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殿下◎

她似乎是有些肆無忌憚的, 並沒有跟著席中一眾女眷一同埋首回避,反倒從容地抬起眼來。

入席才坐定,平帝已湊過來同他私語道:“可有看中?

顧宴容隻行禮時餘光不著痕跡地停留過一瞬,便再沒有過多留意。

與平帝對視也是古井無波。

平帝似乎有些意外於他的冷淡, 試探性提點道:“右起第三席。”

指的正是謝青綰所在。

隻是他的這位皇兄話中的意指不加掩飾, 似乎其中還有淵源。

顧宴容不經意掃視滿席, 爾後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眉含煙,眸斂霧, 捧茶的十指粉白瑩潤,指骨精致分明。

是幽靜流麗的美。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 彼時的謝青綰從容擱下了手中茶盞, 報以溫靜而疏離的回視。

平帝在他身側補充道:“謝老國公嫡生的小孫女。”

顧宴容指節輕叩, 斂眸沉沉思慮過一瞬, 終究未知這麽個近乎與世相隔的小藥罐子同他曾有過甚麽淵源。

隻是平帝再問起時, 鬼使神差地,他答道:“一切遵從陛下旨意。”

那道賜婚的諭旨像是一早便已擬好一樣, 在宴散後的第二日清晨便直達攝政王府。

故事算不得太長,顧宴容的視角似乎與她所見的情境無甚出入。

沐浴過後他懷中的氣息似乎更清冽三分, 謝青綰埋著腦袋, 很輕地嗅著。

那點因被推開而騰起的小情緒似乎淡去一點。

她安靜聽完顧宴容的講述, 才要坐正了身子,忽然察覺到他的手緩緩挪動。

他手掌很大,輕易便能攏住那點堆雪一樣藏著暗香的起伏。

手勁也沒輕沒重。

謝青綰把自己栽進他懷抱中,去按那隻過分的手而未果, 聽他忽然又開口道:“不止是遵從聖意。”

顧宴容捏著她下頜將臉抬起, 看到她含露的眸和微抿的唇, 眉尖藏著點怯怯與忍捺。

目光描摹過她每一寸神情與反應, 重複道:“不止是遵從聖意,綰綰。”

顧宴容與她額頭相抵:“也是遵從我的本心。”

他神情沉寂而鄭重,隻是那隻攏進雪裏的手卻實在和鄭重二字搭不上邊。

謝青綰沒有骨頭一樣借著他手臂的支撐歪倚在他懷中,原就單薄的氣息愈加不勻。

她咳了咳,沒甚麽力氣地往他壞中去躲。

不諳世事,麵皮很薄。

顧宴容手心按在她單薄的、幾不可見地戰栗著的肩角上,安撫一般道:“綰綰……”

謝青綰卻忽然自他頸間仰起臉來,眼睛裏藏著真真切切的霧氣與動容。

她似乎在反複糾結,最終抬手攀住她肩頸,用帶著點潮汽與怯懦的嗓音,幾不可聞地告訴他:“要……親親。”

顧宴容一頓,眉眼低斂時近乎隻見漆黑的瞳仁與長睫。

他俯身,側耳貼近懷中緊張到攥皺了他衣角的少女,嗓音低低:“嗯?綰綰要甚麽?”

謝青綰被他把玩在手掌心裏,聞言幾乎時不可思議地呆在了原處,緩緩蹙起眉眼來。

這一句仿佛用盡了她悄悄蓄集的全部膽量和勇氣,小口吸著氣顫了幾顫,也沒能再說出一個字來。

像是要哭一樣。

顧宴容手臂環環抱上她孱弱又單薄的背。

才要哄人,忽見她很努力地吸了口氣,努力直起身將下頜擱在他頸窩裏。

謝青綰腦袋在他頸側不住地貼,整個人粘上來像是幼犬一樣在他身上又嗅又蹭。

小嗓子細而黏乎,不住地喚著他殿下。

她仍舊沒有勇氣將聲音抬高,便很近地湊在他耳邊,帶著輕微的哼聲說:“想要殿下親親。”

眼巴巴的,懇求一樣:“殿下,親親我罷。”

顧宴容已掐著她下頜吻下來。

她輕嗚著格外乖順地仰起頭來,被他碾著唇瓣凶且重地吻噬。

環在腰間的手臂勒得她有些難受,謝青綰扒不開他鐵一樣的臂膀,又在承吻的間隙不經意掃見他漆黑的瞳仁。

像是有火在燒一樣。

她仍舊學不會換氣,顧宴容與她唇瓣相貼著暫作休止,撫順她的呼吸。

謝青綰有些急促地小口呼吸著清凜的空氣,眼前仿佛籠著層薄翳一般,朦朦朧朧瞧不真切。

甚至連他的低語都聽不分明。

隻隱隱約約聽到一句低啞磁質的輕歎:“怎麽這麽乖。”

空氣很冷,窗外暴雨接續不絕,他的吻也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謝青綰唇瓣很熱,靠在他肩上喃喃自語:“我好像生病了。”

她受了風寒,蘇大夫來問過脈後也說,大約躲不過要發燒的。

顧宴容抬手探她的額溫,忽然被她捉住了手,往頸窩裏貼,燒迷糊了一樣嘟嘟囔囔問他:“是不是很熱唔。”

窗外雨聲潺潺。

素蕊著急忙慌地去請蘇大夫。

算起來,這似乎是謝青綰自湯泉行宮回來後頭一回生病。

原本以為將養得也算不錯,原來也躲不過冷熱交替便要生病的命運。

這回發燒似乎格外猛烈一些。

謝青綰賴在他懷裏無論如何不肯挪動半分,又借生病耍起無賴不許他離開分毫,連藥都是被他喂著喝下去的。

顧宴容呼吸很重,令她迷迷糊糊生出一種錯覺,他身上好像比她這個發著燒的病人還要燙一點。

那晚烏漆嘛黑的湯藥逐漸起效,謝青綰隻覺得困得厲害,一麵連連打著嗬欠,一麵聽他略顯粗沉的呼吸聲。

她黏著人不放,像是當真高燒迷糊了一樣,不懂就問:“殿下身上怎麽這麽燙?”

顧宴容守在旁側,頸間筋骨分明,覆著的薄汗在陰鬱天色和晦暗燈火的籠罩中透出靡靡的光澤來。

他指腹逗弄一樣捏她下頜的軟肉,意有所指地答:“因為喜歡綰綰。”

謝青綰病懨懨地躺著,想不出這二者有何關係,但還是認可地點一點頭:“唔。”

她規規矩矩地蓋著衾被,枕在軟枕上連抬眸的氣力都不怎麽夠,卻遲遲不願意睡覺。

要嘟嘟囔囔地同他說話。

顧宴容側耳過去,才聽到她幽微的嗓音,支支吾吾說:“喜歡,也喜歡殿下。”

聲音一路弱下去,還是怯生生地重複說:“喜歡殿下。”

喜歡殿下。

顧宴容黑眸低斂。

安撫性落在她頸間的手指忽然收緊一些,很輕易將她纖細的一截脖頸納入掌中。

他緩緩問:“喜歡誰?”

謝青綰沒有反應,攥著他袖口的手都鬆開一點,像是逐漸睡去。

顧宴容便目標明確地指向她:“謝阿綰,喜歡誰?”

謝青綰在睡夢中仿佛意識到“謝阿綰”是在喚她,於是乖乖重複道:“喜歡殿下。”

顧宴容猶覺不滿,再逼問道:“喜歡誰?”

謝青綰被他問得鬧氣小脾氣來,皺著鼻子凶巴巴道:“就喜歡殿下。”

看起來叛逆得很。

顧宴容便引導她:“殿下是誰?”

這題她當然會,埋在衾被裏有些悶聲悶氣:“殿下,顧宴容。”

男人誘.引她:“連起來呢。”

謝青綰於是在他有意的誘使下,無知無覺地開口道:“喜歡殿下,喜歡……顧宴容。”

她得到了又一個熱乎乎的親吻作為獎勵。

生病時睡覺總是格外昏沉一些,謝青綰醒時才發覺外頭不知何時已經黑透了,雨卻還未停。

一動,忽然發覺懷裏似乎有揉皺的甚麽衣料——皺得不成樣子的一件玄色衣袍,一眼便看得出屬於誰。

而她似乎抱著這件衣袍,昏天暗地地睡了很久。

才一動身,外頭輪夜的素蕊連忙過來伺候,拿溫熱的水給她化了白芍雪蜜來:“王妃醒了?潤一潤嗓子罷。”

謝青綰小口飲著,聽她關切問道:“高燒一場,可還難受麽?”

自然是乏力難受。

謝青綰坐起時都隱隱發虛,開口第一句卻是:“殿下呢?”

素蕊搖了搖頭,如實告知:“奴婢也不曉得。”

已經很晚了。

謝青綰飲完那杯水,勉強緩了緩便要去尋他。

素蕊自知攔不住,替她穿好鞋襪,又層層疊疊地披上外衣,攏緊領口。

她總容易著涼,便又被戴上了頂細絨織就的帽子。

謝青綰在沉木門打開的瞬間聽到無比真切的雨聲。

與被門窗隔絕的悶響不同,親臨其境時雨聲更空靈也更寂靜,想是要直響進人的骨髓裏去。

謝青綰外衣厚重,薄絨小帽壓著她滿頭烏發,格外顯出稚氣來。

她提著燈出去找人。

出了正房,沿著最外層是屋簷與回折的長廊。

因著屋簷格外寬些,長廊的圍杆上倒沒有多少雨痕。

謝青綰像是發自直覺一般,沿著這條長廊直走到盡頭,果然借著昏黃的燈照見他的背影。

他坐在廊下聽雨。

顧宴容一貫是強大而莫測的。

他鐵腕、暴戾、刀槍不入,憑手段智謀與平帝當年有意無意的放任而集權一身,是這個王朝裏久居高處、不可撼動的野心家。

此刻的背影仍舊挺拔,野心家的特質一樣不少,卻無端使人覺得空冷。

分明也是土生土長於闌陽城,卻似乎真的不喜歡雨。

或者說,更像純粹的厭惡。

他似乎總要保持對自身近乎極端的控製力,不容許任何失序與錯軌。

甚至不容許情緒起伏。

像是深藏在漆黑濃霧背後,她偶然誤打誤撞撥散一點,便看到一瞬濃霧背後的實質。

長廊盡頭燈影闌珊。

謝青綰莫名不想他一個人這樣落沒在連光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舉燈走近:“殿下。”

顧宴容回首望向她。

謝青綰便在他的目光裏碎步走近,學著他的樣子將自己的外袍敞開,隻攏住他一條臂膀。

不等他開口,已搶先道:“殿下冷不冷?”

顧宴容目光凝在她的絨帽上,很淡地變了一點眼神,開口卻是:“綰綰,回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