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當兵 秤杆劉村

既然提到了秤杆劉村,那故事就從這裏說起吧,秤杆劉村其實是一個極不起眼的小村子,小得連小孩子撒一泡尿的工夫就可以從東頭走到西頭,但這個小村子卻遠近聞名,那是因為這裏的村民都會一種做秤的手藝,村民家家戶戶靠做秤營生,這裏出產的木杆秤質地細膩、精確耐用,已經形成了“秤杆劉”品牌,在全國享有極高的聲譽,提起秤杆劉秤,那是沒有人不伸大拇指的,可以說,市場上流通的木杆秤十有八九都是這裏產的,這個手藝也讓村民的錢袋子早早地鼓了起來。方圓十裏八裏村莊的女孩子找婆家,自然是首選秤杆劉村,因為一旦嫁過來那可就成了人人羨慕的手藝人了;這個村的女孩子更是吃香,外村的男孩子一有空就會“不懷好意”來秤杆劉村轉遊,像狗一樣的嗅來嗅去,如果萬一有幸被哪家的姑娘相中,那這輩子可就吃香的喝辣的了,到哪裏去找一進門就能掙大錢的媳婦喲?娶一個媳婦就能養一個家。那幾年秤杆劉村愛放電影,讓人美中不足的是,村裏放十回電影得打八回架,都是因為外村的年輕人爭風吃醋引起的。也怪,連村裏的小孩子都好像沾有靈氣,一點即通,一學便會,天生就是做秤的料。村裏的劉半仙說:那是因為村子的風水好,兩條龍脈剛好把村子包起來。劉半仙所說的龍脈其實是兩條公路,一條通向縣城,一條通向省城,兩條公路在村東交了一個叉,這一叉就就把村子的好風水叉了出來。劉半仙說的盡管聽起來讓人感到有點風馬牛不相及,但村民都很認同這個說法,不說別的,從這裏到縣城用不了半個時辰,到省城一天能打一個來回,那個方便呀,誰能說不是沾了風水的光呢?

大集體那陣子,當時正趕上割資本主義尾巴、打倒走資派運動,做秤絕對是搞資本主義,秤杆劉村無疑成了重點整治村,縣革委會專門派了一個工作隊在村裏駐了下來,一家一家地排查,所有用來做秤的工具都被收繳一空,沒收來的做木杆秤的材料和工具被堆積在大街的十字路口,堆的像小山一樣,澆上油點著後連著燒了幾天,村子上空都籠罩著一團煙霧,半個月才散去。人們眼睜睜地看著大火吞噬了他們的財富,心也隨著涼了,從此以後,失去了賴以生存的手藝,秤杆劉的村民也和其他村的村民一樣被迫撅著屁股從土裏刨食了,日子緊跟著自然過得清苦起來。

國家政策剛開始開放搞活那陣子,村民們被整怕了,沒有人敢明目仗膽地做秤,偏偏村西的孫來福膽子大,竟然做了幾根木杆秤拿到集市上去賣,嘿,沒人管,公社還通過高音喇叭表揚了孫來福的這種行為,這一下子可把村民的情緒調動了起來,仿佛在一夜之間,村民翻出了藏匿了多年的做秤工具重新操起了舊業,村民截杆的截杆,翻砂的翻砂大幹起來,久違的噪音傳到了幾裏以外,一部分人還背上了工具湧向了全國各地。村裏有一個集體性質的副業廠,專門截木刮杆,翻砂鑄砣,為村民提供貨源,那時候,副業廠的機器每天轟窿窿地響著,產品源源不斷地運往全國各地,大把大把的鈔票裝進了村民們的腰包,僅七八年光景,村裏家家戶戶住上了樓瓦房,用上了“三大件”,秤杆劉村成了遠近聞名的“萬元戶”村。

八十年代中期,村民劉二寶蓋房挖地基時挖住了一個古墓,挖出了一堆爛木頭,看樣子像是像是木杆秤,聽說還有好多金元寶,方圓百裏的人都來看稀罕,消息傳到縣上,縣上突然派公安把這裏戒嚴了,說是保護文物,報道省裏後,省裏專門派來了一個專家組進行實地考察,光小車就來了幾十輛,經過專家鑒定:這是一個宋代巨賈的墓室,可別小看那一堆爛木頭,那可都是文物,種種跡象表明,早在宋代,這裏就是一個全國性的衡器貿易中心了。於是乎,聰明的村民借此大做文章,在二月二廟會那天搭起了戲台,連著唱了十天大戲,把“全國衡器之鄉”的招牌掛了起來,從此以後,秤杆劉村更是大名遠揚了。

村子有兩大姓,村東是劉姓,占了全村人數的八成以上,村西是孫姓,為外來戶,隻有幾十戶,兩姓的村民長期以來和睦相處,相安無事。孫家樹是村西孫來福的四兒子,他今年參加了高考,考得不怎麽好,剛剛掛上大專最低錄取分數線,他報考的是軍校,考這樣的分數,上軍校連門都沒有,他已經決定複習再考了,偏偏在這個時候,他胡亂填報的一所專科學校給他下了一個錄取通知書,這一下可把他難住了,是上還是不上?讓他一時拿不定注意,連著幾天,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裏,茶飯不思,靠背床板打發時光。

孫家樹疲憊地翻了翻身,身體又酸又沉,他無神地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天花板,腦子裏在一遍一遍地分析著今年高考的得失,最糟糕是自己的強項數學沒有發揮好,有20分是白白失掉了,這足以讓他後悔一輩子了,英語倒沒想到會超常發揮,考了事80多分,這得歸功於綠葉對他的幫助。想到了綠葉,他馬上感到一種甜蜜的味道,但好景不長,班主任的那幹板的麵孔隨著就浮現在眼前:繃著臉,戴一副寬邊近視鏡,無論天多熱,領口的扣子總是係得嚴嚴的,以致於孫家樹一看他的脖子就覺得渾身發癢,狠不得伸手把他的扣子拽開。班主任是教曆史的,說話慢聲慢語,儼然一個十足的老學究:孫家樹啊,中學生可不能早戀啊,你們可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可不要因此毀了前程,學校曆史上已經有幾名學生……其實,孫家樹感到非常冤枉,自己哪是談戀愛?他和綠葉在一起隻是互相學習互相幫助而已,再說,他們在一起並沒有影響學習呀?他的英語不就是在綠葉的幫助下迎頭趕上的嗎?再說,今年高考他們考得並不差,在應屆生中他倆仍然是佼佼者。

現在想這些已經沒用了,當前要考慮的是以後該怎麽辦,乖乖地上那所專科學校?不行,他確實不喜歡那所學校,做自己不喜歡的事,隻會讓他更加痛苦。複習重考?複習一年,考個好學校不成問題,可問題在於綠葉以兩分之差未能上線,她一定也去複習,自己再去,他倆肯定會成為同學們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無論如何他是不會讓綠葉難堪的。有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呢?當兵,幾天以來,他的腦子裏一直在閃動這個念頭。這可是他從小就有的夢想,小時候,家中堂屋的鏡框裏掛著一張父親身著軍裝的照片,那簡直是帥呆了,照片裏父親是那樣年輕,那樣精神,和現在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讓誰看了也不相信那就是父親。這張照片也成了父親炫耀的資本,父親精心把照片裝進鏡框裏,鑲上金邊,掛在堂屋最顯眼的位置。孫家樹就是看著這張照片長大的。現在已是老態龍鍾的父親,一提起他當兵時候的事,立即會顯得神采奕奕,眼裏泛起淚光。孫家樹想:軍營一定是一個神秘的地方,神秘得可以勾住一個人的魂,不然,父親怎麽會那麽依戀軍營?從那時候起,孫家樹就開始做夢了,而且是軍校夢,父親沒上軍校,遺憾了一輩子。

院子裏樹上的知了的叫聲叫得他心神不定,他煩躁側過身,陽光透過玻璃射在他的臉上,刺得他兩眼發漲,窗台上落下一隻麻雀,它嘰嘰喳喳地叫著,歡快地蹦跳著,看到屋裏有人,又機警地轉動著小腦袋觀察著,活脫脫一個偵察兵,看得孫家樹心裏癢癢的:要是能變成一隻小麻雀該多好啊,整日無憂無慮,沒有煩惱沒有愁。

噌——麻雀飛走了,同時堂屋的門吱扭響了一下,有人進屋了,肯定是母親,一天當中不知進屋多少次了,現在母親可是他實現夢想的最大障礙,怎樣才能過母親這一關呢?

嘟嘟嘟——母親輕輕敲了一下套間的門,這幾天她顯得異常興奮,別看她文化不高,生的兒子卻一個比一個有出息,老大老二都已開始掙大錢了,老三前年考上了大學,是村裏出的第一個大學生,如今,小兒子也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這意味著家裏又多了一個吃皇糧的人。她心中那個高興啊,這幾天老是莫名地偷笑,笑得眼角的皺紋明顯比以前增多了,隻是讓她不理解的是,兒子看起來非常煩惱,所以這幾天她一直在勸兒子。

聽聽裏邊沒有動靜高美雲就輕輕推開了門,看兒子蒙著頭睡覺便用責怪的語氣說:“還睡,太陽曬著屁股了,快起來吃飯,這可是你愛吃的冬瓜燉排骨。”

其實,孫家樹早已聞到排骨的香味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白白的湯水咕咕地上下翻滾著,一塊塊排骨在鍋裏時隱時現,香氣甚至已經透過牆飄了進來,要在平時,還沒煮熟他就不知偷吃多少塊了。

孫家樹懶洋洋地睜開眼,母親正端著碗站在床邊,怪不得香氣這麽濃,他裝作不稀罕的樣子說:“媽,我不想吃,以後你別再給我端了,我又不是沒長手腳?”

“家樹,你現在是公家人了,媽就是天天端,那心裏也高興。”她把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趁熱吃了吧,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吃完出去走走,別悶出病來。”

“知道了。”孫家樹嘴上說不急著吃,心裏甭提多想吃啦,肚子裏的讒蟲恐怕已經爬到喉嚨眼兒了,他盼望著母親快點出去,要是讓母親看到自己的讒相,這幾天裝絕食就等於白裝了。母親前腳剛踏出門,孫家樹便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一會兒工夫,碗就見底了,他把碗往桌子上一推,用手抿了一下油糊糊的嘴,接連打了幾個飽嗝,然後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斜眼瞅了一下廚房,母親正在裏麵忙活著,他朝廚房做了一個鬼臉便一溜煙跑了出去。

母親忙完了返回屋裏,看到飯碗被推在一邊,光光淨淨的像被小狗舔過一樣,被子堆成一團,床單上明顯留下了一個窩兒,人早已不知去向。她苦笑著搖搖頭,這下好了,兒子想通了,看來自己這幾天沒白勸,她無耐地整理著兒子的床鋪,心裏卻像吃了蜜一樣甜。

孫家樹溜出家門,徑直向村東頭劉成家跑去,劉成是村主任,又身兼副業廠廠長和村民兵連連長,黨政軍大權幾乎全攬了,算得上村裏一個響當當的人物,但是,孫家樹找他幹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