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湖岸邊返回的時候已經接近淩晨時分。在那之前蘇焱又拖著子瞻串了半天的口供。其實按子瞻最初的意思不如就讓她這麽恢複了女裝和昔日的身份算,但蘇焱一聽就猛搖頭,說什麽她要是現在換過來非把揚州城老百姓們嚇個半死不可,搞不好還要上了西宋的野史比如什麽留宿妓院的女人蘇小妹之類,給蘇洵一家抹黑,而且從此活動肯定也不方便。子瞻聽了覺得她說的似乎也有點道理,但是兩人串供了半天現有個最嚴重的問題存在,那便是對其他人怎麽都好說,但是對已經覺蘇焱與子瞻是舊識,並且眼睜睜看著他倆一前一後奔出去的秦觀,怎麽編理由都有漏洞存在。

最後兩人沒法,便決定根據秦觀的反應再隨機應變。接下來子瞻要送蘇焱回月明軒去,他自己是暫時借住在張大人府上的,現在也決定搬到月明軒去了,說是要趁接下來的幾天可以就近好好勸說秦觀。但蘇焱很神經質地認為他的本意其實是來監視並詳細了解她這一年來的所作所為的,登時後脊背就有點冒冷汗。

他二人這麽一路談論著,卻在回程的途中再次經過半青閣時,蘇焱一眼看見早已打烊的酒樓門口坐了一個人。看到他們回來,那人也悠然自得地站起身來向他們打招呼:“少遊,蘇公子,回來了?”

蘇焱一呆,她完全沒想到秦觀居然沒回去,就這麽一直待在半青閣門口等著他們。她和子瞻互相看了一眼,這才結結巴巴地問道:“你……你怎麽還在這裏?”

“啊,”秦觀笑了笑道:“蘇公子走後,我就告訴其他人說公子你臨時有急事,讓他們都回去了。至於我麽……”他說著,又笑看向蘇焱:“當然是在這裏等少遊你呀。”

蘇焱頭皮一麻,來了,他果然是要等著問自己昨天生的一係列情況都是怎麽回事。雖然已經決定撒謊,但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有些緊張,尤其這家夥很不好騙,露一點馬腳都會被現……而且……他、他已經知道她是女扮男裝的了,這事又要怎麽解決?難道隻要他不主動問起她就繼續裝死不成?可是在一個已經知道真相的人麵前繼續演戲不是顯得她很白癡??

蘇焱咽了咽口水,抬眼望向秦觀,天還未亮,他的眸子在黎明前的燈光下深得似乎看不見底。就在她準備先開口說明一切的時候,卻見秦觀轉臉笑著對子瞻說道:“蘇公子,時候也不早了,不如你先回去休息?我帶少遊回客棧就好。”

子瞻一愣,先看向蘇焱,卻見她正一臉緊張地衝他狂使眼色,便知她是怕他走了隻留她自己一人回答秦觀的問題恐怕應付不過來,便在心中歎了口氣,臉上卻笑道:“無妨,反正已是這時候了,也不急在一時,我同你們一起走好了,倒也順路。”

秦觀便也不再說什麽,隻是微微一笑,又看了蘇焱一眼,笑道:“那走吧。”就轉身先向前走去。蘇焱又是一愣,她本來以為他一定會詢問於她,畢竟他早已現她麵對子瞻時的不對勁,而且昨晚他們當著他麵衝出去後又一直到現在才回來,他要是問起來的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問才奇怪。

可居然這秦觀就隻是這麽悠然自得地笑著和子瞻聊天,似乎昨晚什麽事都沒生過一樣。蘇焱跟在他們後麵一路忐忑不安,秦觀偶爾回頭瞄她一眼她就覺得心慌,倒恨不得他問出來自己解釋一遍心裏還舒坦點,雖然她自問也搞不清楚為什麽一定要跟他解釋……隻是想起先前看到他坐在那裏等著她回來的樣子,雖然很讓她嚇了一跳,但是這時候想起來卻莫名其妙地有點高興,說起來以前在滁州那晚他也是這麽坐著等她出來……啊!!提到滁州就不由自主想起他那分明是寫給她卻又從不曾拿給她看過的《虞美人》,現在想來那行字分明是他昨晚剛加上去的……自己有時真的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蘇焱就這麽胡思亂想著回到了月明軒門口,子瞻站在門前轉過身來看著她,輕聲道:“那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搬過來。你……”他說著,看了一眼正站在他們身邊笑吟吟望著他們的秦觀,心下也是納悶不已。這秦觀隻是和他談些與昨晚絲毫不相關的物事,甚至就連最起碼的他和蘇焱到底是什麽關係這種事都不曾提起。想想他們之前辛苦串供了一大堆,這時候派不上用場反倒讓他有些止不住的鬱悶。

蘇焱向子瞻點點頭,她一夜沒睡,前一天又提心吊膽了一晚上,這時候困意上來,腦袋也有些昏沉。站在門口看著子瞻的背影消失,她這才轉過身去準備進門,卻剛一回頭,就看到秦觀正斜倚在門前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蘇焱渾身一激靈,登時睡意全無。這回看來是真的來了!原來他是要等到子瞻走後再單獨審問她!她頓時一陣緊張,趕緊在肚子裏把先前和子瞻的串供拿出來複習了一遍,同時不安地抬臉看向他,就等著聽他怎麽開口了。

誰知秦觀卻隻是就這麽盯著她的眼睛,也不言語,天色逐漸明亮起來,這時候借著晨光也能看到他臉上的疲憊之色。想到他一夜就這麽獨自一人坐在那裏等她,心中忽然就有些不忍心,而這不忍心中又夾雜了其他說不清楚的複雜情緒。終於蘇焱先耐不住了,她舔了舔嘴唇,囁嚅著開口道:“秦觀,我……”

“累了吧?快進去睡了,我昨天已經和永叔說了,你有點事回不來,讓他也不用擔心。”秦觀卻一下子打斷了她的話,說著還打了個哈欠,又接著笑道:“我也得去睡了,先前在半青閣門口坐得我腰酸背痛,這一覺起碼得睡到下晚才起得來。晚上蘇公子還要來,看來今晚月明軒裏也要熱鬧了。”說著,他就推開門走了進去。

蘇焱卻不挪步,隻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他,秦觀見她呆,忍不住笑道:“怎麽了?”

“為什麽你……”蘇焱看他一眼,才低下頭小聲道:“為什麽你什麽都不問我?”

秦觀聞言卻隻是微微一笑:“你要是願意說,自然會告訴我,你既然不說,我也就不問啊。”

蘇焱咬著下唇看著他,心裏鬆了口氣的同時似乎又有點悵然若失。聽他這麽說,她才有點明白過來為什麽他已經看出她是女子卻從不曾問過一次,原來也是持的這個態度……那她到底要不要向他挑明?可是真的挑明了的話……他們以後還怎麽相處……

“又怎麽了?”秦觀見她臉上神色不定,便走過來俯下身看她,蘇焱沒防備他突然靠近,忍不住臉上一紅,秦觀看在眼裏,笑意更深,伸手拽住她胳膊低聲道:“累得走不動?要不要我抱你上去呀?”

……這混賬!!看準她說不出口就索性不加掩飾地調戲她!!蘇焱現在真的明白什麽叫做騎虎難下了,不就是她如今這個狀態麽?她來這西宋兩年做過的最錯的兩件事就是女扮男裝和冒名頂替!結果現在被秦觀欺負到頭上卻連脾氣都沒處……

媽媽!!蘇焱哭喪著臉在心中向著另一個世界的母親呐喊:“你為什麽要姓秦呢???”

而蘇焱這一覺真的睡到傍晚才起來,還是被客棧樓下的嘈雜聲吵醒的。她起身洗了把臉,剛換好衣服開門準備下樓,就見子瞻狼狽地直衝過來,見到是她,二話不說就閃進她房裏來了。

“我就知道是你來了。”蘇焱一邊關門一邊往樓下瞄了兩眼,見周掌櫃正對著門口蜂擁而至的人們又是賠笑又是勸慰:“大家行行好!不要妨礙我們做生意呀!蘇公子他今晚不會下樓了,大家可以趁早散去了呀!”

“嘖!”蘇焱一邊回身一邊搖頭:“這個周掌櫃,真不會做生意,和從前清秋客棧的朱老板相比可差遠了!要換了我,肯定寫個招牌,什麽住本店可免費與蘇公子進餐,什麽蘇公子住過的房間,每晚僅五十兩之類之類……”說著,她一抬頭,就見子瞻正慍怒地瞪著她:“還笑!我被拉扯得差點樓都上不來!”

蘇焱見他那副衣衫不整驚魂未定的樣子,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幫他倒了杯茶,又笑道:“哎喲,子瞻哥哥這是說的哪裏話?這不是你最喜歡且最擅長應付的場麵麽?怎地現在卻避之唯恐不及了?”

子瞻喝了口茶壓驚,這才沒好氣地回答道:“別提了,我要從張大人府上搬過來就好說歹說了半天才肯放我走的,又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說我要搬到這月明軒,結果就形成了包圍之勢,而且……”他又苦笑著搖頭:“還男女都有!我哪見過這陣勢,這揚州城可是讓我開了眼界了!”

哈哈,你還沒見識過揚州城百姓的八卦力量呢,那才叫嚇死你……蘇焱一邊幹笑一邊黑線,忽然想起連子瞻都搬進了這月明軒,外界又不知道要怎樣風傳了……卻在這時,就見子瞻皺起了眉頭:“喂,我正要問你,我來的路上,聽到周圍人群中很多人都在說什麽太虛公子和少遊公子的感情危機來了,還有說什麽蘇公子這對手太強大,太虛公子這次恐怕要糟……這都是什麽意思啊?”

“啊???”蘇焱萬沒想到八卦的力量居然如此生猛,這才過了多久啊?居然已經開始謠言四起了!接下來幾天的日子大概又沒法過了……想到這裏,她隻得有氣無力地抬眼對著子瞻強笑道:“我……我也不知道……你……你大概是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