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平笙一身清風傲骨,他會在將死之時逼人嫁給他?

這天深夜,突然下起急雨。

江幸玖側躺在榻上,耳聽雨珠急促拍打在窗楞上的“咚咚”聲,朦朦朧朧睡了過去。

夢回午夜時,她半夢半醒恍惚不知真假。

第二日便渾身發懶,起了身也沒胃口用膳,隻裹了件披風倚在窗邊竹榻上。

院子裏,明春和清夏正指揮小丫鬟們,清掃地上被雨催落的花瓣。

她風流倜儻的二哥,搖著折扇踱進了院門。

江昀翰穿身兒青灰刻絲暗壓雲紋的箭袖直綴長袍,青簪束發,長眉星眸,麵若冠玉。

他站在院兒裏打量了會兒丫鬟們的忙碌,然後笑意閑適,沿著雪白的鵝卵石路,一路上了台階,徑直進屋。

一眼瞧見歪在軟榻上慵懶清美的小妹,江昀翰笑了一聲,合上折扇,負手靠近。

“這是怎的了?春困還沒過勁兒呢?”

江幸玖素手支頤,百無聊賴地掃了他一眼,一手翻過小幾上的書頁,嗓音清柔。

“二哥怎麽來了?你今日國子監休沐?”

江昀翰算是江家最無心仕途之人,才華是有的,高中榜眼,但就是不願為官,隻愛自在。

故而在國子監擔了個閑職,無事便約上三五知己,逗逗鳥,踏踏青。

“本來是要出去的。”

江昀翰在軟榻另一頭坐了,將折扇擱在小幾上,扯了盛放蜜餞的盤子到跟前兒,挑挑揀揀地捏了枚飽滿的放進嘴裏,蜜肉甜而不膩,他不由眯了眯眼。

“隔壁府門外正鬧的難堪,我也不好路過不管,故而,等一會兒再走。”

隔壁府門外?

江幸玖濃睫眨了眨,眼瞼輕掀看向他。

“怎麽了?說簫三郎危在旦夕了,怎麽這個時候還有人上門去鬧?”

江昀翰似是而非地笑了一聲,手肘搭在小幾上,嗓音壓低了。

“方才遠遠的,聽了兩耳,也不實,如鬆去打聽了,一會兒……”

他說著話,院子裏又奔進來一個青衣小廝,江昀翰話頭一頓,衝著窗外招了招手。

那小廝加緊步子上了台階,站在支起的窗楞外,垂著眼回話。

“奴才旁聽著,是秦家要退親,被簫家人趕了出來。”

“退親?!”

江家兄妹異口同聲。

江幸玖櫻唇微抿,將書合上,月眸清泠無波。

江昀翰看了她一眼,衝如鬆抬了抬下巴,示意接著說。

“是要退親,說是昨晚簫家三郎又不好了,簫大姑娘連夜去了秦家,想要將婚期提前,給簫三郎衝喜。”

江幸玖聞言微怔,簫平笙那樣的人,一身清風傲骨,他會在將死之時逼人嫁給他?

“這不可能,這真是太荒誕了!”

聽了她這聲評語,江昀翰扯了扯唇,笑意不入眼底。

“簫三郎定然不會這樣做,我約莫,當是簫蓮箬的主意。”

簫家世代為將,簫平笙的父兄都為保家衛國而戰死沙場。

簫夫人受不住打擊,聽聞常年住在“定安寺”吃齋念佛,是為告慰亡夫和愛子,又為僅剩的一雙兒女祈福。

將軍府如今隻剩神誌不清地簫老夫人和簫家姐弟倆,簫蓮箬自然就擔起了簫家後院主事人的擔子。

江幸玖想起那個颯爽英氣的大姑娘,一時心生憐意,喃喃失語。

“定是無計可施了,她才會出此下策,我看,本意也未必就是逼婚。”

秦家不再管簫平笙的傷勢,簫蓮箬這樣做,不過也是逼著他們不得不管簫平笙吧?

江昀翰搖了搖頭,撿起折扇展開,徐徐扇風。

“她哪裏是秦家的對手,這樣一鬧,不止蕭平笙的婚事成不了了。她又這個年紀還沒出嫁,日後誰還敢求娶她?簫三郎若是再這麽去了,留下簫老夫人和簫蓮箬兩個女人……”

他沒說完,但江幸玖已經能想到那對祖孫會有多難了。

她抿了抿嘴,看向如鬆,溫聲問道。

“結果呢?婚事……”

如鬆歎息道。

“秦家人嚷嚷著,說是簫家不仁在前,不能怪他們不義。當著外人的麵,將婚書撕了。”

江幸玖黛眉輕蹙,“這樣行事未免太難看了!簫三郎都要死了,秦家還這樣……不是都說醫者仁心嗎?”

江昀翰似是而非地笑了一聲,站起身扯了扯身上的袍子,漫不經心地道。

“醫者仁心,但人也都有私心。秦家不退婚,能怎麽樣?”

“當年祖父就是秉承著仁義之禮,不願主動跟蘇家退了你與蘇亭沅的親事。結果,蘇二郎病死了,白白拖累你的名聲。”

“如今婚事耽擱了兩年,高不成低不就的,苦的還不是你?外人又有誰能體諒?”

江幸玖聽的無言以對。

是啊,秦家不退親,簫三郎一死,秦二姑娘日後不也跟她一樣。

這世道,對於女兒家太苛刻了,明明什麽都沒做,別人的死,卻要怪到她們頭上。

'克夫'二字,能毀她一生。

江昀翰臨走前,在屏風前站住,回身道。

“不過,要退親,大可坐下來好好商量,用這種方式,是有點卑劣了。”

他說完轉身走了,江幸玖歎了口氣,視線不由自主落在紅木妝鏡旁的擺件兒上,那是個彩繪的七層套娃。

兩年前的初冬,與她定親多年,病榻纏身的蘇家二郎病重離世。

那段時間帝都城內不知從何處傳出,關於她“克夫”的謠言。

好在後來,北翟來犯,戰事緊迫,朝內朝外局勢十分緊張,這謠言才漸漸無人議論。

簫平笙自請帶兵前去抵禦,臨走前,特地來江家道別,拜托她父親母親關照他的祖母和阿姐。

她到四海院請安,出來時經過園子,簫平笙竟然還沒走。

剛下過雪的園子,仿佛籠著皚皚白霧。

他站在石橋上,側首看她。

銀冠束發,如裁得修眉飛揚入鬢,鳳眸漆黑如夜色琉璃,鼻梁高挺唇形薄厚適中,是極冷傲清雋的麵相。

江幸玖依稀記得,他穿身兒藏青色素麵錦袍,革帶束腰,外罩墨黑大氅,站在那裏如潑墨青鬆,儀表堂堂,傲然自若。

她當時在想什麽?

江幸玖眨了眨眼,單手托腮,盯著妝鏡台上的彩繪套娃兒出神。

哦,對,她當時看見他手裏拿著這隻套娃,想著:

一是,這樣豐神俊朗的郎君,竟然便宜了秦家二姑娘。

二是,這樣豐神俊朗的郎君,真的如她聽說的那樣?毒舌毒語,氣死了蘇二郎?

三是,他手裏跟他極不相襯的那隻套娃,該不會是給她賠罪的吧?

不管如何,她沒親眼見著蕭平笙懟蘇二郎,也沒資格去質問他。

江幸玖當時隻當自己是倒黴了。

簫平笙眸色清淡,望著她一步步上了台階,細聲喚了他。

“簫三哥……”

然後,他將套娃塞到了她懷裏。

簫平笙的嗓音,如同他的眸子和神情,如同他的人一般,清淡涼漠。

“順路買的,你若心裏不痛快,就摔些東西,能解憤。”

“多謝簫三哥。”

蕭平笙負著手沒應聲,江幸玖抱著套娃,也不知該不該走。

兩人麵對麵站了半晌,江幸玖猶豫著小聲開口。

“簫三哥若是無事,我先回……”

“你受委屈了。”蕭平笙低聲打斷她。

江幸玖怔了怔,眼睫掀起,四目相對,她搖了搖頭,“沒有的事,他身子不好,我本來也……”

“是我的錯。”蕭平笙負在身後的手握緊,狹長瑞鳳眸清冽無波凝視她,“我不該與他們起口舌之爭,刺激了蘇亭沅,他才突然病重。”

“等戰事平息後,我歸來那日,會給你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