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走到蘇焱身邊,笑道:“在下上午還去秦公子投宿的客棧找過你,想和你結伴來這揚州城內,卻被告知你一清早就已離開。在下還以為便再見不到秦公子你了,卻想不到又在這月明軒中相遇。”說著,他環顧四周,最後向著客棧老板笑道:“好在這裏還有的是空房。”

老板大笑:“這位歐陽公子就莫要嘲笑小店生意冷清了。”然後他招呼蘇焱道:“這位客官也是要住宿麽?”

蘇焱點點頭,看了歐陽修一眼,說實話她很有些驚喜,雖然昨晚才與他相識,卻因為自己在現代便早已知曉他,通讀過他的詩詞文章,內心裏就情不自禁把他當成一位熟人來看待了。而且以她個性,若是還沒要到歐陽修的簽名就把他放跑了,日後絕對要後悔得腸子青。

老板將她的客房安排在歐陽修隔壁,一邊派小二帶了二人上得樓去。他們一看房間布置也是清雅素淨,兩個人都很滿意。卸下行李包袱後,歐陽修便來敲蘇焱的房門,邀請她一同下樓吃晚飯。

兩人要了些酒菜,邊吃邊聊些對這揚州城的感受。熟絡起來,歐陽修便稱呼蘇焱為“少遊”,而因為他年長蘇焱幾歲,蘇焱則稱他為“歐陽兄”。隻是她自己盜用秦觀的名字還不適應,經常喊她好幾聲她才反應得過來。歐陽修笑她道:“看少遊常常出神,莫非有什麽心事?”

“啊……沒有,沒有沒有。”蘇焱訕笑著解釋道:“隻是在下很久沒有回到家鄉,看到物非人也非,有些感慨罷了。”

“原來如此。”歐陽修看著她笑道:“這種情況也是常有,日後把這廣陵遊玩個遍,幼時的記憶自然會找些回來了。少遊不介意的話,明日開始與我一同遊玩可好?”

蘇焱看他正一臉真誠地望著自己,再想到這是堂堂歐陽修的邀約,哪裏還會拒絕。想著也許和他一同遊玩的途中還能親眼見證他會寫下那些詩篇辭賦,更是又期待又激動。歐陽修見她應承了下來,也很高興,便回頭吩咐店小二再上一壺好酒。

蘇焱趕緊攔住他道:“歐陽兄,你不擅飲,還是少喝些吧。”

歐陽修一愣,詫異道:“少遊怎知道在下不擅飲?”

蘇焱一呆,她之所以這麽說,完全是因為曆史上的歐陽修在他的名篇《醉翁亭記》中寫過他“飲少輒醉”。這時候下意識說了出來,她趕緊胡扯一陣掩飾道:“在下稍微會看些麵相,而歐陽兄外表文雅謙和,一看便知不是擅飲之人,嗬嗬,嗬嗬。”

歐陽修先是錯愕,繼而失笑道:“少遊在說笑了,這擅飲不擅飲哪裏是靠外表能看得出來的?照少遊這麽說,那世上隻有關東大漢能喝酒了。可想那李謫仙清瘦風雅,不也有言‘會須一飲三百杯’?況且我也不是天天這麽喝法,而是為能在異鄉識得少遊這麽一位朋友而高興,便不要攔著我了吧。”

蘇焱見他興頭上,也不好再阻攔,隻點了點頭,心裏卻想著這西宋看來無論人的相貌和性格怎麽變,經曆怎麽變,骨子裏有些東西卻是和正史相差無幾的。

這時候歐陽修又幫她斟滿一杯酒,說道:“不過說到這看相算命,我在臨安的時候,倒聽說那裏出了位身懷異能的姑娘,好像是姓蘇?據說她能以完全不同於以往的方法給人指點迷津,臨安百姓都把她當成天仙一樣景仰,還被通判府的蘇洵大人收為了義女。少遊常住臨安,可知道這回事麽?”

蘇焱驚得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咳嗽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驚惶地瞪著歐陽修說不出一句話。歐陽修以為她是嗆了酒,趕緊招呼店小二倒杯溫水遞了給她。

“少遊怎地這般驚訝?”歐陽修看她沒事了,這才笑著說下去:“莫非少遊也識得她?”

蘇焱趕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般道:“不認識不認識!不過倒是聽說過這個人……”她滿臉黑線地想到,虧得自己的真實相貌全臨安也沒幾個人識得,否則就靠這麽一路傳下來,自己這男裝估計也扮不了幾天。

“哦?她是個什麽樣的人?”歐陽修卻似乎興致頗高的樣子,,盡在邊飲酒一邊問道。

“呃……”蘇焱垂下眼睛,想了半天,才囁嚅道:“估計也就是個江湖騙子吧,這類所謂相士,歐陽兄還是不要輕信的好。”

“哦?”歐陽修皺了皺眉頭,輕聲道:“是這樣麽?我倒是聽說那位蘇姑娘看相算命的異能尚在其次,她能被蘇洵大人收為義女完全是因為她的博學多才,天下辭賦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啊。”

“啊?”蘇焱想不到自己在外頭的名聲居然被傳得神乎其神到這種地步,臉上一紅,趕緊擺手道:“沒有沒有,哪有這麽誇張啊??”

“嗯?”歐陽修聞言奇道:“少遊不是不認識她的麽?”

蘇焱這才現自己差點說漏了嘴,倒吸了一口冷氣,趕緊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不過一個女子,能知道多少東西呢?這類事跡,無非是市井中人一傳十十傳百,傳到最後已經和真實情況相去甚遠了,而真人估計也就不過如此。”蘇焱這麽說的時候,忍不住有點鬱悶,想她幹嘛非要這麽貶低自己啊?可她現在急著要打消歐陽修對這件事的興趣,隻得不擇手段了。

“唔。”歐陽修似乎接受了她的這個解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蘇焱見險情解決,剛要抹一抹額上的冷汗,卻聽到他又說道:“話說這次去到臨安也有一大遺憾,未能拜訪蘇洵大人和兩位公子。”

蘇焱瞬間隻覺得心中一緊,抬頭愣愣地盯著歐陽修的側臉,隻聽他繼續說道:“蘇軾蘇公子的文才在下仰慕已久,蘇轍據說雖然尚未考取功名,文思卻也不遜於他的兄長。”

“啊……”蘇焱低下了頭,輕聲道:“他們……確實是、是十分聰明的……”

“少遊也這般認為?”歐陽修見她也認同,高興地道:“我讀過蘇軾那篇《刑賞忠厚之至論》,文風真可謂華麗絕讚,如此青年才俊,出人頭地也是理所當然的!”

蘇焱直聽得怔在那裏。原來即使是在這平行世界,即使歐陽修不是蘇軾的恩師,這種惜才之情卻和正史一般無二,看來即使他們至今尚未謀麵,日後也必將會成為摯友,一起成就他們唐宋八大家的盛名。想到這裏,她忽然間心下一片惘然,隻喃喃道:“在下……也是這般認為的……”

“少遊居住臨安之時,不曾與他們來往麽?”歐陽修忽然問道。

“啊……”蘇焱心中一酸,眼圈都有些紅了,好在如今天色已晚,燭火搖曳之下,也瞧不清楚她的表情。她強忍了眼淚,輕聲道:“在下這種凡夫俗子,哪裏配和他們來往。”

歐陽修卻搖搖頭,笑道:“少遊又在說笑了,以我來看,少遊也是博聞強記之才。”說完,他向著蘇焱舉杯道:“敬少遊一杯。”

蘇焱點了點頭,捧起酒杯,一飲而盡。

而歐陽修果然不勝酒力,沒多久已有些醉了。蘇焱看著眼前這個男子輕伏桌上,便是喝醉了竟也不失儒雅姿態,想起他自號“醉翁”,寫那篇《醉翁亭記》時說他自己“蒼顏白,頹然乎其中”,卻實在和眼前人聯係不到一起去,又忍不住輕笑出來。她招呼了小二服侍歐陽修回房,自己也洗漱完畢後,躺在**呆,想著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的心境和以前的差別,又要忍不住長籲短歎的時候,她卻一下子從**坐了起來。

“蘇焱啊蘇焱,你看看你現在這付德行!你當初到底是為什麽離開他們的?如果你不惜拋下子瞻子由跑出來就是為了整天哭哭啼啼唉聲歎氣,你還不如回去找他們算了!!”蘇焱邊自言自語邊捶著床邊:“如果不是每天開開心心地過那你還是你嗎??子由不是也說過喜歡看到你開心的樣子嗎?你不是早就對著月亮過誓,說過剩下的兩年也要開心度過的嗎??”

說到這裏,她一扭頭,對著窗外灑進來的清輝,猛吸一口氣,雖然因為夜深人靜而不能大喊大叫,也用她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輕聲勉勵自己道:“你給我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