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裏橋

市易務的牙人正依照許職級的吩咐挨家挨戶的到八裏橋這條街上個商鋪中去,詢問登記各商戶所經營的商品種類和數量,而後自行確定賒貸貨物的配額。

說起來這次的差事對他們還真沒什麽難度,這些牙人和王稼軒一般,大部分都是從本地商賈、行人中征召而來,對此地的情形可謂熟的不能再熟了,不要說隻是分配賒貸貨物,就算是收新稅也沒什麽大難度。

而且這賒請法本就是一項利民之策,若是要讓對方覺有利可圖和這利息錢出得物有所值,這些個商家都會心甘情願的賒貸貨物或錢款,因此這份輕鬆的跑路差事可謂輕鬆得很。

遲大莊也就是新招牙人中的一個,身邊跟著個兩個行人,因為是應天府本地的土著牙人,他此刻也都是神情輕鬆,臉上帶著笑容,完成了上麵交代的差事,還可有些散碎銅錢也能揩油,店家有時候也會給點吃喝小東西,這都是實惠。

往西走百餘步,就有兩家大客貨驛在街上,這邊靠著西門,位置很一般,貨驛也是圖房子便宜。這靠前的一家貨驛名叫“河盛豐”,這家店倒是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卻是一家專營筆墨的店鋪。

筆墨紙硯,書畫擺件,各種和文人相關的東西,這邊都能找到,應天書院的大量需求,據說山東路都都要來這邊進貨。

南邊去京師在應天府下船的舉子士人想要買什麽用品,也會有人舉薦他們來這裏買東西,因為這邊小有名氣。

店鋪的東家陳奇是個年過不惑的老秀才,科舉一直不中,但心眼活。倒十幾年前在州府中做過一任的刀筆,隻是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麽又出來了,在這塊地麵也算是小有名氣的一個人物,而且據說是應天府四大商行的陳家外係,憑借當年做刀筆時候積累的不少人脈關係,眼下應天府內各個衙門的筆墨紙硯,一應公務用品,都是在這裏走貨。

因為有這層緣由,陳奇也就對這些個牙人沒有絲毫的怵意,事實上早在幾日之前他就知道市易務要在八裏橋試行一事,這陳奇就開始私下結友、寫文章表示不屑,等這天市易務真的到了這一步,這陳奇又更是公開大肆抨擊起市易務新政來,盡管沒有什麽明確的話傳出夫,這許章同範銘兩人的“奸佞小人”的四個字已經傳了出來,隻不過許章還不知道罷了,範銘也算是受了池魚之殃。

“河盛豐的掌櫃夥計恭喜財,今日受州府衙門的差事給貴號送財貨來了。”

遲大莊領著人到了門口,中氣十足的大喊道,還記得上次來的時候,自己喊了這一嗓子,掌櫃和夥計們客氣的跑出來,著實奉承了幾句,那讓他心裏舒服的很。

正等著謙遜的時候,卻現門口的夥計和櫃台裏的掌櫃臉色都很冷。遲大莊反應的到是快,馬上就知道事情不太對。

這陳奇的名號驀

然在這一刻想了起來,這些日子也有不少的風傳,作為一個本地牙人,這陳奇反對新政的言論本就不是什麽秘密,又想到這賒請法要在八裏橋試行的消息已經傳過來了,遲大莊也注意到這幾日市易務中的庶務由範職級交接到許職級手中,又想來這本來是年後才要開啟的新政驀然間提前了,莫非這其中有什麽隱情不成,怎麽,在這店鋪要遇到麻煩了嗎!?

想到這裏,遲大莊猶豫了下又大喊道:“河盛豐,掌櫃的人呢,州府衙門下的差事,賒請錢貨,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事啊!”

話音未落,突然一個東西帶著風聲砸了過來,遲大莊下意識朝著一邊閃躲,一團揉成一團的黃紙丟在了地上,看上去這正是前些天發放到八裏橋的賒請法告示。

“居然敢撕州府告示,混帳東西,你們好大的膽子!?”

一看地上這團告示,遲大莊立刻喊了出來,可聲音卻有些中氣不足,自從想到了這陳奇背後的陳家之後,他的心裏就有點發怵,若是真的如猜想的那樣,這可真是風箱裏的耗子,要兩頭受氣了。

“陳某聳堂正正開店,買的是文具紙筆,從不做虧心事情,為何要跟你這幫牙人賒請這勞什子貨物,誰知道你打的是誰的牌子,怕是訛詐也說不定。”

遲大莊網喊完,店裏麵一人怒氣衝衝的喊了回來,說話間,一個穿著青綢文士長衫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這人就是陳奇,和應天府上層相熟,也算應天府地麵上的一號人物,遲大莊一見這本主出來,就有些心切慌張,那陳奇三綹胡須,顯得頗有大儒之像,走到門口之後,冷然看著遲大莊說道:“你乃一賤業牙人,不過行勾當之事,什麽時候有有權利和我這良民強行賒貸的職權了,來人,給我轟出去?”

一擺手,一旁的幾個夥計頓時擁了上來,將遲大莊一行人兩步就逼出到大門外,嚇得遲大莊一時有點發愣,連口角都有些結巴了起來,“我等乃……官奉牙人,奉……的可是州府之命,你等不想……做買賣了麽?”

先前遲大莊怎麽也沒想到眼下這種情形,商賈立身之本就是和氣,去了客客氣氣,還給個笑臉,畢竟賒貸得越多他們自身的市例錢也就愈多,再加上當初進市易務的時候範銘就給他們定了死規矩,就是和氣生財,他也照做了,憑著官府牙人的身份怎麽還會遇到這種情形?

這倒是應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的這句話,遲大莊還真是有些太客氣了,太客氣了也被人欺負,自打開始公布告示、望了兩天風之後,以陳奇為首的許多商戶風言風語就多起來,雖然禁止外地商戶直接在八裏橋一帶販賣這一條讓他們很是高興,但等到衙門始終沒有采取什麽強製性的手段的時候,如今已經敢於當麵嘲諷了。

不過也不是所有的牙人都如遲大莊一般怕事,這陳奇如此一來可就

捅了馬蜂窩了。

除了遲大莊之外,這些牙人也可都不是一般來頭,要麽是商賈大富家中的子嗣親侄,要麽就是另有權貴依附門道,當初進市易務的時候大部分可都是托的八方關係,這些都是當初許章和範銘手上過的。

要說一個牙人本也隻是個普通身份,就相當於後世的經紀人,沒甚威風可言,但如今可不同了,這牙人的前頭可是加了官府兩字,是為官府牙人,有官府憑信在身,這身份可就有了質的變化了,在老百姓的眼中,這萬事隻要沾了官府二字,那就是高人一等,因此這些天遲大莊一行人在八裏橋的這些個商戶麵前也算是抖了一圈威風,而如今竟然出了這等事,這還不是等於扇了這幫人的臉了。

遲大莊還在發愣,他身後有個行人卻是機靈,轉頭往外就跑,臨了回頭朝遲大莊吼了一句,“你先盯著,我去叫我人。”

陳奇見一下走了兩人,頓時氣焰愈發張狂了起來,冷哼了一聲,“找人又如何,你還敢打我麽,我乃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小心我到知府大人麵前告你,量你也沒這個膽子。”

八裏橋什麽都多,人也就更多,這邊一吵的熱鬧,馬上就圍了小兩圈人,恰逢王稼軒此時也轉悠到了這一帶,往裏一瞅立刻就明白了怎麽回事,眼珠溜溜一轉,立馬也轉身就跑。

他是要第一時間將這種情形通知範銘,倒不是因為現在範銘是督稅監官,而是因為如今自己這位大哥的情況實在是不妙,這個中情形他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此刻或許是能夠借用的以此機會也不一定。

而此時遲大莊也似乎終於反應了過來,望了望四圍滿是圍觀的人群,脖子一挺,瞪著眼睛盯著陳奇道:“嗯,你且等著,等我家職級來,直接收了你的鋪子。”

陳奇望著遲大莊那灰頭土臉的模樣,嗤然一笑,“我且等著,看你能將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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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例錢又名市利錢,是宋代商業附加稅之一。

市例錢算是一種手續費,通常是比照商稅的正額加納百分之十,屬於附加稅,以供市易司吏員的膳食費之用。熙寧五年(1076年)開始征收,熙寧十年,收息錢和市例錢共一百四十三萬零三百五十餘貫,其中市例錢有九萬八千貫,由於受到商賈大力反彈[1],政和年間停收[2]。

注釋^《宋史·鄭俠傳》:“雖負水、舍發、擔粥、提茶之屬,非納錢者不得販鬻。稅務索市利錢,其末或重於本,商人至以死爭。”

《宋史·食貨誌上三》:“兩浙和買並稅䌷絹布帛,頭子錢外,又收市例錢四十,例外約增數萬緡,以分給人吏。政和初,詔罷市例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