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楚清此刻還是楚國尚未登基的新皇, 他想自己一定會好好經營自己國家,當他的地位與對方相當時,他的生死與喜樂就不會全然受製於人。

換而言之, 如果秦梧洲並不像他先前表現得那麽真誠, 那麽地位是保有尊嚴和自身價值的基石, 至少對於楚清而言是這樣的。

如今的局麵正是楚清最不願意發生的,自他清醒後, 秦梧洲沒有再出現過,偌大的寢殿之中沒有任何一個活物,他就像是被圈養在籠中的金絲雀。

當他想要出去時,門口永遠有侍衛默不作聲地守在那裏。

之後的三天裏, 每天醒來時, 案桌上會放著藥湯和食物,他麻木地將藥碗中的藥一飲而盡, 他想他別無選擇。

楚清本就容易多慮,被秦梧洲軟禁時就格外容易胡思亂想, 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床榻上,設想著將來,秦梧洲掌控天下權勢後, 隻怕會變本加厲。

他的腦海裏再次閃過那一日, 秦梧洲看向自己時的眼神,那是充滿掠奪與侵占欲望的眼神,和從前看向自己的完全不一樣, 又或許從前的才是加以掩飾的, 現在的才是真實的。

接下來, 他會永遠成為秦梧洲的禁臠, 被囚禁在宮殿裏, 如同宮妃一般等待著君王的臨幸,甚至還會被朝臣唾罵,除了用身體給人取樂之外,喪失一切對於世界的價值,同樣也會失去自尊乃至自我。

楚清想如果隻是一時,他還勉強能忍受,但是掌握了現代知識的秦梧洲,完全有能力成為這個世界的統治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就算想逃,又能逃得到哪裏去呢?

他越發焦慮不安起來,甚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被自己壓製在心底的壞習慣重新突破了禁錮,楚清不自覺地咬著指甲,等他察覺到後,又強行將手按了下去。

楚清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桌上,還沒被侍者收走的碗上,除了逃,他想到了死亡。

先前差點在這個世界死去的時候,楚清發現,隻要自己在這個世界離世,處於現代的身體裏,意識便會蘇醒,所以對他來說,死亡似乎並不是生命的終點。

反而是逃離這裏的希望。

距離侍者前來收拾瓷碗,還有三刻的時間,足夠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了。

楚清的眼睛直直地盯著瓷碗,如同被蠱惑一般,他從**起身,赤足走到了桌前,他用布包裹住瓷碗,盡力不讓瓷碗被摔碎的聲響被察覺。

瓷碗的斷裂成一片片鋒銳的碎片,楚清小心翼翼地挑選了一片,他打算直接用它割破喉間的動脈,這裏的動脈被割破後,出血的速度很快,可以縮短自己死亡的過程。

頸動脈被割破死亡的時間因破口大小而不同,一般的小破口,不會導致他死得太快,他甚至還有半炷香的時間,安置那些他在乎的人。

如果自己的死亡已成定局,那麽威脅對他來說就失去了作用,這一點,楚清非常清楚。

就在銳利的瓷片即將觸碰到楚清蒼白的頸側皮膚,刺破動脈時,門扉被人推開,朝霞從屋外照射進來,卻沒有照到楚清的身上,有人來了,楚清心中暗自感歎,他怎麽會這麽倒黴。

秦梧洲剛推開楚清寢殿的門,看到的便是楚清赤足站在地上,周圍都是被砸碎了的瓷碗碎片,他的手上握著一片碎片,即將劃開自己的脖頸,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晚一步進來,會看到怎樣慘烈的場景。

“楚清……你在幹什麽?”秦梧洲的手緊緊地扣著門框,他的聲音暗啞,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心中,楚清向來有原則,有主見,不會擅自做出放棄生命的事情。

難道他的感情,就這麽令人感到厭惡嗎?

楚清的心宛若沉入冰窟之中,他知道屬於自己最好的時機已經錯失了,回憶起先前秦梧洲曾對他說過的話語,他不可能全然不顧那些他在乎的人的死活,更何況,秦梧洲的手段他早就有所領教。

瓷片從手中滑落到地麵,崩碎成了更小的碎片,如同碎了的玉,無可挽回,無法複原。

楚清的腦海中再次響起秦梧洲在昏迷時對他說過的話語。

“行刑人會將他的手掌與腳掌剁掉,挖出眼睛,用銅注入耳朵,使其失聰,用喑藥灌進喉嚨,割去舌頭,使其不能言語,然後扔到木桶之中,痛苦地活著。”

“甚至不用我動手,青樓會在丁蘭七成年那天,高價拍賣丁蘭七的**,之後她的結局便是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客嚐……”

“你的管事,會成為卑賤的宮奴,永遠跪在最肮髒的地方,被人踐踏著脊背,一輩子抬不起頭。”

……

這些話語在不停地折磨著他的思緒,他的自尊,以及他的驕傲。

秦梧洲看見楚清放下了手中銳利的瓷片,鬆了口氣,他打算說些別的,緩和一下兩人的氣氛。

楚清毫無征兆地跪了下來,他對秦梧洲道:“對不起,我剛才沒有控製住自己,有點……衝動。”

“不要傷害他們,好嗎?”楚清眼眸低垂,他沒有抬頭看秦梧洲,因此沒有看見秦梧洲幾近奔潰的目光。

“您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

秦梧洲的手將門扉生生捏斷,他不知道為什麽楚清要這樣,也不明白他們是怎麽走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他衝到楚清麵前也跪了下來,他像是瘋了似的,對楚清道:“楚清,你究竟怎麽了,你先起來,我求你了,不要跪我……”

秦梧洲語無倫次地將楚清從地上扶了起來,避開滿地的碎片,他將楚清安置在了床榻上。

等秦梧洲回過神看向楚清時,卻發現楚清雙眼無神,目光遊離,宛如一個精致的娃娃。

“你不要嚇我,楚清,你醒醒。”秦梧洲握著楚清的肩膀,晃了晃,神色慌張。

楚清的眼神似乎稍稍有神了些,他的臉上掛著精致的假笑,對秦梧洲道:“所以,您究竟想要什麽?”

秦梧洲神色惶恐又帶著些匪夷所思,他看著楚清,想了很久,才對楚清道:“我隻想你平安喜樂,一生無憂。”

楚清的笑容依舊,他看向秦梧洲,偏琥珀色的瞳仁如同無生氣的琉璃,透著些許無情。

“那恐怕是有些難。”

秦梧洲雖然身處楚清的臥室,坐在楚清的身邊,卻如坐針氈,楚清所言更是令他愧疚難安。

先前陸洵所言已經讓他很清楚地認識到,他們之間之所以會走到如今的局麵,責任在他。

秦梧洲很想和楚清解釋,之前說的那些混賬話,隻是為了救他才說的,但是想也知道,楚清現在不可能會信他。

“我知道,你恨我,”秦梧洲心如死灰,他看著楚清的眼睛道,“但是楚清,不要這樣輕易地放棄生命,不管你是為了誰,都不值得。”

楚清的視線看向了遠處,視線沒有聚焦,眼神略顯迷離,似乎並不在意秦梧洲說了些什麽。

秦梧洲看見楚清的神色,知道現在自己說什麽,楚清都不會在意。

“你先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你了。”秦梧洲無聲地歎了口氣,他正要起身離去。

楚清突然開口問道:“秦梧洲,你將我軟禁於此,究竟想幹什麽?”

秦梧洲剛要起身的動作停在了原位,他什麽時候將楚清軟禁了?他忽然想起來,前三日中,當他在安置建陽城的大小事宜時,他曾對楚王宮的下人囑咐道:“好好照顧四皇子。”

他本以為,楚國王宮之中的仆從應當比秦國的士兵更懂得如何照顧楚清,畢竟楚清曾是他們敬愛的皇子,卻忽視了下人們礙於先前秦國與楚國的敵對,完全反向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

“抱歉,是我疏忽了,”秦梧洲甚至不敢看楚清的眼睛,“我沒有軟禁你的意思,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楚清聽著秦梧洲冠冕堂皇,虛偽至極的言論,略帶嘲諷地笑了笑,回道:“我懂,您想彰顯您的寬宏大量,對我這個亡國的皇子依然如此寬和,通情達理,但是心底深處又對我百般不放心,對嗎?”

“您大可放心,我不會離開這間房間一步,您可滿意?”楚清的手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握緊了攥在手中的衣角。

“楚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秦梧洲感到深深的無力,當楚清徹底將曾經交付與他的信任收回時,原來是這麽令人感到痛苦的一件事。

“前幾日因為要整頓建陽城,下人誤解了我的意思,之後絕不會了,我保證。”秦梧洲想了想,口說無憑,他從腰間接下了身份象征的玉佩,交到了楚清的手中。

“這是象征我身份的玉佩,以後你無論到哪裏,都沒有人會阻攔你。”秦梧洲難得說了這麽多,他期盼地看著楚清,希望自己的舉動能讓楚清多少不那麽厭惡他。

然而就在他將玉佩交到楚清的手中時,他很清楚地感受到楚清微涼玉白的手指在他的手心勾了勾,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秦梧洲的身體徹底僵在了原位,他甚至不敢動半分,倘若楚清與他心意相通,他絕不會是如此反應。

如今楚清這麽做,隻有一種可能,他在試探自己。

楚清看向秦梧洲的眼神之中沒什麽光,他笑得諷刺卻又帶著幾分**,問道:“您想要的,是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