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隨心? 17.櫻紛飛(上)

17.櫻紛飛(上)

“你為什麽要阻止我?”清冷的聲音裏有淡淡的詫異。

祁德隆沒有等到意料之中割喉時那一絲冰涼,略有些茫然的睜開眼睛,看到夜未央一貫平靜如玉的臉上顯出一絲訝異來。

“你為什麽要阻止我?”

祁德隆隨著那一道視線艱難的轉動頭頸,卻發現一個高大瘦削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時竟站在了自己身邊,而且很奇怪的,明明是深夜,他仍戴著一副濃黑的墨鏡,掩住了背後所有的眸光。

他是誰?祁德隆很用力的去想…

“你弄死了他,就活不過來了。”這黑衣男子的音調很平,幾乎聽不出任何感情的波動。

“有什麽關係嗎?”

“沒有關係,不過親情對於他們人類來說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父親這兩個字對於你我而言可能完全沒有什麽意義,但那個叫祁紹庭的人,或許並不這麽想。”

夜未央低頭凝想了一下,手中的銀芒有如長鯨飲水一般消失無蹤,微微一挑眉,有些惡意的笑:“好吧,那一切就交給你了。”

黑衣男子無奈的皺眉:“你就這樣丟給我?”

“夠了!”老爺子終於拍案而起,士可殺不可辱,他祁德隆是什麽樣的人物,怎麽經得起這樣子耍弄?

“你是誰?”金鋼怒目,祁德隆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那是因為剛剛絕望時的坐以待斃而生的羞愧。

“我叫冰!”黑衣男子緩緩的摘下墨鏡,音調聽起來像方才一般的平淡無波,可又似咒語,每個字都跳躍著鑽進人的耳朵裏。

有很多人在看過冰的臉之後都會不記得他長什麽樣,因為被另外的一些東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忘記去看五官的分布。

而更多的人,則在長久的凝視了他的眼眸之後仍然說不清他瞳孔的顏色,是黑色嗎?還是琥珀?還是灰綠?

就像是此刻的祁德隆…

是藍色嗎?還是紫色的,一片迷離的光幕在他眼前流轉化為濃黑,奇異而明亮的濃黑,像是一個神秘而禁忌之地,引人神往。祁德隆忍不住,一步步往前走,那道濃黑忽然破裂開來,化作一片粉白的花,然後——

“隆!”

一聲呼喚,那聲音熟悉而又陌生,帶著生命中最甜美的回憶,穿越那靈魂深處的渴望在耳畔響起!

“隆!”

滿天紛飛的花雨下立著一個人,蛾眉,秀目,這不是一個美人,但卻是一個會讓美人心動的麗人。

嵯峨繪理,祁德隆今生唯一愛過的女子,今生唯一的妻子。

似乎這人生間所有美麗的邂逅都會有美麗的天氣,又或者是因為那人太美,於是讓這天地都在發著光。祁德隆仍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嵯峨繪理是在京都的櫻花步道上,春風很美也很柔,卷起地上飄落的櫻花瓣飄揚而上,於是,她微笑了。

穿過記憶的洪荒,有很多東西都淡忘了,隻有那個笑容被保留了下來,即使歲月消磨仍清晰可辨,如此的恬靜而內斂,帶著著淡粉色的櫻花香。

接下來的日子裏,祁德隆留連在任何繪理有可能出現的場合,看著她的一顰一笑如癡如醉,繪理是非常嫻雅的女子,傳統的日本貴族式教育令她充滿古典的氣息,那是一種祁德隆所不熟知的氣息,無可形容的優雅,從一舉手一抬足中漸漸滲透出來。

七十年代初,雖然有很多舊時的貴族都在長久的戰爭年月中衰敗下來,但嵯峨氏因為廣有產業的緣故仍然生活富足。所以即使華族已經不複曾經的顯赫地位,可關起門來他們仍然維持著自己的貴族作派。

真正的矜貴,不必故作什麽姿態,即使是目中那一點點謙和的光都是傲慢。

“我並不打算將繪理嫁給一個平民。”繪理的父親說這句話的時候非常平靜,他甚至還表達出了一絲極為有分寸的歉意,而那低頭的弧度在祁德隆眼中看來卻是絕境。

他生性狂傲,自問無事不可為,那是他人生的第一場失敗,如此的徹底,毫無任何回旋的餘地。所謂血統可能是這世上最蠻不講理的東西,它自人一出生便固定,從此再也不得更改,人力於它單薄如紙。

祁德隆在天旋地轉之際聽到來自遠古的嘲笑聲,那些千百年來流傳至今,並漸漸開始崩塌的規則用最後的餘火燃盡了他,他是如此憤怒,卻無從還擊。

還是要離開,祁德隆提醒自己冷靜,他無意去維護平民的尊嚴,他隻是不服,他用同樣傲然的目光去逼視,隻可惜這一次是他敗了,他眼中的怒火烤不熱周遭的空氣,嵯峨氏淡然而笑,神情自若。

那是初冬時分,幹淨的石子路在陽光下晶瑩如玉,祁德隆一路走過,眼前漸漸模糊,一直到一道黑色的身影像一束陰柔的閃電,劃開…

“就由繪理來送先生離開吧!”

那一天繪理穿著黑色的和服,裙擺上有紮染的鬆樹,腰帶是深橙色的,上麵繡著金色的鶴。直到此刻,祁德隆仍清楚的記得那鬆枝的走向,隨著繪理的腳步招展在明媚的陽光中,似真正有生命的樹。

“如果你父親沒反對,你會不會嫁給我?”祁德隆站在門口絕望的問道,他擔心這會是他最後一次親耳聽到她的聲音,再不問就沒有機會。

“如果繪理不姓嵯峨,先生會不會愛我?”繪理垂著目,雙手溫柔的交叉在身前。

“我管你姓什麽,我要的是你這個人!”祁德隆憤怒的揮手:“你不姓嵯峨才好呢,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如果你願意的話。”

繪理飛快的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又深深的垂下頭去,緩緩退後:“很可惜,沒有如果,嵯峨家反對這場婚事,而繪理是父親的女兒。”

京都就這樣在一夜之間由溫柔鄉變作了傷心地,然而當年的祁氏雖不如現在這般顯赫,也已經一方豪強。祁德隆索性就拿送別宴換醉,夜夜箏歌不醒。

直到有一日清早,下女來敲房間的門,說是有一位小姐在門外等待。祁德隆帶著宿醉的怒氣喝問,那仆婦膽怯的縮在一邊道:那位小姐說她叫繪理。

祁德隆衝出去的力道比豹子還猛。

繪理靜靜的站在街的另一邊,斂目,垂手。

祁德隆隻穿著一件單衣就走出門去,站定時看到從自己鼻間呼出的白氣,卻不覺得冷:“你,專門來送我麽?”

一種心酸的甜蜜的充盈胸膛,祁德隆不無悲哀的想:原來,原來他的要求是如此卑微,輕易的便滿足了。

“如果,繪理不再姓嵯峨,先生會不會帶我一起走。”繪理第一次抬起頭來看祁德隆,平靜的目光穿過纖長的睫宇,安然的落進祁德隆的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