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麽?蕭三郎要見我?

江幸玖盯著那隻套娃,琢磨了一整個下午。

交代……

她倒是也不太期待,蕭平笙會因為蘇亭沅的死,給她什麽交代。

她又不曾將蘇亭沅的死,怪在誰的頭上。

不過,那樣豐神俊朗的郎君,說沒就沒了……

他可是擔下了她看過的所有話本子裏主人公的輪廓呀,以後,自己再也不能對著一個已死之人臆想他的風姿了?

江幸玖倍感遺憾,不能見他臨終一眼,心裏屬實還有幾分難過。

然而,遺憾和難過,也都無濟於事。

誰知,當天午後,江幸玖歪在榻上寐了一覺,睜開眼,就瞧見明春和清夏一左一右守在榻前,兩個貼身丫鬟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出何事了?”

明春捏著手,蹙著眉,包子臉上一臉憂愁。

“主子,三少爺從將軍府回來,去了四海院兒,聽說被老爺動了家法。”

“好端端的,為何動家法?”

她三哥江昀傑算是江家唯一的異類,不愛舞文弄墨,隻愛舞刀弄槍,如今在兵部任職,自幼與簫平笙形影不離,好的親兄弟一般。

清夏扶了她下榻,一邊垂著眼細聲回話。

“說是簫三郎,想見見小姐,被老爺給駁了,三少爺一時失言,說了些混話,就氣的老爺動了家法。”

江幸玖驚愕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說什麽?簫三郎要見我?”

簫平笙都要不行了,臨終見她?

難道他要在臨死之前,還執著於那個交代?

明春和清夏同樣一臉迷茫,明春接著話道。

“驚動了老太爺,老太爺說秦家不仁不義,咱們江家不能不通人情,簫三郎都是將死之人了,見一麵也無妨。”

江幸玖:“……”

清夏扁了扁嘴,“夫人很不悅,又不能違背老太爺,使了杜嬤嬤來傳話,讓小姐醒了就去四海院。”

江幸玖沉凝著'唔'了一聲,私心裏也是想要去送他一程的,臨終有話未來得及說,會抱憾而去,終究是不太安寧,她還是該去聽他說的。

她特意換了身素淨雅致的裙裳,發髻也綰的簡約,釵花更是不敢點綴的太鮮豔,也不敢太蒼白。

仿佛是要去,送她年少看過的所有話本子裏幻想過的完美主人公一程。

心情,還多少真有些沉重。

到了四海院,進門便見姚氏已經穿戴好了,端雅的眉眼略略沉重,出門前,還低低叮囑她。

“我使人跟簫家說了,他們已經閉門謝客,咱們悄悄過去,你戴著帷帽,絕不會有人知道你去過。”

江幸玖微微垂首,任杜嬤嬤將帷帽替她戴上,輕輕“嗯”了一聲。

大召國民風嚴謹,對女子尤為苛刻,男女七歲不得同席,稍有行差踏錯,不止累及女兒家清譽,毀人一生,還會連累家風受人蜚論。

不過,這些在江幸玖看來,其實無關緊要。

反正她已經背著“克夫”的名頭,名聲再壞,又能多壞呢?

兩府後門相通,從江府進入將軍府,倒是真的沒瞧見什麽人。

簫蓮箬親自等在後門,她一身男兒裝扮,青衣武服英姿颯爽,隻是往日裏明豔的眉眼此時蒼白黯然,見到江幸玖,瞬間就紅了眼眶。

“蓮箬姐姐。”

簫蓮箬吸了吸鼻子,扯出抹笑,與江夫人先見了禮,聲線低緩柔順。

“請江伯母去前堂喝茶,蓮箬親自陪九妹妹去看三郎,屋裏有我陪著,不算獨處。”

江夫人對著她這副悲淒的神情,也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

猶豫了一瞬,她溫聲和氣地詢問。

“可知,三郎要見阿玖,是為著什麽?”

簫蓮箬搖了搖頭,低聲道。

“興許,是臨走前,有什麽很重要的話,要跟九妹妹說……”

說到這裏,簫蓮箬的淚珠子已經開始劈裏啪啦往下掉。

江幸玖看的心裏直難受,更別提江夫人,哪裏還敢再問,隻吩咐了杜嬤嬤跟著去。

兩行人分開,見她哭的實在厲害,江幸玖連忙舉著帕子替她擦眼淚,軟聲勸著。

“簫三哥他,一定也不希望看見你們這樣難過,蓮箬姐姐,快別哭了。”

簫蓮箬吸著鼻子,捏著江幸玖的手,哽咽道。

“不管他一會兒說些什麽,你多擔待些,九妹妹,我隻希望他走的了無牽掛。”

江幸玖低'嗯'應下。

她想,就算一會兒,蕭三郎跟她說蘇亭沅真是被他氣到病重而死的,她也原諒他了。

本來她與蘇亭沅也隻見過一麵,何來感情之說?

再言之,跟個將死之人,有什麽好計較的呢?

蕭三郎住的'勁鬆院'在將軍府前院,進了月洞院門,院子裏挺立著兩棵高聳入天的青鬆,日光普照。

如同在針刺般的鬆針葉上鍍了層冷光,鬆香清冽彌漫在空氣裏,為清冷的院子平添幾分生氣。

簫蓮箬引著江幸玖上了廊道,就瞧見垂簾輕掀,走出個腰間挎劍的黑衣侍衛。

隔著帷帽垂落地薄翼紗,江幸玖認出,這眉眼端正硬朗,端著藥碗的人,正是蕭平笙的近身侍衛簫胡。

見著簫蓮箬身邊的人,簫胡似乎也愣了一下,低頭行禮。

“大姑娘,九姑娘。”

江幸玖櫻唇抿了抿,心道。

戴著帷帽又如何?該知道的人都知道是她。

簫蓮箬一臉憂心地望著簫胡,低聲詢問。

“三郎感覺如何?”

“將軍剛喝下藥,屬下去端些吃的來,大姑娘和九姑娘進去吧。”

他說完,垂下頭走了。

一進屋,江幸玖便聞到比院裏還濃鬱的鬆香,隻是這香味不如院子裏的清透,更像是調製的,混著股隱約綿甜的檀香味兒。

扶菻屏風八折曲葉,上頭有能工巧匠雕琢的鬆鶴圖,將裏外室隔開。

簫蓮箬先進了裏屋,江幸玖聽見裏頭有低低的交談聲,然後是幾聲壓抑的悶咳。

杜嬤嬤跟在她身邊。

不過片刻,簫蓮箬自內出來,引她進去。

不知怎的,江幸玖一眼看清床榻上的人影,整個人愣在原地,她隔著薄翼紗怔怔瞧著。

麵前這虛弱的人,麵孔不複她記憶裏豐神俊朗,倒真是一副病弱膏肓的模樣。

江幸玖仿佛看見,自己多年看過的話本子裏,所有完美的主人公,在一瞬間崩塌。

她頓時失聲道。

“你,你怎麽成這副模樣了?”

話一出口,江幸玖險些咬了舌頭。

室內寂靜,仿佛聽見外室裏,簫蓮箬在與杜嬤嬤說好話。

江幸玖連忙擺了擺手,尷尬解釋。

“我是說,簫三哥,你看起來,傷的真重……”

簫三哥:“……”

江幸玖苦笑無語。

可算是有帷帽遮著,不然她怕是都沒臉站在這兒了。

說的什麽胡話,人都快死了,傷的能不重嗎?

半晌,倚在床頭那人,扯了扯青白地唇,先開了口,嗓音清和虛弱。

“興許是最後一麵,本不該神容憔悴的見你,但我怕有些話再不說,便要抱憾而去了。”

“你……摘了帷帽,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