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巡檢司衙門的人都知道沈大人平日裏有個習慣,上衙時間裏除非外出巡視,否則他絕不會離開公事房,這個給沈大人帶來了良好口碑的習慣這麽多年一直被保持下來。

而今天,就在正上衙的時間裏,沈大人卻放棄堅持多年的習慣回了府邸,單從這個舉動範銘就從中感覺到這應天府衙門中彌漫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味道,這個消息也是範銘花了幾貫錢的花使錢才從門子哪兒打聽來的。

依舊是巡檢司官宅,範銘進來之後,手上還在見禮,因著王玉川的這層關係以及上次拜禮的緣故,沈大人已然將範銘看作了自己人,熱情的招呼他坐下的同時,還特地讓下人奉上了新花大價錢買來的方山露芽茶,讓範銘嚐嚐新,讓範銘一陣受寵若驚。

“常聽玉川提起你,說你頗有吏幹,在楚丘縣衙更是辦成了幾件大事,若是將來有了功名在身,前途不可限量啊。”

範銘微微一欠身,“大人謬讚了,都是王大人提攜之功。”

沈大人暗自點頭,居功不傲,有禮有倨,更是不忘本,品性倒是不錯,“此來應天書院可還習慣?”

“謝大人關懷,應天府繁華之地,學生過的還算安逸。”

沈大人的心思顯然有些不在此地,同他招呼一聲之後視線便就落在了桌上的一份文卷之上,獨自沉寂在思緒中,範銘當下也不好打攪,心有惶恐的細細品茗同時隻得是用眼神小心的打量著沈大人的臉色,這肅靜得讓這客房中的氣氛不由有些尷尬。

半晌,沈大人驀然‘醒了’過來,發現豁然忘了這房間中還有一人,趕忙幹咳兩聲,以掩飾尷尬,“範銘啊,這茶還不錯吧!”

“不錯,清香悠遠,好茶!”範銘隨口答應著,眼神卻是依舊停留在沈大人的臉上,雖然沈大人言語熱絡,但他卻還是能從沈大人的眉宇間看出一些憂慮來,遲疑片刻,壯著膽子問道:“大人,今日是不是衙門出了啥變數?”

客廳中飄**這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沈大人默然點頭,揭開茶碗細細的抿著茶水,範銘猜的沒錯,今天的衙門確實發生了一件突發事件,讓他著實傷了不少腦筋,卻又有些摸不著脈絡,因此對於範銘的到來也是沒有太大的心思,不過範銘這一問,到讓他不由心思一動,王玉川似乎跟他大力推薦過他的這個得意下屬,說這小子心思靈醒,辦事沉穩,天生混衙門的料,讓他幫著提攜提攜,不如趁著如今這個當兒試試他也好。

沉吟稍許,“範銘,你看看這個”,說著便抬手將桌上的那份文卷遞了過來,卻是一份朝報。

範銘接過朝報,隱隱還有墨香,顯然這是最近的一期,而且抄錄出來的時間還很短

,朝報上記載的消息就隻有一條,但這一條消息的份量卻足以震動整個大宋朝廷。

原來卻真是朝廷中出現了某些變數,朝報大意為:熙寧六年大旱,安上門監鄭俠畫《流民圖》,圖中流民或身背鎖械,或口食草根,告訴皇上說旱災是王安石所致,陛下大受刺激,對變法產生重大懷疑。王安石認為“水旱常數,堯、湯所不免”。由此為契機,司馬光又上《應詔言朝廷闕失狀》。

範銘在後世上大學時也曾聽老師提過這新舊黨爭的事情,但當時不過是入耳就忘,甚或連各個大事發生的時間都沒記住。

對於當時地他而言,一千多年前的黨爭實在引不起太多的興趣,更何況是黨爭事件中的其中一件,這樣地事兒曆史書上實在是太多了。

但穿越過來之後情形就有了不同,手中這份朝報上記載事件地字數很少,但就是這很少的字數,範銘卻足足看了近兩柱香的時間才抬起頭來。字裏行間,如今身為宋人,而且還是站在吏員的角度看,此刻地他感受到的是黨爭背後濃濃地血腥及官位無情的傾軋。

這次事件的直接印象好像是某個大勢的轉折點,是舊黨的反擊,同時也是新黨的內訌開始,各方勢力盤根錯雜,這麽一鬧,足以讓王安石內閣垮台,這樣巨大的變化和震**將給朝廷,又將給大宋官場帶來多麽深遠的衝擊和影響?

雖然範銘隱隱綽綽的知道會有這次轉折,甚或連應天府地一些事都是據此做出地安排,但當事情真正發生自後,範銘感受到最多的卻是茫然。

他所知道地都是曆史最主幹的脈絡,但對於細節,對於後續影響卻一無所知,也看不清楚。而以他如今的位份而言,更有用的反而是這些細節,譬如此次政變對京東西路及應天府官場將帶來怎樣的影響和變化,而這變化又會不會波及到楚大人以及沈大人,進而影響到王知縣?

仔細的回憶,仔細的分析,然而卻沒什麽結果,手中捏著這份朝報,範銘真恨不得再穿越回去,好好查查這麽一個小小的事件到底給朝廷及應天府官場造成了怎樣的變動。

“經此政變之後,朝廷自此多事了!”沈大人伸手接過範銘遞回的朝報,他的表情跟範銘一樣,再沒了先前平靜與和煦,代之而起的是沉凝肅重。默默的將朝報折起收好,對範銘的感慨沒有說什麽,事實上他也看不透這背後隱含的含義,但這麽些年官場的直覺告訴他,這大宋朝廷怕是要震動震動了。

沉默良久之後,才說出一句話來,“範銘,你可是從中看出了什麽?”。

“是”,範銘點頭答應時,心裏震動的同時又有些許興奮,沈大人雖然是個閑差,但卻並不意味著他沒有

半點影響力,能夠同沈大人拉好關係,或許今天目的達成的希望也就大大增加。

沈大人能將如此這看似不重要其實關係著眾多人命運的朝報給他看,這明顯是在有意考驗他,而他剛才的那句感慨既是發自真心,也包含著試探的意思。

相反的範銘也想從沈大人的話裏捕捉到一些信息——關於他跟本府知府楚大人關係遠近的信息,作為新黨成員,在這次舊黨反彈政變之後,楚大人肯定也要受到一些波及,而整個京東西路跟他關係緊密的官員隻怕……

畢竟能早一點知道些信息,也就能多一些準備的時間,雖然範銘還遠沒有資格跟這些頭頭扯上關係,但卻也不願看著王知縣受到波及,畢竟王知縣對自己是有知遇之恩的。

即便他想也撕擄不開了,這事一發生,肯定會出現不少的變數,這即將讓他鹹魚翻身的這鋪生意肯定也要受到影響,該做準備的總要提前預做準備才好。

可惜,沈大人什麽都沒說!畢竟自己在沈大人的眼裏還僅僅隻不過是一個從縣衙抽調上來的吏員而已,即便是現在有了應天書院的身份環身,在沒有獲得功名之前還是算不得什麽。

沉吟稍許,範銘抬頭正視沈大人道:“大人,這或許不是件壞事。”

“哦!”沈大人眼睛亮了亮,“這是哪般說法?”

“大人所擔心的,其實也是舊黨眾人所擔心的,朝堂的震動會波及到應天府,但卻絕不會波及到州府衙門,更不會在這差職上出現什麽大的變動,究其原因……”說到這裏,範銘故意的停頓了下來,見沈大人臉色無異,便伸出一隻指頭朝屋頂指了指,“罪不及上!”

罪不及上!

對啊!王相公的最大依持是誰,可不就是當今聖上麽,即便此次舊黨強勢反彈,但隻要有聖上支撐著,即便是再貶罰又能到哪裏去,這次或許隻是要一個明麵上的替罪羊罷了!

沈大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腦中一陣清明,望向範銘的眼神也漸漸的有些變了,範銘的這番言辭不由讓他動了惜才之心,如今他的手下正缺少這樣腦子靈醒的幕僚,若是能夠劃撥到自己手下來辦事倒是個不錯的人選,難怪王玉川這麽看重這小子,不過現時的差職若是放倒巡檢司的話倒是有些屈才了。

眼珠一轉,又聯想到前段時日州府衙門正好要從下麵抽調一批吏員上州衙,範銘也是從縣衙中打熬過的,給他爭取一個名額倒也不是什麽難事,而且衙門裏也正當需要這樣的人才。

心中有了定數,加上去掉了心中的一塊疙瘩,沈大人心情大好,這才注意到範銘手邊的禮盒,“範銘,你今日來,是有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