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也不可耽擱了。

魏不二拿著一麵造型頗為奇特的鏡子,從合規院走了出來。

心中暗道:如今與顧乃春說好了,有這往昔鏡記錄掃院的情形,那便有了實證。

唯一要擔心的是,如何在兩天之內完成這個幾乎不可能的任務。

這兩日,睡覺休息是想都別想了。

昨日剛清掃的合規院和懷子院多半還幹淨著,便不用再做重複工。

白天先想辦法把寶練峰上剩餘的一座分院打掃幹淨。天黑了,再將身練峰和掌座峰上的四座分院清理了。

到了午夜之後,便是我一日之中,力氣最大、速度最快、最為精神的時候,可將議事殿和傳功殿這兩個最耗工時的地方打掃幹淨。

當然,這就免不了動用娘親教我的秘術了。

雖然她曾數次囑咐我,萬不可讓外人知道這秘術,但我已再無退路可走了。

……

帶上了掃院的家夥,不二即刻開工,卯足了勁頭,一直幹到深夜,隻清理了三座分院,比原先的計劃慢了一些。

人卻累得滿頭大汗,腳步漂浮。

眼瞅子時將至,曉得再不可拖且,撂下剩餘的一座分院,尋到一個偏僻角落,從懷裏掏出一塊黑黝黝的石頭,放在掌心之中,盯了半晌。

心中暗道:娘親說過,這秘術隻能使用五次。否則便有性命之虞,我先前為救婉兒,已使了一次,今日算是第二次。往後可要愈加慎重了。

想著,神色便有些凝重,雙手微顫,捧著石頭,猛地往頭頂百會穴處按去。

兩相一處,下一刻便有一道似山羊長角般的模糊虛影在頭頂一閃而逝,一陣雷劈火燎般的劇痛自頭頂瞬時傳遍全身,整個人渾身疾顫,倒在了地上。

稍過不久,這劇痛忽地消失不見,不二隻覺霎時間精神一振,渾身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

他倏地站起身來,拿起掃帚,似驚兔一般飛奔出去了。

正值午夜,若有人來議事殿探訪,便可瞧見一個疾速奔跑的身影,在殿內飛快地灑水,揮舞掃把……

將近淩晨的時分,他終於將議事殿、傳功殿打掃幹淨。

秘術的功效漸漸褪去,整個人疲累至極,走到掌座峰的上山林道,才記起林道也是此次清掃的範圍。

看這林道,由頂而下,蜿蜒曲折,足有數千丈之距。

平路與石階交替,向來無人收拾,隻憑風掃雨清。

顧乃春派他清掃林道,有兩處考慮,一來上山下山,石階萬千,工時耗大,任他蠻勁兒再多,也難以對付;二來滿山的樹木林葉,大小風一吹,難免將殘葉枯草刮到林道上,總有辦法挑他的毛病。

魏不二站在山頂之上,雙眼迷蒙地看著遙無邊際,似幽冥鬼蛇一般的漫漫林道。

腹中空空如也,隨身帶來的幹糧早已吃盡,又無人招呼吃飯。一時間覺得頭暈眼花,幾乎要站不住腳了。

再加整日的疲憊勞累,一時不支,倒在林道石階上,並向下滾過數圈,磕碰出數道擦傷,昏過去了。

這也是他自小體質強於常人,方能支撐許久。

換作尋常人,早該心衰力竭而死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不二忽然覺得舌尖微微濕潤,又有些辣勁兒熏嗓,下意識咳嗽幾聲,終於醒了過來。

一睜眼,瞧見的是一個碩大腦門,頭頂光禿禿、亮錚錚寸草不生。

往下看,此人麵相甚為粗狂,菜刀樣的眉毛,銅鈴般的眼睛,黝黑黝黑一臉。

身材更是魁壯,上半身子安在哪處,哪處便堆起一堵擋身大牆。

一雙腿立在哪裏,哪裏便紮下兩尊擎天大柱。

腰裏別著與不二身子一般大的酒葫蘆,隨著他洪亮的說話聲忽忽晃著。

葫蘆中不時響起稀裏嘩啦的清脆聲音,顯然是不剩多少好酒了。

“好他娘一條大漢!”

不二暗自驚道。回想先前昏倒時的情形,便猜是他救了自己,連忙拱手道:“多謝救命之恩!”

說罷,又忽然想起與顧乃春的兩日之約,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連忙站起身,拾起掃把就地掃了起來。

隻沒幾步,又摔倒在路旁,爬不起來了。

那大漢看著大有意思,忍不住笑道:“他娘的,老子費了牛勁,才將你救醒。你可倒好,走一步便叫我前功盡棄。”

說著,扶起魏不二,又給他灌了幾口酒,就了些熟肉下肚。

魏不二吃飽喝足,這才還了精神。

拱了拱手,隻道大恩來日再報,便又要拿起掃帚掃地。

那大漢看他滿腦門血汗橫流,累的將要虛脫,仍不打算休養,便道:“你這混賬小子,掃院這活計什麽時候不能幹?累死了還掃個屁。”

不二道:“平日掃院倒也罷了,今天卻是一刻也耽擱不得。”

那大漢便問他所為何事。

不二心道此事說來話長,我可跟你耗不起。

便叫他跟著自己走,一邊掃地,一邊自入宗求師說起,到與顧乃春定下賭約,再到先前累極昏倒,通通道了出來。

那大漢一字不落聽完,怒火蹭地由腳心竄到顱頂。

當即破口大罵:“姓顧的老混球,盡幹混賬事。他娘的不想收徒弟,隻管明說,何苦折騰一個傻小子?算什麽烏龜兒子王八蛋?”

魏不二聽了,心中暗道:左右我無依無靠,受些委屈算什麽?隻怕辛辛苦苦拚了命,到最後仍是沒個結果。再說,顧乃春不肯收我為徒,也在情理之中,怨不得誰。若我是顧乃春,遇到像我這般討人厭煩的家夥,也未必會給什麽好臉色。

想著,心中怨憤氣輕減了許多,自顧向前走去,晃晃悠悠地揮舞著掃把。

那大漢心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老子收徒弟,向來不看天份看勤奮,這小子雖然不大醒事,但這一股子楞勁兒與我那已故的徒兒忒是個像!”

銅鈴般的眼睛一睜,怔怔瞧向不遠處那步履蹣跚的身影。

忽忽晃晃似回到數年前某日,自己的愛徒跪在傳功殿的大堂裏,手持著抹布,一寸一寸地將地板擦得錚亮。

他至今仍記得,那繡金古燈下,院前院後,清靜爽利,殿堂內外,纖塵不染,讓自己驚掉了下巴。

仍記得愛徒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記得他的麵目神情,一舉一動。

想著,想著,眼淚竟要掉下來。心中長歎一口氣:“隻可惜我縛於昔日的誓言,眼下還不能收徒。否則,隻憑這小子的心性毅力和這一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勁頭,我一定要親自教導……”

想到這裏,忽地一拍腦袋,笑道:“哈哈,定是被顧老混球晦氣的,我怎麽也變成死腦筋了?”

便幾步走到不二跟前,“臭小子,你昏睡了一日,與顧混球的賭約輸定了,我勸你還是不要再做無用功的好。”

不二大吃一驚,一看日頭,果然比昏倒之前早一些,想來這大漢多半沒有說話。登時麵若死灰,身子搖搖欲墜。

便在此時,又聽那大漢嘿嘿笑道:“不過,你小子想要修道,卻未必沒有機會。”

不二聽罷,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穩住身子,“當真?”

大漢道:“老子騙你有什麽好處?”

說著,一把抓起魏不二的手腕,一道溫熱氣息順著太淵穴入了其體內。測了半晌,搖頭皺眉道:“資質可真夠差的。”

不二道:“若非如此,我也不用這般苦惱。”

那大漢忍不住笑道:“倒也無妨,我識得一位修道中人,平生最見不得什麽資質卓越的天才之類,專喜歡收些資質糙略、又蠢又笨又倔的作徒弟。我看你的樣子,一定大有機會。”

不二正是滿腹好奇,方要開口相問。

那大漢又道:“不過,我說的這位道友近日方好外出了,待稍過些時日,我再為你引薦。”

不二大喜,連忙拜謝。

那大漢擺了擺手:“也不知你小子能否入得此人的法眼,且別高興的太早了。”

不二又問何時可以見到這位前輩。

那大漢想了想,回道:“你莫要著急,時機到了,自然就會見到。”說罷,駕著酒葫蘆遠遠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