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17

翁主府內院正廳裏, 劉徹在親眼瞧見不僅難產, 而且昏迷不醒的蘇碧曦之後,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臉黑得像是能滴下水來。他僅僅是坐在花廳上首, 整個花廳裏幾乎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站著,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膽子最小的阿豆跪在花廳正中,被嚇得渾身抖得跟篩子一樣,冷汗直冒, 臉色慘白得跟鬼一般。

霍去病聽完桑弘羊的話,衝過去就衝著阿豆一腳, 恨道,“狼心狗肺的物什!”

他跟在蘇碧曦身邊許久, 十分清楚她待身邊奴仆, 好到幾乎把他們當成一般的主子看待,別說鞭笞打罵, 就連大聲嗬斥也是少有。

就是這樣,在蘇碧曦難產許久的關頭,阿豆竟然還跟蘇碧曦提起外界諸事,生出了讓蘇碧曦犧牲自己跟腹中孩子, 來換那些恩將仇報的長安城百姓的心。

這些愚不可及的愚民,這個愚蠢至極的蠢婦!

阿豆一介柔弱女子,被霍去病怒極的一腳, 立時便撲到在地, 一口鮮血噗地吐了出來, 麵若金紙,儼然受了內傷。

霍去病都如此氣憤,更何況愛蘇碧曦如命,身為蘇碧曦腹中孩子父親,隨時可能同時失去母子兩個的劉徹了。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危在旦夕,隨時可能離他而去。

他的妻子被圍困在翁主府,四麵楚歌風聲鶴唳之時,他不在她身邊。

他的妻子因為思慮過度,體弱難產,備受煎熬之時,他沒有陪著她。

他的妻子難產一日一夜,連呼吸都是折磨,卻被一群愚昧遷怒的刁民責難,被愚蠢愚善的奴仆斥責之時,他未能護著他們母子。

他上未能為漢室江山平定匈奴,掃清諸侯王,下不能庇佑自己的妻子,當真是無能至極。

劉徹將視線從花廳的蜀繡雙麵牡丹落地屏風前移開,屏風上並蒂牡丹旁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兩行字,幾乎刺痛他的雙眸。

她的一生,若不是他的一生,人生在世,又有何生趣?

他閉上眼睛,將眼中酸澀強壓下去,微微發顫的雙手緊緊抓著案幾,“如今,還有什麽法子可以…….可以護住娘娘母子?”

太醫令跟太醫丞幾位要是有法子,哪裏會等到現在還猶豫不決。太醫令跟諸位太醫一同跪在下首,太醫令出口的聲音都有些不穩,“陛下,娘娘本就胞宮過小,又曾經受過極重的寒,坐胎期間多思多慮,又受了…….受了極重的刺激,娘娘本就骨架狹小,極其容易難產,現如今……..卑臣冒死稟報,請陛下早做決定。”

“若是隻保娘娘……..”劉徹艱難地問出了這句話,連剩下的話都不能說完,赤手捏碎了一個青瓷杯子,碎瓷劃破了手心,整隻手鮮血淋漓的,看著觸目驚心。

那是他跟君兒盼了七年的孩子,可能是他第一個兒子,是他的嫡長子。

他如何舍得?

那是在活生生剜他跟君兒的心。

“若是保娘娘”太醫丞一咬牙,“日後娘娘再想要子嗣,隻怕是不易了……..”

太醫的言辭一向委婉,從來不會把話說死。他們說不易,那就是說,君兒以後不可能再有他們的孩子了。

若他們生在平常人家,過繼同族的孩子都不易,何況他們生在皇室。

他本來跟劉寄劉舜親如同胞骨肉,可劉寄轉頭就能造反謀逆。

在淮南王跟膠東王謀逆之前,劉徹還有可能過繼劉寄跟劉舜的兒子為嗣子。在這之後,劉徹很難再有過繼的念頭,諸侯王也不敢把兒子過繼給劉徹。

對於劉徹來說,最合適過繼的,莫過於既是他表弟,又是他庶弟的膠東王劉寄跟常山王劉舜的兒子。但在此之後,這二者都不再可能了。

淮南王跟膠東王謀逆之後,諸侯如果流露出想過繼兒子給天子的念頭,一定是第一個被天子懷疑有反心的人,也可能是第一個被除去的。

這個時候,誰還敢生出過繼的心思?

何況這些個諸侯王,誰手底下是真正幹淨的?

若是劉徹跟蘇碧曦失去了他們現在的這個孩子,日後不能再有孩子,不過繼宗室的孩子,那劉徹百年之後,皇位要由誰來承繼?

更何況,這個孩子是他跟蘇碧曦血脈相連的親生骨肉,他們哪裏能舍得?

“去熬藥吧”劉徹艱難地從喉間擠出這幾個字,倏地站起身來,朝蘇碧曦所在的內室行去,留下一句低不可聞的話來,“半個時辰後。”

旁邊候著的芷晴跟齊嫗眼睛一酸,眼淚就掉了下來。

陛下說半個時辰後,就是半個時辰後要喂女郎喝下落胎藥,盡可能地保下女郎。

陛下選擇保下女郎,他們固然能夠安下心,卻不可能不為女郎腹中即將失去的孩子難過。

孩子對於一個母親來說,是跟性命一般珍貴的東西。有的是母親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拿自己的命來換。

可她們陪伴女郎多年,心終究還是偏向女郎。相對於尚未出世的孩子來說,女郎才是更重要的。

哪怕是在平民之家,為了子孫計,郎君都可能選擇保住子嗣。皇室子嗣貴重,女郎懷的更是陛下可能唯一的一個嫡子,陛下都能夠選擇保住女郎。

女郎前半生曆經磨難,遇人不淑,卻終歸沒有看錯了陛下。

…….

整個內室裏,艾草的味道縈繞不去。

蓋著紫色滿繡牡丹錦被的女子,麵容慘白地躺在榻上,腹部高高地凸起,不時有些許聳-動,額頭上不停地出著虛汗,嘴唇不停顫動,呢喃著些什麽。

因為君兒身子笨重的緣故,內室裏早早鋪著厚厚的地毯,尖銳的角落也包著布,就是為了防著君兒會跌倒撞著哪裏。

劉徹仔仔細細清洗了雙手,而後換了一盆幹淨的溫水,端到塌前,擰了一條帕子,輕輕地替蘇碧曦擦拭臉上的冷汗,“郎君回來了,郎君的乖乖兒怎麽還在睡著?我的乖乖兒不是答應過郎君,要好好地護著自己跟孩兒,等郎君…….回來嗎?”

話聲未曾落地,就有一滴淚珠,落在了蘇碧曦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