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你所念的那個擁抱隻是一個虛無的弧度,你所想的那個支撐偏偏和你再次錯過。】

鳳離國,岐都左相府。

室中白幔垂掛,燭光搖晃,一片靜謐。

沈相長子沈清和跪在靈堂中,已經整整一天,沒有動彈過半分。

一個修長的身影站在門處,看著跪在裏麵的人,半晌,踏步走了進來、

身穿緋色繡雲雁朝服的男子踏了幾步,站在沈清和的身邊,關切道:“大哥,夜深涼重,快點起來吧,小心壞了身子。”

沈清和沒有抬頭,依舊在盆裏燒著紙錢,輕聲問道:“四妹睡了?”

沈清雲點頭應道:“恩,她身子還未調養好,太醫說她最近逢大慟,心神鬱結,悲傷過度,我已讓三弟帶她回房歇息了。”

沈清雲看了眼跪在地上沉默的男子,停在嘴邊的話還是說了出來:“大哥,聽說前些日子,你在東月國成親了。”

沈清和的動作一頓,卻是回道:“恩,前些日子,我給爹寫信,說我在東月已經成親,爹卻回信不許,讓我立刻動身回鳳離。可我已在五月初二向那女子提親下聘,怎能悔婚,更可況,那女子是我深愛之人,於她,我怎能背信棄義。”

隻是聽罷他的話,沈清雲放在身側的雙手倏然緊握,一向平靜無波的臉上竟然帶了幾分薄怒,冷聲道:“所以,大哥你就為了那個女人,決定違逆父親的話?”

聽到他生氣的質問,沈清和緩緩抬頭,神色似笑非笑,嘴角卻是帶著幾分譏誚的弧度:“鳳離左相病歿,傳言其嫡子將代其任左相一職,而同一日鳳離右相杜廉方因病辭官,而右相並無門生子弟,他這一去,相位空懸,這一時鳳離朝堂,豈非已是你沈清雲掌握之中。也是,家中屬你最聽父親的話,他該是以你為傲的。三弟遠走東月,四妹同心愛之人近乎生離死別,而我,生為長子,碌碌多年,卻是沈府管家的命,這都是誰造成的!是他啊我們的父親!哈哈!如今你既然喊我一聲大哥,卻又訓斥於我,難不成你真的將我當做了沈府的管家,任你嗬斥差遣!”

沈清雲聽到他的一番譏誚之語,句句誅心,心驚之下,真正大怒,嗬道:“混賬!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沈家兄妹幾人皆是遺傳那沈墨一雙狹長鳳目,微眯時,貴氣中又顯露威嚴,而其中,最屬二子沈清雲得其父親相貌神韻,現雖為一年輕的貴介公子,可暫任左相一職時,年輕的公子說話斯斯文文,言語卻是犀利非常,而其同太子鳳璟曌又十分交好,有人便說,那沈清雲仗著如此,鐵血手段比其父更甚,私下更有人傳其隻手遮天,獨斷朝綱。

這些傳言沈清雲都知道,但他不在意,他隻要做好自己的事便可,還有父親留給他的遺命,其它的他已經顧不上了。

沈清和嗤笑,看著已經生氣的男子,道:“難道我有說錯?是不是不久之後我這個哥哥也要喝你的喜酒了,同明珠郡主大婚,真是恭喜了,清雲你可是光耀沈家門楣,爹在九泉之下,也該是

……”

隻是沈清和的話還未說完,沈清雲的左手便已揮來,狠狠扯住衣襟將他扯起,右手握拳,便要往他的臉上衝去。

沈清雲鳳目中滿是洶湧的怒氣,咬牙道:“沈清和,我真想好好打醒你,讓你那混沌的腦子清醒一點!”

沈清雲出手毫不留情,當下一拳,便讓沈清和嘴角有了血跡,莫名被打,打的人還是自己一直看不過的二弟,沈清和又氣又怒,這人憑什麽打他,當他還是過去的那個軟柿子肆意捏打嗎!爾後,一拳也疾速地向那沈清雲臉上打去。

一時,一雙兄弟,因著各自心中的憤怒不滿決堤而出,皆如兩個潑皮無賴,毫不顧形象,拉扯著廝打起來。

“大哥,二哥,你們住手啊!”

一聲驚呼在門口響起,一墨綠輕衣的俊朗男子衝進門來,迅速拉開了正廝打的兩人。

也因此臉上吃了沈清和憤怒的一拳,但此時的沈清風已然顧不上了,隻是臉上帶著滿滿悲哀,對著喘著粗氣的沈清雲,澀然道:“大哥,二哥,母親她剛剛……隨父親,去了……”

沈清雲一聽,臉色慘白如雪,身子晃了晃險些栽倒,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而沈清和也是一臉震驚。

片刻,沈清雲閉了閉眼,滿臉的神色很快換做一片平靜,那是一片充滿死寂的平靜。隨後他從長袖中掏出一塊白絹扔在了那沈清和的身上,白絹落地,白底墨畫,一清麗脫俗的女子俏然而立,卻是做男裝打扮,一身藍衫紋鶴相服,那是鳳離右相的著裝,而那女子的手中正拿著一張人皮麵具。

沈清雲突然笑了聲,眼淚卻是忍不住落下:“若非為了保全沈家,爹又怎麽會選擇那樣的方式去死!沈清和,是你害死了爹,又害死了我娘,是你!你給我立馬滾出沈家滾出鳳離,倘若日後我再見到你,見一次殺一次!”

沈清雲雙拳砸地滿是鮮血,雙目赤紅,惡狠狠盯著那呆呆站立的男子,心中滿是恨意,決然毒誓。

沈清風看著二哥奔出去的身影,也聽到了他對著大哥發出的毒誓,家中一時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他心下也是一片淒哀,沒有力氣去阻止什麽了。

沈清風看著依舊站著的大哥,千言萬語,卻是仍舊化作一聲悲哀的歎息:“大哥,你毫不顧忌同那女子結為夫妻,你可知,不久之後,那會為沈府帶來多大的災難!通敵叛國,滿門抄斬已是輕罰,株連九族毀我沈家祖業根基更是必然,那麽……身在東月過著幸福生活的你,會不會有半分感慨……大哥,你恨父親,恨他辜負藍姨的一番深情,二哥又何嚐不恨他?母親她也是嫁給父親的妻子,卻一生都得不到他的心,最後……卻還是選擇,飲罷毒酒,追隨父親而去……”

沈清風想起了那個滿手鮮血的清俊男子,心間一時滿是心疼,二哥在他和四妹看來,一直是清俊儒雅的人物,包容溫和,任他遇到什麽事都不會慌忙失措,更不會生氣得會想要打人。

看著那已是怔愣住的哥哥,沈清風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意,

卻是比哭還難看:“兄妹四人,父親他許我們自由,許我們做我們想做的任何事,我遠去東月,逍遙江湖,大哥你心係商會,奔走六國,四妹她本是內定的太子妃,但她卻深愛那七皇子鳳璟曌,爹也默許她的離開……但二哥不行,他是沈府嫡子,列祖列宗的責任,沈府的命運,都擔在他的肩上,他不可以如我們一樣任性,說離開就離開。”

“大哥,你有心愛的女子,想要同她結為連理。那女子真正的身份你卻全然不知。可是,二哥他也是個凡人,他有自己的情感,他喜歡的想娶回府的女子,根本不是明珠郡主,可他還是認了……”

驚疑之下,直到如今才知道真相的沈清和,恍遭雷擊,驚懼,不信,惶然……種種情緒交匯,突然間感到心間一陣悸痛,隨即鼻端突然縈繞一股淡淡的香氣,似醉非醉,近乎誘人沉醉,讓他便想就此沉沉睡去,再不醒來。

……

一如那夜,讓他傾心多年的女子溫軟在懷,紅鸞帳中的抵死纏綿,如水動人的溫柔,全心交托的依靠,他幸福滿足一如擁有了一切,隻是,還有那一聲被他刻意忽略的呼喚,如泣如慕:“月……”可那時的他,聞著滿室的醉人香味,竟想要再不醒來。

……

他知道曉馮靈不同於一般的女子,本是傾城佳人,卻是不愛紅妝,愛讀治國言策,兵法奇談,性情更是灑脫不羈。東月初見,小小少女女扮男裝,惜花會上舌辯群儒,而他自外祖父口中得知,那女子是東月皇商馮家的繼承人,膽識謀略和胸襟見識,同當時東月皇室名震天下慕容月公主也可匹敵,那時,沈清和就已將一顆情種埋在他心底。

卻不料,那竟是一顆迷惑人心的毒藥。

……

他一生最愛最心疼的娘親,但卻一生困在京城一個小小的別莊,無怨無悔一輩子。就在臨死時,當時尚小的他,看著那一身如水藍裙的女子,躺在父親的懷裏,虛弱蒼白,卻是幸福滿足。

“藍玉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便是答應嫁你為妻,可是,我這一輩子最不悔的便是遇見你。你當日許諾我一生一世一雙人,可笑結果,是我連你的妻子都做不了;更可歎我折了自己的雙翼,拋卻了自由,離開了家人隨你來到他國。最後落得這般結局,歎過哭過怨過悔過,最後亦不過一句釋然了。

“我當初最喜歡你,最後也是最喜歡你,不論是生是死,無論活得是悲是喜。我知曉你的難處,你的隱忍和責任,惟願下輩子,我還能做你的妻,做你唯一的妻。到時候,你可不能再辜負於我啊。”

這世間的情愛,不是一句值不值得就能簡單訴說得了,卻有那麽多人,甘願為這一句簡簡單單的值得,付出一生。

……

而沈清和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驚怒和悔恨陷入昏迷之時,在東月藍家,他和他心愛女子的新房之中,那株妖豔的黑色曼陀羅顫巍巍的抖動了幾下,爾後,一顆通體烏黑的明珠從那妖嬈的花朵中掉落盆中,隨後被一隻纖白的手輕輕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