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一塵不染地庇護在懷間◎

天際濃雲翻滾,吞盡最後一線日色與天光。

外界馬亂兵慌,傾巢而出的刺客與攝政王府玄色鐵甲的刀侍混戰一團。

顧宴容鉗在她腰際的手冷極。

他懷中是駁雜的塵囂與血氣,交織凝實為上位者一身風雨欲來的氣魄。

謝青綰被他按進懷裏,無盡的強大與安穩意味將她擁覆。

她聽到攝政王聲線沉如古井:“可曾受傷?”

強悍與冷峻帶來的安全感令她驟然鬆弦。

謝青綰渾身卸力,毫無保留地交付於他,全憑橫在她腰間的那隻強硬如鐵的臂膀才不至脫力軟倒。

顧宴容感受到黑袍下她的指尖緩緩攀附上來——是她精神緊繃時無意識尋求安全感的本能反應。

那隻柔嫩的手已搭上他的腰襟,卻如夢驚醒一般倏然收了回去。

她雙手垂落,未敢回抱他。

謝青綰想起那日山澗他拂袖轉身的輕淡不耐,微冷的手虛虛攥起,悄然往自己袖中蜷縮了下。

顧宴容似有所察地擰了擰眉。

還未來得及開口,身後一道淩厲的劍氣破空而來。

變故突生。

顧宴容麵色一凜,電光石火間鉗著她纖柔柳腰迅疾回身閃避。

手中長劍飛挽徑直穿喉而過,絲毫不拖泥帶水。

鮮血霎時飛濺滿襟。

謝青綰清瘦單薄,掩蓋於男人沉奢的黑袍之下,外界殺戮與飛濺的血光被盡數遮蔽。

她幹幹淨淨地藏在他懷裏,仰臉探出黑袍,望向他的目光裏含著霧氣。

顧宴容極淡地垂眸,星點殷紅的血跡濺在他瞼下與冷白的側頸。

恍然間與那個秦月樓裏不可一世的殺神緩緩重合在一起。

矜漠,嗜殺,瘋魔之下又深藏清醒與絕對的自控,才構成完整的他。

謝青綰被他庇護懷間,紛塵不染。

她仰頭艱難探出一隻手來,沿著他腰間一路攀上胸膛,溫涼且微潮的觸感落在他眼瞼之下。

脆弱部位的觸碰令攝政王驟生冷意,轉瞬又被一幹二淨地收斂下去。

男人低低壓下眉眼,沉寂的目光與一身狠戾血氣仿佛將他將整個人割裂開來,於獵獵血光中透出幾分寡情憫漠的神性來。

謝青綰遵從本心,輕柔抹去了他眼瞼下濺落的血跡——這也是那日秦月樓中她一瞬間劃過的心念。

她啟唇喚他:“殿下……”

勾纏的尾音還未落,忽被顧宴容扣住後腦重重一按,視線驟然被層層衣料淹沒。

扣在她腰間的手臂強硬如鐵,男人的沉喝聲近在耳畔:“抱緊。”

霎時間天旋地轉,謝青綰用盡全力緊攀著他的腰背。

她埋在攝政王懷裏聽刀劍擦碰和銳器沒入骨肉的咯吱響聲,隨著他挽劍的動作閃避顛簸。

顧宴容單手持劍,麵色沉駭有如在進行一場單方麵的屠戮一般。

席間屍山血海,形如煉獄。

謝青綰掛在他身上不敢動彈,直至翻天覆地的動靜漸消停下去,才手腳發軟地癱在他臂彎裏。

這場刺殺顯然比卜官林氏的案子要棘手得多。

顧宴容一身淋漓鮮血,垂眸看她小心翼翼地從他衣下鑽出腦袋。

那副出塵麗色純淨如初,沒有沾到半點肮髒的血。

顧宴容撫在她發間的手似乎回暖許多,不再如初時那樣冰得嚇人。

他輕撫著少女濃鬱的墨發,從後頸一寸寸摩挲至頜骨,捧起她溫軟的臉。

謝青綰乖順地埋在他手心,被迫仰起頭來,音色裏滿是驚魂甫定的顫意與微啞:“殿下,我沒事。”

距離極盡,再俯身一寸,便是她濕軟如脂的唇。

顧宴容低斂著眼睫,目光落在她開合的唇瓣上,幾不可察地向下微俯。

發間曳動的珍珠冰涼,擦過他染著血汙的手背,霎時染上猩紅。

不複原本珠光瑩白。

他在血腥中嗅到少女身上沉靜古舊的藥香,緊擁著與她親密相貼。

謝青綰尚一無所覺地仰頭望著他。

血泊倒映出他漆黑長立的身影,仿佛蒙著濃稠欲色。

顧宴容半晌未動,隻幽深道:“果然,珍珠襯你。”

她有一身清瘦玉骨,銀飾雖顯風流卻也難掩單薄,宛如因風而散的碎雪。

珍珠溫軟瑩潤,才可與她輝映。

謝青綰唇瓣微張,抬眸驚愕地望向他,從他幽深的瞳仁裏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恍然間咂摸出一點門道來。

攝政王久居高位,擅弄權術,無論博弈還是交鋒,常是一語雙關玄之又玄的,藏著隱晦的殺意和揣度不清的喜怒。

但同她說起話來,卻似乎隻是純粹的字麵意思而已。

秦月樓中他意味不明的一句“凝脂柔荑,伶仃玉骨”。

入宮路上他輕淡自然的一句“珍珠很襯你”。

後知後覺地被謝青綰串聯起來。

彼時她總被嚇出一身冷汗,此刻暖烘烘地埋在著殺神懷裏,卻隱隱有些羞怯與動容。

謝青綰從他懷中退開一些,山間疾風烈烈,風雨欲來。

她張開勻稱纖細的一雙手,目光亮亮地仰頭問他:“很好看麽?”

這是一雙細嫩精致到極點的手,平日做得最多的亦不過翻書捧茶。

未施蔻丹蔻丹也瑩白透粉。

顧宴容全不避諱地掃視過她眉眼、唇瓣,沿著玲瓏的線條落在她皓白的腕上,喉結滑動:“嗯。”

謝青綰本意隻是調侃,霎時被他一個不加遮掩的“嗯”字打得措手不及。

才要再退開一點距離,山雨驟來。

豆大的雨點砸在肩角,激得她瑟縮,倏忽又被一隻大手扯回去。

顧宴容一隻臂膀已抄至腰間。

謝青綰卻霎時記起昨日她與攝政王的約法。

她按住顧宴容的手臂,掙紮著退開三分。

略一側眸,芸杏當即小跑著湊上來扶她。

隻是才靠近一步,一聲銳利的劍鳴驟然**開。

顧宴容仍舊提著那把滴血的長劍,眉眼輕淡無甚神色,隻不鹹不淡地彈了彈劍鋒。

又是一道令人頭皮發麻的嗡鳴,駭得芸杏霎時間愣在原地。

顧宴容褪下滿沾血色的外袍。

一襲束袖勁裝,不容置否地打橫將人抱起,不顧身後驚亂的女眷與遍地橫屍,朝銀渺閣的方向而去。

響泠泉畔烏泱泱一眾人紛紛避讓。

謝青綰在他懷中忙撐起竹傘,複又被迅疾的山雨打得歪斜。

她環在男人肩頸上,雙手竭力要將傘穩住。

原本自肩背環在她腋下的手臂忽然一動,橫穿過胸前握住了她的雙手。

顧宴容的掌心溫熱有力,單手近乎便要將她握傘的雙手包裹,也定住了那柄被雨打得歪斜的傘。

謝青綰抬眸便可看見他輪廓清晰的下頜,極長的眼睫與睫下漆黑的瞳仁。

山雨聲勢浩大,打得她心如擂鼓。

顧宴容懷抱她從眾人間穿行而過,沉穩吩咐:“散席各回住處。”

銀渺閣時刻熏著暖爐。

侍候的丫鬟們忙不迭地圍上來,伺候她換下沾濕的外衣,將薑湯與醒酒的茶一並送上來。

謝青綰遲遲回過神來,抬眸便看見攝政王轉身出門的背影。

褪下外袍,肩臂上細碎滲血的傷口明晰可見起來。

她蹙了蹙眉,遲疑道:“殿下?”

顧宴容聞聲止步。

謝青綰忙小步跟上去,仔細查探過他臂上傷口,或深或淺,不下十道。

他傷勢如此,是如何負一人之重,輕描淡寫地從臨水宴席上走回這銀渺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