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坤看了眼相睿身旁的椅子,選擇了在對麵坐下,「咱們叔侄倆多久沒見了,睿子都長這麽大了。」

「有十多年了,自從您離開國內,就再沒見過了。」相睿在躺椅上,半垂著眼簾看向他,微微笑著接過話。

聽到從國內離開這幾個字,劉國坤的神色微變,眼神下移調整自己的坐姿,「睿子,你來這邊療養,家裏人知道嗎?」

「我已經快三十了,不需要事事都跟他們報備了。」相睿看著爺爺曾經的學生,已經不負曾經的風華,還是坐起身來給他倒了杯茶。「劉叔叔,喝茶。」

見劉國坤喝了茶,相睿繼續說道「劉叔叔,我就開門見山了,」替劉國坤再滿上茶,「蘇哲這位病患,您還記得嗎?」

劉國坤放下剛端起的茶杯,正要開口說話,被相睿打斷,「我人都來了,您覺得還有再隱瞞的必要嗎?」他端起這杯茶遞到劉國坤的手裏,托著劉國坤的胳膊抬到麵前,「您別擔心,我是來幫您的。」

相睿的話讓劉國坤心裏一驚,「這個暖房有點熱。」說罷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

「您應該已經聽說了我要做的事情了。」

劉國坤在一周前聽到了相睿在找夏家的麻煩。相睿並沒有隱秘調查,為前妻大動幹戈,具體事由並不清楚,但目標夏家是板上釘釘,王律師打過電話讓他銷毀蘇哲的精神鑒定報告,他擔心會有錄音,搪塞過去,讓他來麵談,卻先等來了相睿。

「蘇哲在來你這裏開證明前,襲擊了我前妻。」相睿狠厲地眼神證明他為楊一圍討回公道的決心。

「那你需要我做什麽。」劉國坤知道相睿的手段,他明明可以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搞垮夏家,逼迫夏家妥協交出蘇哲,但他卻沒有。劉國坤看到相睿眼神裏的桀驁,一如他在師母眼裏看到的那樣。「睿子,叔叔雖然做了錯事,被你爺爺逐出了門,但他的養育之恩我還是記得的,你就直說吧。」

「不論那張證明是真是假,它隻能是真的。」茶杯放在桌子上留下清脆的響動,「我要把蘇哲送進監獄,劉叔叔您不想給自己惹麻煩,那這張證明,就隻能是真的。」

換言之,這張證明是假的,劉國坤也要進監獄。

「明白了。我們是根據患者的真實情況出具的證明,不會造假的。」劉國坤就在這裏拍板了,劃清了跟蘇哲的界限。

「謝謝劉叔叔。」邊喝茶邊感謝,他不關心劉國坤如何擦幹淨屁股,隻要證明是真的就行。

「睿子…你爺爺還好嗎?」劉國坤提起自己的恩師,口氣溫軟,加上相貌圓潤看起來很慈祥。

「嗯。」相睿並不吃他的這套,人多會偽裝他比誰都清楚,並不理會劉國坤更多。

這個人曾在國內開私人眼科醫院,將從近視眼上剝離的角膜進行倒賣,他爺爺知道這件事後跟他斷絕了關係。

爺爺跟奶奶沒學會別的,隻學會了當斷則斷,他們斷絕關係後,國內的各大醫院都不肯接收有前科的劉國坤,於是走投無路的劉國坤在國外開起了療養院,因為會接收精神病患者,於是拓展了這方麵的業務,拿到鑒定資格。

這種無利不起早的人,不需要同情。這次他答應了鑒定為真,不過是怕吃牢飯而已。相睿不怕劉國坤反水,他親自出麵,劉國坤是個聰明人,他會權衡利弊,做出最優的選擇。

見相睿不再多說,劉國坤識相地離開了。相睿將消息發出去,修長的手指撩撥了一下身邊低垂著枝頭的白花,嬌嫩可愛的白花搖搖晃晃的樣子不知讓相睿想起了什麽,勾起的嘴角笑得曖昧,下一秒揪下所有的花瓣拋向空中,洋洋灑灑在光線下飄落,像是在慶祝。

國內破舊的家屬小區,一輛警車停在了門口,下來一人腳步輕快,直奔小區三單元四樓。

「有人在家嗎?警察。」

楊一圍沒在家。警察打電話給相睿「沒人在家啊,是不是在學校呢?」

「今天周五,他沒課。如果不在家,你就等會兒吧。」相睿換下病號服,原本壯實的肌肉剩下單薄的一層。

「不是吧,你們兩口真有意思,你就不能提前給他打個電話?!」警察手叉腰,俊朗的麵容掛著不耐煩的表情。

「我們在冷戰。」相睿抓了兩把頭發,係上扣子。他出國後,楊老師就不曾再聯係他,如果這不算冷戰,他還真不知道什麽叫冷戰了。說起來就來氣,翻出楊老師的照片狠狠戳著屏幕上的臉。

「嘶,還冷戰,是人家不願意搭理你吧。」警察裹緊身上的黑色棉警服,帽子掃過台階上的塵土,坐了下來。

相睿的動作一頓,低聲說「顧春景!閉上你的烏鴉嘴。」

顧春景聽到相睿惱羞成怒,笑得開懷,見到相睿這幅沒了章法的模樣怪稀奇的,問相睿什麽時候回來,相睿說還要個把月,他需要先恢複身體,讓顧春景按照計劃進行,有事再聯絡。

今兒天氣晴朗,在寒冬中也能稱得上風和日麗。楊一圍穿得臃腫,厚實的羽絨服下套了兩三件衣服,布置完寒假作業,在冬日暖陽下慢慢晃回小區,路上學生們跟他告別,提前祝他新年快樂,他也提醒學生不要忘記寒假作業。

陽光見縫插針漏過枝椏的縫隙,照著的一切都染上了溫度,路上的車格外的少,隻有人行道上學生們在嘰嘰喳喳,連秋千吊環發出的枝丫聲都是那麽的閑適,他在秋千上晃到太陽快下了山,一切都是如此的寧靜美好,似乎在給出某種預兆。

就是這天,他見到了一位自稱是相睿朋友的警察,那位警察他說是相睿讓他來的。

那人說,他的案子有了新的進展,需要他的配合。

那人說,他隻要重新報案,他們就會受理。

那人說,蘇哲這次逃不了法律的製裁了。

原來這日的陽光是為了驅散他心中那塊陰霾。楊一圍呆坐著流淚,他從曾經的痛與苦中艱難爬出,仍舊擺脫不了沾在身上的不甘與膽怯,但今天他可以釋放壓抑心中怒和悲,因為他等到了他的正義。

顧春景走後,楊一圍在房間裏大聲嚎哭,連複健時傷口讓他痛不欲生都沒哭得這樣凶猛,哭到嗓子都啞了,眼淚也沒停下,直到脫力才在沙發上躺下,紅著眼打開手機,是相睿打來的電話。

「……」楊一圍累得沒有力氣說話,眼淚一直流,他也沒去擦。兩人就這樣長久的沉默。

片刻後,相睿還是主動打破僵局「哭了多久了?」

「……」隻有略微粗重的喘氣聲。

「哭累了就睡吧。」相睿坐在伯爾尼的街頭長椅上,臉上掛了彩,手指關節上全是血,鬆了鬆領口解開第一顆扣子。

「嗯。」楊一圍是真的太累了,電話都忘記掛斷,他還想問他現在在哪裏,身體還好嗎?可腦子像是被裹了起來,在沙發上睡著了,幸好家裏有暖氣,這樣睡著也沒關係。

聽筒裏傳來的呼吸聲,相睿靜靜聽著。他感受著六小時前楊一圍感受過的溫暖,貪戀著楊一圍的一吸一呼,偶爾囈語聽不清說了什麽,煞是可愛。他也舍不得掛掉電話,於是讓司機把蘇哲送去機場,押上私人飛機關起來運回國,他就不跟著了。

他則在街頭瞎轉,今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離婚的夫妻不會慶祝這個日子,但他還是看中了隻卷毛小羊,頭戴草帽,帽子上點綴著幾顆紅色果子,黑溜溜的眼睛跟楊老師的眼睛一樣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