周末,他還會專門在山裏撿垃圾。

看見他的人總笑著問他:“酒瓶子,你又撿垃圾啊?”

他一點都不介意自己被人笑話是垃圾蟲,他介意的隻是這片生他養他的家園能否保持純淨如新。

撿來的垃圾也能被變廢為寶,有時候,何久平會跟哥哥一起把能利用的垃圾DIY,家裏的那把自製小風扇,可不就是他們的傑作?

何久平的爸爸是采石工,村裏很多男人都去外麵的城市打工了,但何爸爸放心不下孩子,所以選擇了留在家裏。

何久平很小的時候就聽人說過,采石時產生的灰塵過多,吸入是會對人體造成傷害的,爸爸的壽命也許會因此縮短,可是,如果不采石,全家人的生活將會陷入危機,爸爸那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換取全家人的幸福啊!有時,何久平看著爸爸辛苦勞作的身影,會忍不住悄悄地抹眼淚。

貧苦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何久平小小年紀已經很懂事,做飯、洗衣、幹農活,甚至幫爸爸采石,這些他都會。家裏還有一個八十多歲的奶奶,何久平時常幫著奶奶幹活,還把大人們省給他吃的雞蛋悄悄混在奶奶的食物裏,讓給奶奶吃。奶奶有時會給他零花錢,是硬塞給他的,他不肯要,就偷偷溜回奶奶身邊,又把錢塞回奶奶的衣袋裏。

何久平即將去北京參加《變形計》的消息在村子裏傳開了,大家都很羨慕他,可是,第一次離開家鄉去那麽遠的地方,何久平不僅舍不得,他的興奮裏,還有對未知的惶恐。

那個從來都隻是被框在電視屏幕裏麵的北京,那座人人都向往的繁華大都市,在那裏等待著他的,究竟是什麽呢?

家鄉的習俗是遠行的時候不能哭泣,不能流眼淚,何久平離開那天,他隻能堅持微笑著和家裏人告別。他是個很喜歡笑的孩子,開心的時候、難過的時候、惶恐的時候,很多時候,他都是用笑容來麵對一切。大概也隻有懂他的人,才能看穿他笑容背後的真實吧。

首都機場的大廳裏,交換家庭的父母已經早早地等著迎接了。

遠遠的,何久平就看到一個笑容特別燦爛的叔叔在向他招手,“兒子,新兒子!”叔叔這麽喊他。

何久平揣了一路的惶恐就被對方的笑容和親切的稱呼一掃而光了。

他跑過去給了胡爸爸胡媽媽一個熱情的擁抱,也順著對方的稱呼喊了爸爸、媽媽,距離感又再度縮短了不少。

胡爸爸的車停在停車場,到停車場的時候,何久平有點頑皮地笑了笑,說:“你們先上車,先上吧。”

胡爸爸、胡媽媽互看了一眼,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上車把車子挪出停車位的時候,何久平站在一旁,向著車裏的人行了一個禮。胡爸爸、胡媽媽一看都樂了,後來何久平解釋說,因為他的家鄉丹巴是旅遊區,旅遊業帶動了家鄉的經濟,他們對外來的遊客充滿了感激,所以學校教育孩子們,在路上看見來往的車輛一定要敬禮,以表示對客人真誠的歡迎和感謝。

胡爸爸胡媽媽的熱情令何久平賓至如歸,卻也有些許不適應。他們帶他去豪華的餐廳吃飯,為他準備了一間專屬的臥室,還說要給他一張銀行卡,將來他要是想來北京,隻要跟他說一聲,就會往卡裏打錢,他隨時都能來。胡爸爸還說,等他走的時候要送他一台電腦。

所有的這些都在刷新著何久平的認知,他覺得自己仿佛到了天堂。城市裏的高樓霓虹看花了他的眼睛,滿桌精美的菜肴也是他畢生都沒有沾過的新奇,甚至還有人可以豪氣到把電腦和銀行卡當禮物送人,他大開眼界,卻也有點不知所措。胡爸爸說的那些話,他甚至有點接不上來,他隻能笑,再次用笑容來掩飾內心一些無法言說的東西。

第二天,胡媽媽帶何久平去商場置辦新衣新鞋,何久平看著鞋底的價簽,惶恐得一直說不要;大人們還帶他去看鳥巢,廣場上有小孩在玩夜光飛碟,胡爸爸立刻給他買了。

胡媽媽還擔心何久平異鄉孤獨,帶他去樓下的小區玩。

幾個小孩招呼何久平一起打籃球,何久平憨憨地笑著,卻抱著欄杆,怎麽也不肯加入。後來他走到一棵大樹下,抬頭看了看,兩手抱住樹幹,腿一縮,竟然噌噌噌地就爬到樹上去。

他踩著粗壯的橫枝,在樹上鑽來爬去,身手很敏捷。那一瞬間他透過樹葉的縫隙去看這片陌生的天空,這才恍惚覺得,北京的天空和丹巴雖有不同,卻也有所相似。如果這棵樹就是長在丹巴的,他想,他也許就會更自在了。

交大附中是胡家的孩子胡政堯就讀的學校,於是何久平也被安排進了這所學校的初一二班讀書。

從進校門到進教室,有很多年輕的孩子們在盯著穿藏服的何久平,還不停地問東問西。他知道大家是好意,但他似乎有點應付不過來。

更應付不過來的是,北京的高樓密密麻麻,大街小巷紅燈綠燈,道路實在太複雜了,他穿梭在其間,竟然迷路了。

何久平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向路人求助。“叔叔,您能借我一下您的電話嗎?”

大叔問:“電話啊?你要電話幹嗎?”

不善言辭的何久平尷尬地解釋說自己迷路了,想打電話給媽媽。

大叔把電話借給了何久平,他問清楚路以後,緊張得幾乎忘記了要跟那位好心的大叔說謝謝。

回到家裏,不久又來了小客人,是胡家孩子胡政堯的好朋友。原來胡媽媽擔心何久平一個人在這兒沒有朋友相陪,特意邀請了陳家孩子來家裏陪何久平。陳家楠是一個皮膚黑黑、說話語氣很成熟的小大人,他拉著何久平,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那套人生觀全都塞給他。他拍著胸脯說:“錢算個啥啊,像我,我不在乎錢。”

何久平不知道怎麽把這個話接下去,隻好再一次用笑容應對過去。

陳家楠跟胡政堯的關係很好,何久平來了北京,胡政堯去了丹巴,陳家楠覺得自己有義務替胡政堯招待這位遠方來的客人,所以那天他特意推掉了和朋友的約會,一大早就趕到胡家,陪何久平去球場打高爾夫。

一行人做好了準備要去球場的時候,何久平卻不見了。陳家楠四處尋找,最後在更衣室找到了他。陳家楠一看見何久平,雖然是笑臉相迎,肚子裏卻憋著氣:“你躲在這兒幹嗎啊?”

何久平傻笑,他也說不清是為什麽,自己想躲在這小小的更衣室裏麵,像是迷路了,更像隻是發呆。

陳家楠說:“我朋友要去英國,本來我今天是要陪他的,但是,為了你我跑過來了。我過來幹什麽呢?陪你吧?你在幹什麽呢?”

陳家楠的怨氣從早晨就一直憋著了,因為自己的熱臉貼了冷屁股,這天的何久平幾乎沒有怎麽理他。但何久平看見陳家楠還是笑著說話,他似乎沒有意識到對方的不滿,也傻乎乎地笑著,回答他:“玩兒。”

陳家楠問:“那我呢?你把我丟到一邊?”

何久平沒再說什麽,跟著就向胡爸爸學習打高爾夫。跟不用說話的高爾夫球一起玩耍似乎更令他自在,他再次忘記了陳家楠的存在。

陳家楠一個人蹲在球場邊,一邊看何久平打球,一邊玩手機。一個小時之後,何久平總算是想起他來了,拿著球杆跑到球場邊找他,說:“哥哥,你怎麽不一起過去打球?”陳家楠的語氣不無輕慢,說:“你自己去玩吧,我不喜歡玩這個。”

那時的何久平自己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即便是在勸陳家楠和他一起玩的時候,他也是背對著對方的。

他的肢體語言和嘴裏說出的話,前者才是他內心更真實的表達。

他對陳家楠有種陌生甚至畏懼的感覺。

這種陌生,這種畏懼,應該更確切地解釋為,他沒有辦法和一個與他在截然不同的環境裏長大的孩子溝通。

對方是一個可以拍著胸脯說我不在乎錢的人,口袋裏隨隨便便掏出來的零花錢就能抵他幾個月的生活費。雖然錢這種俗氣的東西不應該成為隔開彼此的一種界限,但是,對何久平來講,他覺得,僅僅從錢這一點上來說,他跟

陳家楠之間就已經有著太大的區別了。

母親節那天,何久平帶著來北京之前爸爸給他的一百塊錢去了菜市場,他想買菜回家給胡媽媽做一頓節日晚餐。

做菜難不倒平時在家經常做家務的何久平,倒是買菜,那麽大的菜市場,裏麵有太多他見所未見的新鮮蔬菜,看得他有點為難,不知道怎麽挑。不過最終那頓飯菜還是在胡爸爸胡媽媽下班回家之前準備好了。

電話裏,何久平有點激動地對胡媽媽說:“媽媽,你快回來吧,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胡媽媽和胡爸爸都知道那頓晚飯包含著怎樣的心意,吃完飯兩口子坐在沙發上沉思了很久,胡爸爸甚至忍不住流下了感動的眼淚。

高爾夫球場那件事之後,陳家楠就不再搭理何久平了,何久平試過打電話給他,話沒說上幾句,陳家楠啪的就把電話掛了。何久平連著打了幾次電話,向陳家楠道歉,少年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決定原諒何久平那天對他的無禮冷落。這一天,他又來了胡家,打算帶何久平出去玩。

他們去了遊戲廳,陳家楠玩遊戲玩得正興起的時候,突然發現何久平不見了。

陳家楠立刻就慌了,人是他從胡家帶出來的,要是弄丟了,他回去怎麽跟胡爸爸胡媽媽交代?

陳家楠著急地在商場裏裏外外尋找,最後總算是在商場外找到了何久平。

陳家楠一看到何久平就大罵,還推他:“你懂不懂禮貌?你要走?跟我說了嗎?”

何久平委屈地辯解:“我說了。”

陳家楠繼續大吼:“你什麽時候說的?我聽見了嗎?我回答你了嗎?”

何久平突然就哭了:“你回答了。你本來就回答了嘛!”

眼淚從他眼裏嘩嘩地流下來,這是他來北京以後第一次哭。總是用笑容做掩飾的少年終於哭了。

劇組的工作人員看何久平哭得那麽傷心,想開解他。少年坐在長椅上,倔強地沒有直視鏡頭,隻是低著頭說了一句:“我回農村以後再也不來城市了。”

工作人員問:“為什麽,城市那麽可怕嗎?”

何久平自己也說不清楚城市到底可怕在哪裏,隻是反複地強調說:“反正我覺得城市很可怕,除了這裏的爸爸媽媽,其他人我一個都不喜歡。我很想很想回家了……”

他終於沒再掩飾對這個陌生環境的抵觸,說出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這七天,豪華的飯局總是一次連著一次,胡爸爸胡媽媽總想給何久平嚐最好的,帶他去見識各種與他以往生活截然不同的東西。然而,卻也是這些截然不同,總在頻頻衝擊著何久平的內心。

他每次麵對著用幾千元買回來的美酒佳肴,總是在想,這一桌的花費,又該是爸爸在家鄉采多久的石、吸多少的灰才能換來的呢?這七天自己在享受著高床軟枕錦衣玉食,家鄉的爸爸、媽媽還有奶奶,他們不知道怎麽樣了?是的,他很想家。很想很想。

那頓飯吃到一半,陳家楠忽然出現了。

他是來找何久平和解的。

兩個少年彼此道了歉,終於化幹戈為玉帛,陳家楠除了給何久平帶了禮物,竟然還從兜裏掏出兩百塊錢塞給何久平。城裏孩子的表達方式再次令他不知所措,雖然不肯接受,但錢還是被塞進了何久平的上衣口袋裏。

七天的變形生活即將結束的時候,離開之前的告別是免不了的。何久平站在教室講台上,麵對下麵那些既算不得陌生,但也不太熟悉的同學們,他第一次敞開了心扉:“我家在一個雲霧縹緲的地方,那裏有山有水,它就是號稱‘美人穀’的丹巴。

“在那裏,我有一個能夠吃苦耐勞的爸爸,一個勤勞善良的媽媽。我爸爸每天到外打石頭,因為打石頭可以賺錢,賺了錢我們就可以有飯吃。但是,聽說打石頭的灰吸入身體以後,人的生命就會減短。我很心疼爸爸,為了爸爸,我要好好學習,等我長大了,爸爸就不用打石頭了。

“來北京之前,我是一個隻知道在山裏瘋玩的山裏娃,來北京後,交大附中的同學老師們讓我知道了山外的世界是多麽的精彩。謝謝請我吃飯的小胖哥哥、教我遊泳的美女姐姐,還有所有關心幫助我的同學老師們,我舍不得你們……”少年說到這裏,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他想用短暫的停頓來緩解自己內心情緒的波動,但聲音裏不無哽咽,“我舍不得北京的爸爸媽媽,但是我要回到丹巴去,回到那個雲霧縹緲的地方。那裏是我的根,我要在那裏好好學習,將來就能和你們一樣在城裏上大學。也許從今往後我們不會再見麵了,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

“初一二班的同學們,再見!”

何久平沒有注意到,就在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坐在他身後的同學們都低下了頭,悄悄地擦眼淚。

終於還是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了,少年哭著緊緊地擁抱胡媽媽。盡管曾經說過以後再也不來城市了、城市太可怕的話,盡管會在每一個獨處的深夜裏偷偷地想家,但是,當他真要離開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其實對這裏有太多的難舍。

何久平在胡爸爸胡媽媽曾經迎接過他的機場和他們告別了,背著書包、昂首挺胸遠去的少年知道,七天雖然結束,但這段意外收獲的情誼,卻是一輩子都不會遠去的。就像胡爸爸寫給何久平的那句話一樣:酒瓶子,爸爸媽媽隨時歡迎你回家。

作者感想:

我並不覺得何久平對陳家楠的忽視是一種不禮貌,大概從節目裏可以感受到,相比胡政堯對鄉村的明明白白的抗拒,何久平來到城市,更多的是有一種內心不可對外人言說的惶恐和掙紮。他並不知道怎麽處理跟新朋友的關係,他甚至也許在懷疑自己到底要不要、能不能在北京交上一個朋友。山裏的孩子與城裏的孩子互換體驗生活是一件看似有趣,但對孩子們年幼的心靈卻會有很大的衝擊的事情,看節目的時候好幾次忍不住掉眼淚,甚至還想,要是曾經那個小小年紀的自己也有一次這樣的體驗就好了,那一定會成為我這一生裏一段十分難忘而珍貴的記憶。

特邀專家:柏燕誼(國家二級心理谘詢師,“放飛的青春”青少年心智成長訓練營創始人)

在我看過的幾期《變形計》節目中,何久平是唯一一個哭著說“回去以後我再也不要來城市”的農村孩子。

這個孩子表現出的,其實是人際關係建立能力的問題。

這個在風景優美的家鄉可以怡然自得一個人撿垃圾,到了城市卻總是緊張、抓不到與人交往的節奏,容易陷入自責、內疚,又容易對別人產生抗拒。

他好像缺乏跟同齡人相處的經驗,沒有和同伴交朋友的能力。

而這並不是何久平一個人的問題。

人際關係無能,究竟會給人造成多大的心理傷害?

曾經一位生物學的博士生來找我谘詢,他說起自己在實驗室的感受:

“我看著他們聊得熱火朝天,心裏就想我要不要過去跟他們說話,我是走過去說?還是坐在這兒說?我要是走過去人家會不會覺得很唐突,很生硬?我要是坐在這兒說人家會不會覺得我很驕傲,不禮貌?我到底應該怎麽做?”就這個問題他想了一個月,越想越糾結,最後,退學,回國。

這位博士的智商有問題?性格有問題?其實都不是。人際交往是能力的問題,而無關心智。

但現在家長往往很忽視培養孩子這方麵的能力。

以前的孩子會通過跟兄弟姐妹打架、爭資源來處理家庭情感關係,或者是跟小夥伴吵架、鬧矛盾來建立社交能力。而現在大多數獨生子女卻是“圈養”。

“圈養”和“放養”最根本的區別是,在成年後的社會競爭過程中,你如何將你會的東西呈現給別人看,好讓別人願意與你協作—這就是人際交往能力,也就是我們現在說的“情商”。

家長應該幫助孩子去建立社會關係,比如小的時候把孩子送到集體環境中。我不讚成家長因為一些社會新聞就不讓孩子上幼兒園。因為上幼兒園並不隻是讓孩子去接受教育,更多的是讓孩子體驗喜怒哀樂、衝突矛盾,在與夥伴的相處過程中學會如何跟人打交道。

有的孩子在學校被孤立,或者和好朋友吵架,都會給孩子帶來特別大的心理創傷,這就是安全感的喪失

。而好的人際關係能力能幫助構建這種社會交往中的安全感。

具有良好人際交往能力的孩子,當處於一個陌生環境、不知如何麵對的時候,也很快就能交到朋友,得到心理和情感上的安慰,獲得安全感;但如果沒有這種能力,在陌生環境裏體驗到的艱難就會成倍地增加,當逐步積累的壓力超過負荷後,就會像那位博士一樣嚴重到放棄學業,像何久平那樣不堪重負地崩潰痛哭。

當然培養人際交往能力也並不是讓家長從小就教孩子油滑世故,而是要多一些正向的引導。

家長可以試著幫孩子報一些玩樂的興趣班,鼓勵孩子多參加朋友聚會,把孩子放到集體活動中去,讓孩子有一種夥伴關係的意識和彼此交往的平台。

不過,在培養孩子的人際交往能力上,還有另一種傾向值得我們注意。

那就是:把大人在人際交往中的功利和焦慮傳達給孩子。

其實在看節目的時候,我也留意到,那個因為何久平遲到或者沒有按照他想象的那樣來反應的時候,就發脾氣的城市孩子,也不能說是具備了正常的人際交往能力。

“我一定要和某某成為朋友。”

“我一定要得到某某的喜歡。”

進而是:“我一定要贏得所有人的喜歡。”

這反而體現了城市孩子的一種焦慮—事情必須在他的控製範圍之內,他才有安全感,否則他的情緒就會變得很糟糕。

久平為什麽覺得城市可怕?因為城裏小夥伴給他呈現的就是這種危險又可怕、隨時都會發生不好事情的印象,同時也折射出城裏孩子的一種生存焦慮。

建立人際交往能力,並不是強求所有的孩子都在社會關係中如魚得水。

因為每個孩子都是特別的,有的孩子像比爾•蓋茨那樣退學,有的孩子去參軍,有的孩子去學體育,有的孩子去當明星……作為家長,都希望孩子能按部就班地過完這一生,希望他們是“正常”的成長狀態,但每一種生命成長的軌跡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不能因為害怕孩子身上不同於大眾的獨特,覺得無法麵對,就企圖把這份獨特給剪掉,進而扼殺了孩子的無數可能性。

我們要尊重生命所呈現的各種形態。

其實,隻要孩子的本質是善良的、勇敢的、堅強的,隻要他行走的軌跡不是惡性的, 家長就應該給他更多的空間。

何久平如果在農村的環境裏感到怡然自得,不必強求他擁有在城市中的生存能力。

還有喜歡獨處、喜歡宅的孩子,讓他慢慢去體驗獨屬於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灌輸給他“你待在家裏就是一個絕對的失敗者”,他也會有獨屬於自己的未來。

編導手記:你不知道的愛

彭鍇 《變形計》編導

說實話,《天籟之愛》是我拍節目這麽多年來,唯一一次拍到一半就想放棄的作品,當然,那時候還不稱其為作品。

看官可能有所不知,《變形計》能有第七季,跟我們第六季的影響直接相關—第六季正是我們的團隊第一次拍《變形計》。第一次,總是有些興奮的,所以第六季在時隔多年後再度成功了!當時我們都以為可以休息一段時間,就算要做第七季,那也是一個月後再想的事吧?讓人抓狂的消息這時候來了,得知第七季的任務時,離預定的播出日期都隻有一個半月了!你會瘋嗎?我們瘋了,瘋一般地找人,找點!

是的,這次我們早就決定了要在首都北京找到城市主人公,原因很簡單:這裏的富二代多,而且在北京長大的孩子有種特別的感覺。找人的痛苦就隨手翻過了,在中加學校,開明的校長把全校的調皮學生一個個叫出來跟我聊天……我記得有一個瘦瘦高高、帥氣十足的男生,在學校除了不讀書什麽都幹,看上去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小壞。他媽媽是小學老師,開著奔馳,也是個美女辣媽,非常開朗。對於孩子入選我們《變形計》,她也非常支持。運氣如此之好,我簡直喜出望外,立馬收拾東西準備回去馬上開拍。兩個小時後,我剛從學校回到酒店,辣媽打電話來表示歉意,說孩子的爺爺奶奶和爸爸堅決反對孩子上節目……

於是,十五分鍾後,我又坐在了北方交大附中校長的辦公室裏,在這裏,我看到了胡政堯。一米八二的他,身形和年紀完全不在一條水平線上。十四歲的他,全校聞名,沒有一個老師願意招惹,校長最大的心願就是讓他去變形,最好再也不要回來。而另一麵,胡政堯的爸爸媽媽是我接觸過的變形對象中最值得做朋友的人,對現實特別是中國的教育方式還有幾分憤青式的感慨,胡媽能內能外,公司和家裏都打理得得心應手,兩個人共同的特點是做人大氣慷慨,絕不苟且。

對於《變形計》,胡媽早就打定主意想送兒子去了,但胡政堯嬌生慣養哪裏願意去受這個苦,一口就拒絕了!這次我們找上門,胡少爺表示很反感,擺出了高度不合作的態度,在胡媽尷尬的表情中,我深吸了一口氣,“你有微博嗎?”我問胡政堯。“有啊。”小胡果然搭腔了。你多少粉絲?哎呀,太少了……沒關係啊,我關注你。好啊好啊。你想要多少粉絲?越多越好啊。哦,那你知道我拍的上一個《變形計》的主人公現在多少粉絲嗎?他以前跟你一樣,隻有兩百個,現在是三十萬(這是兩年半前的數字)!這時候我看到小胡眼睛都在發光,哈哈,跟我鬥,你太嫩了!我不動聲色。然後……然後在成為明星的**下,小胡喜滋滋地同意了!

《天籟之愛》的另一個主角是四川丹巴的藏族孩子何久平,我們有意選了這位對北京無限向往的藏族孩子。

看起來一切順利,然而在正式開拍的第一天,胡政堯就讓我們驚呆了!在這之前,我見過了太多叛逆的孩子,對這些青春期少年的種種頑劣或暴戾都有充分的心裏預期,但是胡政堯在課堂上的肆無忌憚還是讓我震驚了!監控攝像頭傳回來的畫麵,讓我們坐在監控室的人靜靜地看了很久,直到鬧劇結束。我記得,負責監控的技術人員不敢相信地嘀咕了一句:“這是在演戲吧?”生活比戲劇更精彩。

拍《變形計》,當然是城市孩子在農村的經曆要難拍一些。在我心目中,變形,指的就是城市孩子的變形,要讓他變回一個青春少年應有的形,從頹然到上進,從暴戾到溫暖,從冷漠到熱情,從無力前行到朝氣勃發!每個人都會說真人秀的魅力就在於真實,但每個做真人秀的導演都會去設計,區別隻有高明與否。高明的設計讓人永遠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甚至連導演自己也不知道。"變形"交換的第三天,胡政堯在上學的路上開始煩躁不安,進而逃學,進而想退出節目,進而暴怒而攻擊攝像師,最終在狂躁中逃跑下山……這一段,拍得驚心動魄,我們一個女編導甚至嚇哭了,這是多麽讓人激動不已的情節啊!多少導演夢寐以求!可是,我當時最真實的想法是,拍不下去了……我甚至想過給老謝打電話說這一期別拍算了,會出人命的。真的,沒有經曆過那一幕的人永遠不會懂,當時我的小夥伴們完全驚呆了,我強忍難以言說的情緒跟他們說,沒事,我們繼續,一組跟我去追胡政堯,攝像師回避一下先去休息……好吧,我想說,當我說的這些都成了節目中最精彩的部分時,我已經把當時的鬱悶甩到了九霄雲外!

丹巴的何久平在北京遭遇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意外,鄉村的陽光少年在城裏也顯露出了一些在鄉下生活中無法發現的缺點,有人問我,鄉村的孩子到城裏來,過幾天這麽爽的日子後又回到家鄉,是不是太殘忍?我認真地回答說:人總是要長大的,城裏的繁華和物欲,即使是鄉村的孩子也能了解到,他們會看電視啊,所以,不要以為讓他們遊離在城市之外就是善良,早知道比晚知道好,他們長大了大多數會到城裏去,讓他們把城裏的這段美好生活的體驗當作他們的動力不好嗎?何況,我們選的本來就是品學兼優陽光向上的孩子,他們具有堅韌不拔的奮鬥精神呢!

每個人都會在自己的節目裏打上自己深深的烙印,同樣的,導演的性格特質也會深刻地影響節目品質。這是我做《變形計》最大的感受。我不喜歡刻意地設計,我願意跟變形的孩子坦誠地分享成長的經曆,我會試著把“壞孩子”當成好孩子來鼓勵來要求來引導,真的,當“壞孩子”感覺到做好孩子的快樂時,他會樂此不疲!他就會是一個好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