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微笑道:“原來是秦公子。今日時辰已晚,眼下再去揚州城內投宿恐怕不太實際,在下意欲在這瓜洲口岸尋一處客棧,秦公子可願意同行?”

蘇焱想了想,這時差不多是晚上七點多,要是現在再雇了馬車去到揚州城內怎麽也得**點了。這裏雖是她的故鄉,但對她這來自九百年後平行世界的穿越人類來說根本是人生地不熟,大晚上的實在不知何去何從。而且就算她如今扮了男裝,一人夜行也並不安全。

想到這裏,她便對歐陽修點點頭。兩人一起去尋找客棧的路上,說了些彼此情況。蘇焱打聽到他如今二十四歲,因為仕途不得意,便獨自來江南散心。而因為蘇焱如今扮了男裝,她便也索性不再隱瞞自己歲數,坦白地告訴歐陽修自己的真實年齡二十有一,這反倒讓歐陽修有點驚訝,他本來看蘇焱外型以男子來說相對嬌小,還以為她尚未弱冠。

兩人一路談著,來到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幹淨樸素的客棧門口,剛進門,老板就苦著臉看著他們道:“二位客官,不巧,小店隻剩下一間客房,隻可供一位客人留宿……你們看……”

兩人一愣,彼此互相看了一眼。歐陽修笑了笑,先她一步道:“秦公子,你住下好了,我再另外尋地方住。老板,這附近還有其他較為可靠幹淨的客棧嗎?”

客棧老板為他指明了方向,歐陽修轉過身看著蘇焱,帶著遺憾的神色輕聲道:“那在下先走一步了。不巧,本來還以為能與秦公子多攀談些的,這一路走來,還是第一次遇到談得如此投機的對象。那秦公子,後會有期了。”說完,他向著蘇焱拱手道別,便轉身離開了客棧。

蘇焱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有些感激,又有些悵然若失。按理說他知道揚州是自己故鄉,而他一個外地來客,怎樣也該是他留下自己去另找住處的。而且他可是歐陽修啊!!自己卻連簽名都還沒來得及要……蘇焱回想著初見他的那一幕,皓月之下,長江之岸,他一身淡色衣衫笑容卻文雅和煦如春風……她這時忽然記起之前在船上聽到的少女談話,原來她們口中那位著淡色衣衫的儒雅公子就是他!想來這也真是巧合,如果自己沒有改搭這艘船,沒有在江畔吟那曲《春江花月夜》,也許根本就這麽與這位未來的大文豪擦肩而過了……

夜裏蘇焱睡在那間小客房裏,聞著從沒關緊的窗子外飄進來的江水味道,心裏又是激動又有那麽一點點惆悵。這麽一來總算是回到家了,接下來的日子應該怎麽辦呢?自己家在現代的揚州市時就處於那唐朝就建立起來的著名商業街東關街之上,那這東關街在這西宋應該也存在的吧?也不知道九百年前的它是個什麽樣子,據說杜牧那句“春風十裏揚州路”寫的就是它呢,那難不成是秦樓楚館?倒也不是沒可能,揚州自古便是煙花之地……哎,為什麽當初穿越的時候會生偏差把自己弄到臨安去了呢?結果還和嘉硯失散,而自己原本的計劃也全部被打亂……說起來,嘉硯當初……真的穿失敗了嗎……

蘇焱想到這裏,突然間隻覺得心中一熱,猛地坐起身來。對呀!會不會隻是她自己生了偏差而嘉硯卻穿到了揚州呢?也許她根本和自己一樣處於這個平行世界也不一定!如果她也穿越了那她一定會在觀音山上給自己留下些什麽訊息的!既然自己如今已經來到揚州了,不如明天大早就趕過去找找看,也許……也許……能夠在這裏和嘉硯重逢……

蘇焱被自己這個想法激動得臉都有些漲紅,她重新躺下,卻隻覺得滿心都是希望,如果順利找到嘉硯,那兩個人在一起總會有辦法的!她這裏有錢,嘉硯那邊則帶著她們當初為穿越準備的許多現代道具,那剩下的兩年也可以繼續按照她最初預定的計劃展!!

蘇焱在**翻來覆去,隻恨不得現在立刻天就大亮讓她能夠出才好。就這麽輾轉反側,直折騰到後半夜才睡著。她又惦記著去找嘉硯的事,根本沒能睡安穩,天一亮,她就匆匆起身結賬,又找了輛馬車,便急忙向著揚州城外的觀音山趕過去了。

觀音山位於千年古刹大明寺東側,當初隋煬帝也曾建行宮“迷樓”於此,宋以後曆代建有寺院,有第一靈山之稱,是揚州的自然製高點,遠眺江南淮北,一覽無餘。而在現代的時候,蘇焱卻甚少來到此處,她又不信佛,以她本身個性也不喜歡清幽之地,所以對這座山完全談不上了解。現在她乘著馬車到了西宋的觀音山,處處與現代不同,更是一片迷茫,處於這古樹蔽日的山間完全不知身在何處。但她懷抱一線希望想要找到嘉硯可能留下的線索,便獨自一人從山腳處就開始用盡心力的四下張望。雖然這山上種植著大片的紫竹林,就是這盛夏漫步其間也清爽異常,可蘇焱卻是心急火燎,找得汗如雨下。結果她從清晨一直找到下午三四點,把這不大的山翻了個遍,還問了附近的人家,卻是半點蹤跡也沒現,滿滿的希望頓時完全化為了泡影,讓她好生打擊,無人之時還坐在地上大哭了一場,最後才不得不死心地離開了。

而連日來的奔波,折騰得蘇焱心力交瘁,下了山的時候一時竟呆在那裏,過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醒悟到自己依然是孤身一人留在這西宋的事實,心裏一片苦澀。她本是性格開朗天生樂觀的人,一向對何事也不放在心上,卻因為最近一段日子的遭遇變得有點情緒低沉。

蘇焱最終站在路邊歎了口氣,強自把這陣失望抑製下去,然後去找了輛馬車說要去揚州城東關街。馬車夫聞言一笑,道:“這位公子也是外地來這揚州尋歡?一開口就說要去東關街,可是好眼光!”

蘇焱呆了一呆,反應過來,暗自想到這東關街果然真是煙花聚集之地,可自己的目的隻是想去看看現代住的地方在這古代是個什麽樣罷了,但她也不願意多說,隻是點點頭,隨口問道:“那裏可有什麽好客棧麽?”

“公子您可問對了。這東關街可是揚州最繁華所在,怎會沒有上好的客棧?您等著,小人這就帶你去一家名為‘月明軒’的客棧,包您住得滿意!”

蘇焱先聽馬車夫那口帶著淮北方言口音的官話,正自好笑,想這口音還真是一千年不變,這時又聽到“月明軒”三字,更是差點沒笑噴出來,要知道揚州城在現代同樣有這麽一家名為“月明軒”的飯店,她還去吃過不少次飯,頓時就覺得一股親切熟悉之感,之前的抑鬱一掃而空,當即笑道:“那就勞駕你帶個路了。”同時開始對這即將入住的客棧充滿了期待。

馬車一路疾馳,駛入揚州城門後,蘇焱掀開門簾好奇地向外張望,一路風光直把她看傻了。這揚州果然不愧是當今天下第一繁華之地,這時已近傍晚,路上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商賈如雲,熱鬧非凡。那馬車夫以為她是外地人,一路熱情地給她介紹這介紹那,蘇焱努力地想要把現代的揚州和這九百年前的揚州城版圖對上號,卻現基本是徒勞無功,城市規劃得完全不一樣,直到馬車駛進東關街後,她才勉強辨認出依稀的一點影子,興奮得就像小孩子一樣。她在這條現代揚州有名的老街出生長大,從小到大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回,真是閉了眼睛都能摸出去,可如今身在西宋的這條街上,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了。看著街兩邊鱗次櫛比的酒樓茶館、摩肩接踵的來往人群,她忍不住大笑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原來就是描述的這個景象呀!”

馬車夫聽不懂她說些什麽,隻是見她高興,便也笑道:“這位公子,月明軒就在前麵不遠處。您看,這兩邊都是我們揚州有名的青樓,裏麵的姑娘都據說比天仙還漂亮哪!”

蘇焱連忙探頭看去,果然一家挨著一家。這揚州城自古文人墨客來往之地,留下的詩詞歌賦無數,便是青樓名字也起得頗有水平,什麽“紅袖招”,一看便是取韋莊詩“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之意,或者是“千嬌樓”,取自柳永詞“千嬌麵、盈盈佇立,無言有淚,斷腸爭忍回顧。”蘇焱一路見還有什麽“偎紅館”“倚翠閣”,心下乍舌,想當年柳永絕對在這條街上浪**過,搞得妓院都愛借他的詞起名,不禁又是一陣大笑。她在臨安的時候,也著實對這古代的青樓好奇不已,可無奈她那時是女兒身,根本無法踏足,且對著子瞻她自從一次無意中流露出對青樓的興趣被他狠狠說教一番後便連青樓兩字都不敢再提,生怕他罵自己。這時想起來,蘇焱忍不住在心裏對著子瞻的影子做了個鬼臉,想到如今沒有他管著,日後想進去也沒人能攔得住她了。隻是想到子瞻子由,蘇焱心裏不由得又是一陣難過。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馬車夫招呼道:“公子,到了,這裏就是月明軒。”

蘇焱下了馬車,抬頭望著麵前的客棧,卻是她這一路來看到的建築中最樸實無華的一家,和周圍那些繁華裝飾的酒樓顯得格格不入。她略感奇怪地皺了皺眉,馬車夫似乎看出她的疑問,,盡在趕緊說道:“公子別看它樣子不起眼,裏麵住過的名人可著實不少。小人要不是看公子儀表非凡,也不會帶著公子來這裏投宿了,公子盡可放心住下。”

蘇焱回過頭去笑了笑,她本身倒也沒想過要住多麽金碧輝煌的大酒樓,雖然身上錢費充足,但她目前隻想找個安靜些的地方就行,這時聽馬車夫說裏麵還住過不少名人,心下倒有些高興,付車費的時候多給了車夫好些,車夫千恩萬謝地離開了。

蘇焱謝過車夫,轉身便向著客棧內走去,果然裏麵裝修格調高雅,倒很合她的胃口。不過似乎住店客人不是很多,樓下除了有些三三兩兩的食客在吃飯喝酒,櫃台邊就一位客人在和老板商議住店事宜。蘇焱走了過去,那客人也正好回過頭來,兩人四目相對,不覺都是一愣。

隻見那人見到她,儒雅俊秀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聲音裏卻是掩不住的高興道:“秦公子,這可真是巧遇了。”

他竟然正是歐陽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