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淩然微微一笑,將手帕遞到鼻尖前嗅了嗅,一副陶醉的樣子,嚇得桑勻顫抖的身子開始搖搖欲墜。

“桑勻姑娘,這帕子真漂亮,不如……”她語調淡淡,表情卻像十分喜歡的模樣,在桑勻驚懼帶著懇求的目光裏,她頓了頓,眸裏劃過一縷冷意,她自然知道桑勻看不上“他”其貎不揚,但……,微微垂下眼角,眼底映出一側熠熠麵具。

想必桑勻一定會喜歡那個,隻一笑已令百花失色的男人。

手帕推到桑勻跟前,周圍卻驀地卷起一陣疾風,蔚淩然指尖一鬆,手帕不偏不倚,正正被風牽入麵具男子微攤的掌心。

桑勻見此情形,眼睛泫然欲滴,纖細的身子晃了晃,幾乎就此暈過去,卻無意撞入麵具男子刹那冰凝向蔚淩然射來的目光,渾身被這人殺氣冷冽卻魅惑人心的眼神震了震,瞪大眼睛又驚又喜的呆呆楞在原地。

麵具男子低低冷哼一聲,兩指挾起手帕,平平向桑勻飛來,他做著這個動作的同時,已一手拽起目光泛著狡色的前城主蔚淩然。

一個韻律特別的響哨聲自麵具下傳出,眨眼,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仿佛一道劃破暗夜的閃電,自天邊奔來,他拽著蔚淩然的時候,立刻封了她周身大穴,白馬一近,將她往馬背一拋,然後一挺一躍,“駕”一聲輕叱,如雪白馬瞬間自人們眼前奔遠。

一切發生不過頃刻,兩人一馬消失在茫茫暗夜,篝火仍舊啪啪燃燒,映紅幽黑的雲,映出拓跋驚宇愕然張大的嘴巴,映出桑勻美目含淚、麵如死灰楞在原地,映出冷漠少年沉凝如冰的臉和投在白點之後,利銳擔憂的目光。

蔚淩然被橫擱在馬背上,顛波的道路與風馳電掣的速度,驚出她一身又一身冷汗,偏偏露在麵具外一雙足可媲美星月的眼睛,一直冷冽冰徹,男子握著韁繩,指節突起,一路疾馳,沒有說一個字,蔚淩然被他周身強大森冷氣息所鎮,一時在疾風中也無法開口。

束胸在擠撞中散開,骨節分明的馬背不斷摩擦,又咯又撞,她嬌嫩的胸……又疼又變形。

無法開口說話,不代表她不能罵人。

馬蹄噠噠,蔚淩然含淚在心裏大喊,你妹,你不高興被我戲弄,將手帕還給桑勻不就得了,黑燈瞎火的,拽她上馬,孤男寡女,一路朝無人的地方狂奔加灌風,是想顛散她的骨頭還是想滅了她的口啊!

風自耳邊呼嘯而過,刮得麵頰生疼,但更疼的是快要散架的腰與不停被撞擊的胸!

銅色麵具在冷冷月華下,反射著更冷更寒的光。

蔚淩然盡力睜開半眯的眼睛,往馬後眺望,風是冷的,馬蹄揚起的塵埃直欲迷蒙她的視線,願望是美好的,可惜現實是殘酷的,她再望眼欲穿,也不見身後有任何人追來的跡像。

這才發覺駝著兩人狂奔的白馬不是普通的馬,這種夜行千裏的速度,就算有人追來,又如何比得上這種千金難求的良駒呢!

當下微微歎了口氣,閉上眼睛,合起嘴巴,漸漸平熄憤怒的情緒,管麵具男要做什麽呢,可以肯定他不會想殺她,如想殺她,此時他動動手指,要她死,那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麵具男子繼續策馬不管不顧地狂奔,也不知他們跑了多久,跑了多遠,白馬漸漸放緩速度,冷風嘯嘯,自空氣中攜來一股涼涼水氣,耳畔隱約可聞流水自高處落下,擊石撞出的嘩嘩聲。

蔚淩然睜開眼睛,借著殘月冷清的光輝,看出他們現在身處的位置,竟是黝黑山穀入口,水聲與濕氣便是自穀內隨風飄送出來。

再近些,轉過山拗,仿佛自九重天奔騰而下的萬丈飛瀑直直撞入眼簾,蔚淩然正在驚歎著大自然造物的神奇,驀地身體一輕,臀部霎時有痛裂感傳來,保持著古怪姿勢,吪牙咧齒抬頭,麵具男站在她一尺之外的地方,抱著雙臂,半垂華光塞月的眼眸冷冷盯著她。

尼瑪,對她溫柔點會死啊!

她又不是棉花做的,這草地再柔軟,她也經不起他如此粗暴擲地的手法。

“喂,你抽什麽瘋?”揉揉痛感難消的**,幹脆躺在地上,將僵硬的身體盡量舒展,“你不覺得你這樣對待一個姑娘,很不人道!”

“哼”

麵具男子冷冷睨她一眼,回應她的是一聲不高不低的冷哼。

“哼什麽哼,你帶我來這幹什麽?”

麵具男突然走近她身側,湊近她臉部不足一寸的位置,寒光閃閃盯著她,“幹什麽?當然是讓你清醒清醒!讓你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能仗著別人寬容而肆意妄為!”

微涼氣息襲摩兩頰,含著淡淡翠竹清香,蔚淩然僵硬讓了讓,淡淡清香裏,突然讓她想起曾經在某人身上聞過的熟悉味道。

她有一刹失神,眯起眼睛默默看向銅色麵具上,那雙清澈冷冽的眸子,心想人可能死而複生嗎?或者……他根本沒有死?

對,她與他初次相遇是在南宮奕的陵墓裏。

會不會眼前的人就是——他?

被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驚了驚,她突然一骨碌坐直。

一隻腕骨精致的手,陡地向她探來!

像拎小雞似的,捉著她衣領往上一提,然後往飛瀑下的水潭狠狠一拋。

“咳咳……”蔚淩然腳朝天頭向下,整個人倒蔥狼狽栽入水潭裏,冷徹清水猛地嗆入喉嚨,“嘩啦”一聲竄出水麵,帶起一陣劇烈咳嗽。

“撲通”

在她準備劃向岸邊時,麵具男突然跳下水潭,在她眼前激起大片水花,水花兜頭兜臉的濺來,她閉上眼睛,下意識攏了攏衣裳。

“混蛋,你想冬泳健身,那是你的事,恕本姑娘不奉陪。”

尼瑪,本來山風就夠冷了,還撲入那麽清澈一個大寒潭泡水,想死別拖著她!

“哼,你還知道冷?”大手憑空伸來,輕易捏著她纖細的脖子,盯著她的眼眸雖然森冷咳人,蔚淩然卻知道他在生氣,很嚴重的生氣!

但能不能先告訴她,他生哪門子的閑氣?

“喂,你個暴力狂,快放手!”

麵具男掐住她脖子,很順手的封住她的內力。

蔚淩然想取銀針,麵具男微微冷笑,手指在水下輕輕一彈,兩截藏有銀針的衣袖自皓腕斷落,飄浮在水麵,像兩片破敗的枯葉,無聲諷刺著她的無能。

她剛張開嘴想大罵,腦後突然一重,麵具男壓著她頭發散亂的腦袋,往水裏一推,然後一提,如此反複,不顧她拚命反抗,也不管她手腳在水裏大力撲騰,直至她麵色慘白,才拎她出水麵,讓大口大口喘粗氣。

“現在,你可清醒了?”

肺部辣痛的感覺稍減,蔚淩然立刻抬手往他臉上招呼,掌揮到半途,猛地驚覺他戴著麵具,打上去,痛的也隻是她的手而已,遂悻悻收回手,腿卻在同時踢出,哼,姑娘就不信,麵上打不得,其他部位難道還踢不痛你!

明明冷清透徹的眸子,隨隨便便看她一眼,便教她頓時隻覺全身寒意森森,禁不住生生打個寒顫。

“嘩啦”一聲,某男顯然被她的動作激得更怒,惡狠狠再度將她摜入水下。

迷藥、毒藥一遇水,便失去作用,而銀針……,蔚淩然滿眼滿鼻被嗆得難受,好、很好!就算沒有外物,她仍有一雙手!

再不管麵具男怎麽對她,也不管是否會被內力反彈,竟突然發了狠,用沒有絲毫內力的手指去戳他的經脈,對於人體最脆弱的部位,即使她閉著眼睛,仍然一清而楚。

手指剛觸及麵具男外袍,便感受到一股自然而生的力量將她往外推,但她沒有縮手,反而迎著阻力而上,“噗”手指戳在他身上,如同插在豆腐上,對他造成絲毫傷害,但是,她的手指,卻沒那麽幸運了,內力反彈,食指竟生生被她固執的動作折斷。

蔚淩然吃痛不住,悻悻縮回手,在麵具男拎她露出水麵的瞬間,仰起下頜,卯足勁雙眸泛著痛恨之色瞪他。

麵具男微微冷笑一聲,毫不心虛迎上她的目光,淡淡道,“……嗯,現在清醒沒有?”垂眉時,極快看了眼她手指。

“清醒、清醒!”再折騰下去,她不是被凍死就是被水灌死,好女不吃眼前虧,於是某蔚女很沒骨氣點頭,眼底卻沉滿諷刺之色,尼瑪,在這種情況下,誰還能說不清醒,姑娘我五體投地拜他為師。

麵具男子涼涼橫了她一眼,並不考究她話裏真實性,沉吟一下,終於將她從水潭裏徹底解救出來。

蔚淩然一上岸,冷風瑟瑟掃過,帶起她一身雞皮疙瘩,她撕下一片衣裳纏好斷指,然後盡量抱緊雙臂,眨著眼睛巴巴望他,希望這個驕傲深沉故作神秘的暴力狂能發發善心,盡快帶她回去,她想念溫暖的床、幹爽的衣裳……。

麵具男仗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優勢,氣勢逼迫的冷冷掃過來,當然他的表情絕非為她故作可憐的模樣打動,“既然清醒,可知自己錯在什麽地方?”

呃?

某蔚按耐住心底騰騰怒火,呆呆看他,有點不太相信,敢情之貨仗著武功比她強,折騰她還沒完沒了啦!

如果不是還指望他帶她回去,她一定毫不猶豫衝過去狠狠送他兩巴掌。

然後大聲告訴他,她錯了,錯在識人不清!

但是,形勢比人強,蔚淩然隻好將怒火在心壓了再壓,微微低著頭,作出誠懇的樣子,低聲道:“是,我錯了,我不該將手帕弄到你懷裏,不該用小地方的姑娘玷汙你大丈夫高遠的眼光,請你將這件事當風吹過,散開一天烏雲。”

她的言下之意,她錯也認了,歉也道了,你若是個男子漢,就不應再計較而該立刻馬上帶她回去!

“錯!”

“錯?”蔚淩然被他冷硬的語氣嚇了一跳,驚愕看他,不知他這話何意。

“你根本不知自己錯在何處,看來……”他淡淡說著,話不盡然,視線自她臉上閑閑瞥過,再投向嘩啦啦的水潭。

他在暗示,她不夠清醒,仍需下潭再洗洗衝衝腦袋。

蔚淩然目光隨他一轉,觸及水紋**漾的潭麵,渾身莫名抖了抖,開玩笑,打死她也不想再被他當布偶一樣往水下拎來拎去,嘴上認個輸又不會死,再被扔進水潭裏,相信她很快就會死。

“呃,那個……,你就當我蠢笨不化,直接點明就好,千萬不要生氣,智者說的: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你看多不值!”

麵具男古怪微涼的眼神往她麵上掃了掃,似乎對她的說辭有些意外,半晌他冷冷道:“你最大的錯,在於將別人的寬容當成放肆的資本。”

蔚淩然委屈含淚,艾艾向他看來,滿臉不解。

“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心意,但你沒有權利將這份心意推給別人!”

哈米?

他、他、他……剛才的意思是,他喜歡她?所以對她亂扔別人手帕的行為生氣?

某蔚呆若木雞,滿額問號看定他,顯然消化不了麵具男這話的真意。

呆呆的,楞楞的,瞪著眼睛用力看他,她的神情隻向他傳達這句話。

大哥,你開玩笑的吧?姑娘我一無財二無貎三不溫柔四不愛死纏不休五兼克夫多多,喜歡我?你了解我嗎?

麵具男看她傻掉的反應,低低哼了聲,倏地像鬼魅般飄過來,欺近她跟前,一手扣著她腰肢,描滿妖魅風情的薄唇氣勢凶猛地壓上她的唇。

蔚淩然立刻淩亂風中,傻傻睜著眼睛,心想這味道怎麽有點熟悉呢?麵具冰冷的觸感抵壓皮膚,她才醒過神來,剛要出手怒懲這個可恨的男人。

麵具男子唇角泛一抹輕意,霎時飄出一丈遠,站定,遙遙看她微微洇紅的唇,帶著幾分得意的輕道,“小傻瓜,我是認真的。”

認什麽真?

蔚淩然又羞又怒,瞪他的同時,腦裏轉著疑惑。

想了想……,難道他、他看穿她的心思,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他是真的喜歡她?

蔚淩然苦笑,然後嗤之以鼻,“喂,我和你並不熟,隻不過很不巧的見過幾次而已,”微微垂下眼,腦裏及時回放他們幾次見麵,並不愉快的經曆,突然臉上泛紅,“陵墓裏的事,你放心,我其實打算忘了它,還有,我告訴你,絕對不需要你負責,就這樣,這裏好冷,我們快點回去吧。”

“很不巧,陵墓裏,某人對我霸王硬上弓的事,本人可忘不了,而且我很介意,我今天就是想告訴你,某個對我吃幹抹淨、沒心沒肺到處亂跑闖禍的女人必須對我的將來負責到底。”

他冷冷清清的眸光斜斜睨過來,銅色麵具在月華下泛起淺淺金色,妖魅棱薄的唇瓣一張一合,眉梢嘴角漫著淺淺笑意,看得某女一驚一呆,這段話更炸得她腦袋嗡嗡,兩眼冒星。

他要她對他的將來負責到底!

這叫什麽事?

這世道顛倒了嗎?

她當日……被他逼的霸王硬上弓,她不用他負責,他不是該找個角落躲起來偷笑嗎?丫的,怎麽、怎麽……反賴上她了?

滴溚,濕潤的**自天空掉在額上。

蔚淩然抬頭,隻見殘月隱去,天幕陰沉沉,劈劈啪啪雨點驟然密集而下,瞬間打得她眼睛也睜不開。

某女悲憤仰天,在心裏狂喊。

啊!鬼老天,好端端的下什麽雨,她今天與水犯衝,身上還濕溚溚冷得發抖,又來場大雨,這下,她要怎麽回去?她不要冷死在這鬼山穀裏啊!

“別發呆了,我們到那邊躲一躲再說。”麵具男子在她眨眼的動作未完成前,又飄了過來,下頜抵在她發際,手熟稔地繞到她後腰,挽起她往氣勢萬鈞的瀑布飛去。

在麵具男子拔開密繞的藤蔓時,蔚淩然才發現瀑布後麵,原是個天然的幹燥山洞,當下用來避雨倒是再合適不過了。

隻是……她瞅瞅自己渾身上下,無奈歎了口氣,山洞雖幹燥,但沒有任何可供烤火的東西,這麽擱著一身濕衣裳,早晚得捂出病來。

麵具男子趟著雨滴進來,她立刻往裏靠了靠,一靠之下,才發覺山洞崖壁並非實體,她好奇伸手去摸,指尖竟有涼涼的風拂過,心裏一喜,立刻來了興致,也忘了身上還濕溚溚,徑含著笑意小心翼翼一路往裏探去。

麵具男在她身後搖搖頭,一邊暗暗運功將衣服弄幹,一邊跟在後麵。

蔚淩然在前麵興致勃勃,倒沒仔細身後動靜,麵具男子周圍很快浮起淡淡白霧,衣服在他內力催烤下,很快回複幹爽。

“女人,洞裏黑乎乎,裏麵若有什麽野獸在此地棲息,我倒要謝謝你跑這麽快,替我喂飽他們。”冰冷的聲音含著嘲諷自背後傳來,蔚淩然一怔,頓住腳步,回頭看了看,某男正優哉遊哉地抱著膀子,跟在她後頭。

明明是好意提醒她注意洞內有沒有猛獸,偏要用氣死人不償命的話激怒她,真不知這人怎麽想的。

既然他“惡意”提醒,她自然領了情也不必對他道謝了,正好省事。

蔚淩然沒有吭聲,隻一頓便繼續埋頭往洞內更深入的地方走去,反正她的眼睛可以看得見洞內任何東西,有沒有光線對她是一樣的。

彎彎繞繞,走了大概兩刻鍾,迎麵的風猛烈夾著重重水汽,蔚淩然抬首望去,不禁怔了怔,前麵不足一米處,居然是出口,透過沉沉黑色,依稀可見外麵疊巒景物。

這個山洞倒特別,居然貫穿一座山而過,驚奇之餘,蔚淩然有些心灰,外麵依舊雨落成簾,她仍然得困在山洞裏,受寒挨冷。

“不用看了,這場雨一時半會是停不了的,你還是過來坐下,發揮餘熱,為我擋擋風也好。”

“什麽?”蔚淩然霍然扭頭,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居然有人厚顏無恥至如此地步,如果不是他抽瘋拽她上馬,跑來這個鬼地方,她至於又冷又乏的被困在這嗎?

擋風?

某**惻惻冷笑,回頭朝他走去,近了,發現他身上衣衫滴水不沾,驚訝之餘,惡念立起,內力高強了不起,我讓你獨自舒爽……。

閃電般繞至他身後,兩手一反一捊,將身上外衣脫下,捊出滴滴溚溚水珠,齊齊往他背部招呼而去,麵具男子背部立即現出大片水漬,而她在他轉身前,套好衣服退出老遠的地方,倚著崖壁朝他笑吟吟道:“嗯……,這裏風好大,你千萬不要過來。”

麵具男挑挑眉,眼眸充滿盅惑妖魅之光,低低笑道:“娘子是在暗示為夫,我們該雨露與共嗎?”

呃?

蔚淩然呆呆看他,半晌瞪大眼睛劇烈咳嗽起來,這人臉皮比城牆還厚,她說什麽到他嘴裏全變了味,她還是住嘴算了。

“救命……救命啊!”

隱約呼救聲穿過雨幕傳來,洞內兩人迅速對望一眼,金光一閃,銅色麵具已改變方向,男子朝她打個頓住的手勢,立時急急掠向洞口。

蔚淩然仰天翻翻白眼,也疾步奔至洞口,與他互踞一旁,向外張望。

“救命、救命……”聲音斷斷續續,暗沙不明的嗓音夾著極端恐懼,這聲音的主人——是個女的。

蔚淩然自知在雨夜,一個女子孤身出現在山穀,事情絕不平常,但聽著女子在雨聲中淒厲呼救,她卻做不到見死不救,皺皺眉,便想躍入雨中,遁聲尋去。

麵前驀地伸出修長手臂一攔,男子懶懶道:“別出去,以你的身手,救人不成,還得被人救。”

“你閃開,你不救我救,我的血跟你的不一樣,我即使渾身濕透,我身上流的血也是熱的,而你——哼,冷血動物一枚。”蔚淩然卯起下巴,冷冷看他,眼神明顯寫滿不屑。

男子眯起雙眸,垂下長長睫毛掩去底下受傷的表情,盯著她神情驟然變冷,半晌漠然開口,“好,你那麽想做英雄,請便。”

蔚淩然一時驚詫,看看他拒人千裏之外的表情,張嘴想說什麽。

“有人嗎?救命、救命啊!”

二人爭執間,聲音竟漸漸逼近山洞。

雨霧隱隱中,一名年輕女子披頭散發在前麵荒不擇路左躲右閃,身上衣衫抵不住風吹雨灌,被枝椏劃開的口子,嘲笑似的撕裂更大,尤其兩條粉白手臂幾乎遮掩不住,她身後不到三丈之外,大概五六個身著士兵服飾的胡子在竭力追趕,風帶起女子掩麵的零亂發絲,一雙水汪汪卻溢滿驚恐的眼睛,重重敲擊蔚淩然心中柔軟一角。

是桑勻!

在她身後追趕的士兵,臉上顯然逞滿難耐獸欲。

蔚淩然看得怒火中燒,握了握拳頭,便要躍入雨水裏。

麵具男子收回自桑勻出現便若有所思的眼神,一手拉住憤怒的某女,隨手摘下幾片洞邊樹藤葉子,貫了內力,往雨裏胡子士兵無聲擲去。

樹葉似乎柄柄鋒利刀刃,劃過夜的黑沉,齊齊切開連綴不斷的雨簾,幾乎同時割破幾名士兵咽喉。

身後接連傳來幾聲“撲撲”微響,桑勻下意識扭頭,依稀瞧見幾名追兵莫名撲地,再也沒起來。

大雨仍在繼續,山風呼嘯作響,大地一片黑暗不明,身後的人卻無聲無息倒地……,桑勻越想越害怕,她不會是遇到傳言中的那個……鬼了吧?

這一怕,仿佛感覺周圍突然懸浮許多幽暗氣息的東西,她瑟縮著,立刻抱頭狂奔。

蔚淩然將她的神情與反應看得一清二楚,此刻不禁心下一怔,實在弄不明白桑勻這是玩哪出,身後該殺千刀的士兵沒了,她好端端的幹嘛發起狂來,而她害怕的表情較之前尤過之。

蔚淩然大急,看桑勻亂撞亂竄驚恐萬狀的樣子,張口就想喊,卻不想聲音到了咽喉,突然感覺頸項一緊。

麵具男子指尖微拂,已封了她的啞穴。

她憤而仰麵,睜目怒瞪,動不動就封她穴道,封、封、封、封你妹呀!總有一天,她將武功練好,一定要比他好,換他也嚐嚐受製於人的滋味。

“這事蹊蹺,你且仔細看著,別出聲。”她隻見麵具下薄薄嘴唇微動,聲音卻小而清晰傳進耳朵,她一呆,他這是以密傳音。

激憤的情緒漸降下來,蔚淩然再舉目往雨中亂奔亂撞的女子望去,這一望,她又驚又喜,雖然她沒法出聲,但桑勻驚恐逃奔的方向居然是朝著他們所在的山洞而來。

眼角斜斜瞥向銅色麵具上,男子外露一雙眸子在黑暗中似乎變得更幽暗更冷寒了,目光往下,赫然看見他右手捏著一片翠綠葉子,那姿勢似乎想將葉子朝桑勻平飛出去。

蔚淩然又急又駭,顧不得避嫌,雙手拉著他寬大衣袖搖了搖,滿臉乞求朝他眨眼,她說:桑勻出現在此固然怪異,也許她被逼誤撞來此的,無論如何,要給人家一個說話的機會。

男子瞄了瞄執著他衣袖一雙如玉精致手腕,眸光沉了沉,手中葉子無聲落地。

“翻過這座山脈,便是北胡大軍營地。”

蔚淩然吃驚之下,大翻白眼,大哥,你亂跑也不看看方向,萬一驚動了大軍,他們倆條小命……想想,她都覺頭皮發麻。

雖然她沒法開口說話,但麵具男子看她的眼神,似乎十分清楚她心裏想法,嘴一撇,神情一冷,低低道:“我亂跑,還不是你的錯。”

蔚淩然無語仰頭問蒼天,目內晶瑩流轉,內心嘔得要命,確實是她的錯,她好好的將手帕扔他懷裏幹什麽!這自作孽呢果然不可活!

“她……”男子餘音未盡,雨中驚惶女子突然竄到他們眼前,眨眼,抱頭從兩人空隙中滾了進來。

銅色麵具自黑暗中劃出一條燦爛弧線,男子飛快轉身的速度令人咋舌,更令蔚淩然錯愕的是他接下來的動作,他轉身霎那,朝桑勻拍出一股柔和到令人不察的掌力,同時將蔚淩然迅速拉至他身後。

如果麵前這個桑勻是個普通人家姑娘,自然不會武功,自然不會對他的掌力有任何反應,換言之,如果桑勻下意識作出抵抗的動作,就證明桑勻絕非堤城普通百姓。

蔚淩然不自覺繃直身體,似乎比桑勻還緊張,盯著桑勻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以極狼狽姿勢滾入洞內的女子觸及幹燥地麵,麵上微露喜色,對麵具男子拍在她身上的掌力恍若未覺,驚魂不定慢慢摸索著站了起來。

蔚淩然盯著她的動作,悄悄鬆了口氣。

麵具男子略略側著身體,並不在意桑勻之後的舉動,隻是眼底幽深之色更濃了,連麵具下的唇角亦漫了冷峻沉鬱之意。

蔚淩然自能將他表情看得清楚無遺,隻覺心裏有些惱怒,既然證實桑勻隻是個柔弱女子,他怎麽著也不該擺這副臉色給人家看。

可惜她在為桑勻抱不平的時候,忘記了桑勻並沒有如她一樣視黑暗如白晝的能力,當然不可能看得清銅色麵具的臉上是什麽表情。

“哎,桑勻,你怎麽闖到這裏來的?”她極力表現出自然友善的語調,並且朝驚恐女子伸出手。

桑勻隻見黑暗中有模糊影子卓卓晃動,心裏更加驚恐不安,一邊往洞內退一邊亂揮雙手,拍開蔚淩然伸來想拉她的手。

“啊、啊……別過來,你、你是人是鬼?”

蔚淩然無聲歎了口氣,盡量以平常的語氣說:“桑勻姑娘,你別害怕,我是前城主淩威,我的聲音你聽得出來嗎?”

“淩、淩城主?”桑勻試探的小心翼翼回了聲。

“嗯……,就是我淩威,有我在,你無須害怕。”蔚淩然壓著聲音,極力安撫桑勻驚恐情緒。

這話音一落,她邊上立刻傳來低低冷笑聲,似在嘲諷她不自量力。

桑勻在黑暗中朝她身旁驚慌張望,腳下悄悄又往後縮了縮。

蔚淩然憤慨之極,仰起頭,直直盯著男子側麵,似要將他麵具下的臉瞪出個洞來才解恨。

大男人一個,借她威風一下會死啊!用得著拆她的台,還連帶嚇唬驚懼不定的桑勻麽?

她剛想細聲安慰裏麵驚恐女子,外麵突然傳來雜遝的腳步聲,整齊的步伐帶出沉沉殺氣,割開連綿大雨而來。

一直鬆散漫不經心的麵具男子聽著這聲音,肩側流暢的線條驀地緊直起來。

雨下不停,幽暗空氣裏水汽迷蒙,加上光線不明,自山洞往外看,蔥籠草木更加幽深可怖,似巨大黑影蜇伏,伺機將他們一口吞噬。

那細微卻伐伐生風的步子恰恰如黑影裏張揚的利齒。

麵具男子與蔚淩然在同一時間轉過麵,朝聲音微微處尋覓人蹤,二人自然沒有留意山洞暗影裏狼狽女子低垂眉眼裏那一瞬憤恨冷酷的光芒。

聲音似乎很遠,卻在霎那近至眼前,方向很明確,直接奔著他們現在的山洞疾奔而至。

透過層層濛濛雨霧水汽,蔚淩然看到,暗影裏在雨中疾行的男子從頭到腳全部兵甲在身,隻露出一雙豹子一樣的眼睛,漆黑戰甲與夜色融為一體,就像飄忽幽靈,步子斷伐有力,卻落地無聲,人數不多,她默默數了數,看樣子是一個小隊,隻有十三人。

他們該不會就是山後北胡士兵吧?

這麽一想,蔚淩然默默看向麵具男子,詢問之意表露無遺。

男子冷清眼神一直鎖著外麵那些人的動靜,並沒看她。

這些人是因為他們之前在水潭撲騰的大動作引來的,還是……,蔚淩然微微垂下眼角,掃了掃縮在暗色裏的嬌弱女子。

揭開麵具現真容,倒數進行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