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瞻狐疑地看她一眼,正要繼續詢問,卻聽到有人在外麵敲門:“少遊,起身了麽,聽說蘇公子已經到了?”正是歐陽修的聲音。

蘇焱趕緊去開了門,就見他與秦觀都站在門口,歐陽修看到子瞻已經在她房內,先是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們,然後詫異地對著蘇焱道:“少遊,原來你和蘇公子相識的?”

蘇焱回過頭去看了子瞻一眼,兩人交換了“開始串供”的眼色,便一起搖頭笑道:“不認識不認識,我們昨晚才第一次見的。”

蘇焱因為知道秦觀不會說出來,所以這時候便索性無視他,老臉皮厚地說謊。倒是子瞻,不由自主地看了秦觀一眼,卻見他在一邊不動聲色地微笑著,似乎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一般,當下心中更是對他起了疑慮——這個人,不簡單……

“哦?看你們這般熟絡,不知道的人還要以為你們是舊識。”歐陽修不疑有他,一邊走過來笑道:“從前初識少遊之時,因為他也同樣來自於臨安,曾向他詢問起蘇公子的事,那時少遊也說起過不認識蘇公子的,我當初就說以少遊這樣的文才,不去結識蘇公子真是可惜了。”

“呃……嗬嗬,是啊,如今認識了蘇公子真好啊,少遊我三生有幸啊,嗬嗬,嗬嗬……”蘇焱隻好扯著嘴角幹笑,下意識地偷偷瞄一眼子瞻,果然見他臉上怒氣隱現,心中頓時叫苦不迭,歐陽修這番話真是把她害慘了——子瞻那家夥,聽到她說過什麽不認識他,這會肯定生氣了……

“哈哈,雖然這位少遊公子不認識我,我倒是知道他的。”卻不想子瞻嘴角上翹,微笑著開口:“我先前不是說起我聽過‘秦觀’這名字麽,想必我小妹當初提過的‘秦觀’秦公子正是這位少遊公子了。據我小妹說這位秦公子私下托人捎了書信向她求親,我小妹卻嫌棄他太不穩重,便一口回絕了這門親事,聽說之後這位秦公子覺得無臉見人,便從臨安跑到這揚州來了,少遊公子,你身上可生過這種事?”

……好你個子瞻!!這和之前串供時說好的情節根本不一樣好不好!!蘇焱滿頭黑線地回身瞪他,就見他在偷偷衝自己挑眉毛,上翹的嘴角也流露出得意,當下她頭腦一熱,想都不想便回嘴道:“歐陽兄別聽他胡說!是我看不上他小妹,他小妹卻哭著鬧著求我娶,我無奈之下隻得背井離鄉的!”

蘇焱一說完,就見子瞻先是瞪大了眼睛看著她,然後他就猛地笑噴了出來,待她反應過來自己也禁不住地臉紅——她之前看到子瞻那副欠**的樣子,一時便光顧著回嘴,卻沒想到這話出口卻是拐彎抹角地把自己給罵進去了。她本來又羞又惱,可是看到子瞻笑得開心,好像他們又回到了從前那般肆意玩鬧的時光,一時有股說不出的懷念湧上心頭,情不自禁地也跟著他一起笑出聲來。

歐陽修本看他們針鋒相對,還擔心要吵起來,這會又見他們笑成一團,真有點摸不著頭腦。秦觀卻走過來在蘇焱桌邊坐下,笑道:“好了,今晚該我和永叔做東宴請蘇公子,隻是樓下大堂怕是下不去了,少遊不介意的話今晚就在你房中喝酒如何?”

“啊?嗯!好的,那我去樓下找周掌櫃點菜!”蘇焱點點頭,便要下樓去。秦觀早晨已經對她明說過會等她自己說出來,雖然還是不明白他的意圖,卻也讓她減輕了不少的心理負擔,反正能拖一時是一時,既然他樂意奉陪,她也幹脆演到底……

卻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子瞻在桌下麵拉了拉她的衣袖。蘇焱看他一眼,便見他正對著自己露出疑問神色,她知道子瞻是想問她後來事情穿幫了沒有,便也悄悄地向他搖搖頭,意思是自己目前還安全,倒是子瞻反而皺了眉頭,眼裏也露出不解,不由自主又瞟了正坐在他身邊,若無其事地和歐陽修談笑風生的秦觀一眼,一時眉頭皺得更深了。

蘇焱去樓下找周掌櫃點菜的時候見到門口還有不少圍觀群眾不死心地滯留,見她下來,也有人在衝她指點,這時就聽到有人在說什麽蘇公子推了今晚花魁紅綺的邀約,原來也是衝著少遊公子所住的月明軒來了,真不知道這少遊公子究竟有什麽魅力,不但占了秦觀、歐陽修兩大才子,這會連聞名天下的蘇東坡都一並勾走了。蘇焱直聽得滿頭黑線,惡狠狠地瞪了那個說話的人幾眼,又憤憤地踢了身邊的桌子兩腳,想她真是倒黴透頂,為什麽明明大家都被流言纏身,卻隻她一個成了眾矢之的,虧得她還是這揚州人呢,家鄉的老百姓也太欺負人了!

周掌櫃見她滿臉不高興,便在一邊賠笑道:“少遊啊,你也別生氣,我也看你住了一年了,知道你絕不是外麵說的那樣,啊,少遊可絕對是正經人!”

蘇焱一聽,感動得就差熱淚盈眶了,她一把抓住周掌櫃的手叫道:“周掌櫃,就衝你這句話,少遊今天也絕對要報答於你!來來,你這店雖然格調高雅,可生意一直冷清,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啊,今天就讓我傳授你兩招……”

待到蘇焱蹲在櫃台角落裏和周掌櫃談完回到她房間時已經過去大半個時辰了,那三個男人早等不及她,正聚在一起喝酒吃飯聊得歡暢盡興。見她回來,子瞻一邊招手讓她在他身邊坐下一邊笑道:“幹什麽去了?對不住,看你半天不回來,我就說我們先喝上。”

“沒事,沒事!我就在樓下和掌櫃的聊了幾句,哈哈,哈哈!”蘇焱趕緊擺手,滿臉笑嘻嘻地入座,心裏卻衝子瞻做了個鬼臉——若是被他知道她剛才在樓下是怎麽教周掌櫃利用子瞻的名氣做生意,甚至教他創出招牌菜“東坡肉”來,子瞻非把她拆了不可!

子瞻也不疑有他,正要繼續和秦觀歐陽修聊先前的話題,卻見秦觀看了對麵蘇焱一眼,然後就轉頭向他笑道:“先前蘇公子說少遊原來曾經意欲向令妹提親?”

啊!!蘇焱一呆,下意識地抬眼看向秦觀,就見他正笑吟吟看著自己,不禁臉上一紅,心裏卻詫異得厲害——他明明已經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裝,為何還要糾纏於這種一聽就知道是謊言的問題?

子瞻也是一愣,幹笑了兩聲,才道:“啊,嗯,是有這麽一回事,不過我小妹當初看了少遊的書信說他行文華而不實,想必人也不夠穩重,便一口回絕了。”子瞻說這話,其實是把當初王雱的事代入了進去。說到最後,他看著蘇焱又是生氣又是憋屈的側臉,強忍了才能不笑出來。

哼,你們兩個就笑好了!損我很爽是吧?看我以後怎麽報複你們!蘇,盡在焱恨恨地邊在心裏泄邊瞪著他們,她這時候沒辦法直接回嘴,便把手中酒杯碗筷弄得山響聊表抗議。

“嗬嗬,蘇小妹也許對少遊有點誤會,我認識少遊一年,倒覺得他天資清和,善解人意,對待朋友也是真誠一片。”坐在蘇焱另一側的歐陽修卻看著她說出這番讓蘇焱差點感激涕零的話——歐陽修果然是她的好兄長,好朋友,講出來的話就是動聽,一點不輸給當初最得她心的治愈係小天使子由啊!她正兀自激動,卻聽到他繼續說道:“不過我在臨安的時候也聽說過蘇公子的妹妹,在臨安可是家喻戶曉的人物,好像她是蘇大人認的義女?”

“哦?並不是蘇公子的親妹妹?那我真是有點好奇了,什麽樣的女子能讓蘇大人那樣的人物如此青睞?”秦觀放下手中酒杯,興致勃勃地看著子瞻問道。

“呃……”子瞻不由自主地就看向蘇焱,卻見她正神色不悅地別過臉去,心裏一樂,便笑道:“自家妹妹,我倒也不好說,還是讓外人評價來得客觀些,你不妨問問少遊?”

……這個臭子瞻!看來他今晚是存心打算讓她進退兩難了!好哇,姑娘我今天就豁出去了!看誰怕誰!蘇焱向他橫了一眼,便索性一抬頭向著秦觀道:“那位蘇姑娘可不得了,生得美若天仙,偏偏驚世才華,而且還精通異術,性格又活潑可愛,絕對是個驚才絕豔的人物!可謂人見人愛,車見車載!”

子瞻在她身邊聽她這麽不要臉地自我吹噓,心裏笑得都快抽筋了,好容易忍住,見她得意洋洋地在瞄自己,忽然間心中便是一陣悸動,想起從前種種,倒不禁隨她的話微微點頭,輕聲道:“我小妹她……她確實……是個聰明可愛的女子……”

蘇焱本以為子瞻必定會擠眉弄眼地嘲笑自己,卻沒想到他這麽說,她反而害羞起來,臉色微紅,眼睛也有些不敢看他,這時聽到對麵秦觀笑道:“哦?原來蘇公子的小妹是這麽樣一位別致的姑娘,當真是令人神往。若非在下實在舍不得離開少遊身邊,可真想前去臨安拜訪她了。”

蘇焱不由一呆,抬眼見他邊說邊笑吟吟地對著自己,禁不住地臉漲得更紅,可當聽到他那句“舍不得走”時心裏卻又有那麽一點點舒服,想不到這好色的家夥聽自己把那“蘇姑娘”吹得如同天仙下凡都不動心……不過這樣一來她豈不是成了在吃她自己的醋?想到這裏她自己都被這心思嚇了一跳,趕緊堆出滿臉冷淡來哼一聲道:“你愛找誰找誰去!我、我可不用你待在我身邊!”

秦觀微微一笑,盯著她促狹地眨眨眼:“那怎麽成?我走了,誰晚上給少遊你蓋被子?”

“你!!”蘇焱登時惱羞成怒,剛要跳起來反駁,就聽身邊子瞻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頓,她驚慌地向他看去,隻見子瞻臉色都蒼白了,卻並不看她,隻控製了聲音轉臉向著秦觀強笑道:“怎麽?秦兄晚上經常幫這位少遊公子蓋被子的麽?”

“啊,倒也沒有經常。”秦觀悠然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才笑道:“隻是有幸看過少遊的睡相……頗令人放心不下呀。”

“要你多管閑事!我就愛那麽睡!誰要你看了?你看不慣……就離得我遠遠的好了!哼!”蘇焱簡直氣結,秦觀這麽說是小,給子瞻那恨不得管死她的兄長聽見是大啊!剛才看他那副樣子,肯定已經不知道誤會到什麽地方去了,偏偏現在人多又沒法解釋……她還想繼續罵,卻見子瞻已經回過頭來看著她了,隻見他笑容滿麵,一副說不出的愉快模樣:“少遊啊,這是怎麽一回事?你到底是怎麽麻煩人家秦兄了?連被子都要秦兄替你蓋了?”

蘇焱聽他這麽說,頭皮都麻了。依照子瞻的個性,聽到這種事毫無疑問要衝她火說教個半天,可現在這種異常的和顏悅色反而更令她膽戰心驚。她壯著膽子瞄他一眼,果然見他雖然滿臉微笑,可眼底深處卻滿是掩飾不住的怒氣,她頓時打了個寒戰——完了,原來子瞻真正生氣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

“哈哈……也沒,不是,真的……”蘇焱哭喪著臉對著他:“是有次我喝多了,什麽都不知道,哈哈,哈哈……”

“哦?這樣啊,那下次少喝點吧,老是麻煩別人可不好。”子瞻依然是語氣溫和,隻是趁無人注意之時投給她了個“一會找你算賬”的凶惡眼神,便又地回過臉去繼續和秦觀歐陽修談笑了,隻留下蘇焱在一邊坐立不安,想著待酒宴散了她該怎麽解釋才能逃過被大罵一頓,一邊想著又恨恨地瞪了秦觀一眼,都是這家夥不好!一番胡言亂語簡直害死她了,居然還在那裏笑得開心……

而他三人倒是一如既往地談笑風生,子瞻和秦觀聊得尤其投機,隻是子瞻每次不著痕跡地建議他出仕的時候,總是會被秦觀同樣不著痕跡地婉拒,這麽一場酒一直喝到午夜時分才要散去。蘇焱看子瞻喝得已經快伏在桌子上睡著了,便也偷偷摸摸地站起身來想要和秦觀他們一起混出去,然後去樓下隨便問周掌櫃再討一間房臨時住了,總之先把今晚這關闖過去再說。

卻在她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子瞻忽然坐起身來,微笑著開口道:“少遊,你上哪去?”

蘇焱一呆,想不到他這麽快就醒了酒,嚇得頭都不敢回,訕訕笑道:“我……我……哈哈!蘇公子累了吧?這間房兄弟我就讓了給你了,你別客氣,趕緊洗洗睡吧,啊?”說著,抬腳就想開溜。

“那怎麽行,這可是少遊你的房間,哪有我隨便占了的道理。而且,少遊,我還有事沒問你呢,你哪能就這麽走了?”子瞻笑著,還笑眯眯地站起身來,隻是他那滿臉笑容嚇得蘇焱腿都有點軟,她趕緊回頭,見歐陽修和秦觀都已各自回了房,便把房門輕輕帶上,再回過身來時就見子瞻臉上笑意盡失,正怒不可遏地瞪著她:“秦觀先前所說的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給我老實說清楚!我……我好歹也是你兄長,這事我可有資格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