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歲的腰很細。

或者說,觸感有些滑/膩。

撲如懷中的那一刻,陸承能夠很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手順著對方的腰線輪廓,和棉質的T恤一起滑過有清楚實感的肌膚。

他微側過頭,看一眼江歲。

鬆弛的五指在空中緩緩收緊握拳,又克製的將手放了下來。

琥珀清透的瞳孔在昏暗的室內,顯得又黑又沉。

江歲沒有感覺到陸承情緒突然的變化。

他本來沒打算睡,結果一上床,莫名其妙真的睡了一覺。

又夢見了父母出車禍的場景,下雨天,雨水衝刷著路口,混著血水流進下水道裏。

他沒有手機,司機逃逸,隻知道傻逼的站著,聲帶發不出聲,連句救命都喊不出。

江歲後背湧起一陣接一陣的寒意,隻有和陸承接觸的地方,勉強從衣物中滲透進來一點暖意。

他沒有鬆手,縱容自己又多抱了一會兒。

陸承沒有抱他,隻是垂著手被動接受著,不主動,卻也無聲縱容。

但江歲需要的不隻是縱容。

他抱夠了,才慢悠悠鬆開手來,沒等陸承開口,先發製人。

陸承眼裏,江歲還紅著眼睛,帶一點惱怒地看著他:“你不能抱抱我嗎?在我特別難過的時候。”

“什麽?”

陸承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略顯冷淡的神情對上對方惱怒的神色,第一次被倒打一耙,對方看上去還格外占理,他眼裏難得出現了一點茫然。

江歲胡亂抹了一下臉,小聲嘟囔道:“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呃……”陸承問:“你要說什麽?”

江歲垂著頭,細軟的黑發和可愛的頭頂小璿對著他,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自顧自的爬起來,下了床。

陸承看著那雙細白勻稱的小腿爬過深藍色的厚軟被單,套上幹淨雪白的長襪,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路過拚圖的時候,江歲才想起來,情緒很低的說:“抱歉啊,說好了和你拚圖,結果我先睡著了。”

他在道歉,陸承卻詭異的有一種誠惶誠恐的感覺。

像是感覺自己擔不起這個道歉,或者說,江歲現在越平靜,他心裏那個黑洞就擴散的越大。

陸承頓了幾秒,循著本能說:“沒關係。”

江歲在落日餘暉下,昏暗房間的暗色中看了他一眼。

下睫毛有晶瑩的一點一閃而過,他猜可能是江歲的眼淚,江歲沒有笑,陸承感覺自己心裏的那層玻璃也一點一點蒙上的塵埃。

“本來說輸了換裙子給你看的。”江歲聲音沙沙的:“你想看嗎?”

陸承老實的說:“想。”

江歲笑了一下,在空****的房間裏聽起來有些意味不明:“騙人,你之前明明說你不喜歡。”

陸承愣了一下:“我沒有說過。”

“好,那你現在說,你喜歡嗎?”

“呃……”陸承大腦當機了一下。

喜歡倒是喜歡,他現在直說,不會顯得很變/態嗎?

江歲後退一步,打開房門,在走廊外似有似無的偏了偏頭:“等你想好怎麽回答,再告訴我吧。”

“不要再騙我了。”

陸承沉默地跟著他一起走下來,為他打開門,重複早上迎接他時做過的動作。

昨天晚上,他還覺得今天最開心的時刻應該是把江歲送出門,終於甩掉了一個大麻煩。

站在門口,江歲好像終於冷靜了一點,緩下語氣來問他:“你不知道我為什麽生氣嗎?”

如果是城南的陸承來回答這個問題,他會冷冷的看一眼,毫不在意地讓人滾。

如果是江歲麵前的陸承,他會下意識扮演一個溫良無害又沉默的好人。

陸承問:“為什麽?”

“就像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生氣一樣。”江歲說:“你對我總是忽冷忽熱。”

江歲:“我還以為你也挺喜歡我的,但是剛才我抱你的時候,又覺得你好像很厭煩我。如果我做了噩夢害怕難過的時候,如果你願意抱一抱我,我會開心很多。”

“我不討厭你。”

陸承說:“我隻是……”

他和顧煜他們待在一會兒的時候,就從來不知道,朋友難過了或者害怕,他應該抱一抱給予安慰。

他抗拒一切過於曖昧的肢體接觸,所以江歲抱過來的時候,他感覺很微妙。

陸承想不到答案,隻能說:“抱歉。”

江歲嗯了一聲,朝他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一樓的大門趕在天徹底黑下去之前,隨著客人的離開而閉合。

一切也隨之安靜下來,悄無聲息,連沒有關緊的水龍頭往水桶裏滴下一滴水的聲音都能清楚的聽到。

陸承看著空空****的房間,收拾好一片狼藉,還有心裏隱隱的空茫。

陸承在原地站了幾秒,沉默地將拚圖裝進了負一樓的地下收藏室。

那是所有人都無法觸及的角落,陸承最深的秘密。

餐盤不是他的寶物,這裏的東西才是,可是裏麵的東西寥寥無幾。

這一次,他把和江歲一起拚過的拚圖放進了第6號櫃。

第5號櫃是江歲之前送的兩顆兔子糖,備注是:兔子糖。

第6號櫃,他不太用心的想了想,在空白的備注上寫道:拚圖,贏了。

而再往前麵,一直追溯到三號櫃,19年,是張芒果樹的照片。

陸承以前幹過最傻的事情,站在芒果樹底下等芒果落下來被砸。

不覺得生氣,還覺得很奇怪,心裏想著,哦,原來當時他被砸的感覺是這樣的。

很有意思。

他在收藏室待了一會兒,終於徹底平靜下來。

他再次點來軟件找了那位老師,仔細說明了今天遇到的問題。

老師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朋友之前有親近也會有爭執,時近時遠是常態,保持神秘感很重要,這個時候,不要把他當你的暗戀對象看,要把他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

如果是顧煜的話,他會怎麽想?

陸承學著代入了一下,可能會想。

這樣也好,他不是會主動的人,江歲的出現隻會一次又一次打亂他的計劃,擾亂他的心智。

後退一步,之後就會後退兩步三步,倒不如趁早斷幹淨,免得被江歲纏著。

憑什麽要犧牲自己舒服的社交距離,去遷就一個完全不熟的人?

就憑江歲那張好看的臉,勻稱漂亮的身材,還是憑他那幾滴眼淚?

可是當他掀開被子,躺在江歲睡過的位置,心裏一點抵觸都沒有。

與之相反,他聞到了淡淡的屬於江歲的獨特味道,很好聞。

於是為了確認江歲身上的味道到底是什麽香,他捂著被子聞了很久。

翻來覆去很久,還是睡不著。

他漫不經心的和顧煜幾個人開了幾盤遊戲,顧煜不靠譜,搶到一輛車滿場跑,唱著不跑調的「兄弟抱一下」。

晃神的片刻,江歲難看到發白的臉色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看起來是真的很難過。

他代入不了。

江歲就是江歲,他暗戀對方一年多,沒辦法和對方爭吵起來。

陸承分屏打開一個比較有名的問答軟件,提問:

覺得一個男生漂亮,很香,是病嗎?

發出去兩秒,又覺得不對,修改。

我有一個朋友,因為心理原因,他一直抗拒各種肢體觸碰,但是他今天和一個男生抱了一下,覺得很舒服。

那個男生很白,很漂亮,在我朋友麵前穿過裙子,確實是我朋友的理想型,但是我這個朋友以前打算柏拉圖,很抵觸特別親密的接觸,現在卻老想著那些少兒不宜的事情。

所以這個朋友是壓抑久了,心理變/態缺少發泄嗎?

發出來兩分鍾,又覺得不對。

陸承全部刪除,打了個句號上去。

他閉了閉眼,摸索著旁邊的充電線,結果摸到發硬的皮筋,是一個藏在枕頭邊的黑色發圈。

他聞了一下,連發圈上帶著淡淡的香味。

等他回過神來,手裏的手機已經將電話撥了出去。

“喂?”

江歲的聲音傳過來,好像還夾雜著風聲:“是我落了什麽東西嗎?”

“嗯。”

陸承問:“所以你下次還來嗎?”

江歲在電話那頭很小的笑了一下:“等你想清楚了,我再決定下次來不來吧。”

“好。”

電話掛斷了。

陸承忍不住笑了一下,又收斂起來。

鑒於自己第一次邀請同學進家門,並且招待很順利。

他決定獎勵自己吃一顆兔子糖。

第二天江歲送江綿去少年宮上課,兩個人去的很早,剛好碰到老師在打電話,她突然遇到點事情,除開要上課的教室,剩下的那些琴房是按提前申請的名單來領鑰匙,她一時走不開。

江歲正好送江綿進了教室,走過去貼心道:“要不先把鑰匙給我保管吧,等人來了,我替你們登記。”

這老師記得江歲,經常來送小妹妹上課的,聞言感激道:“太謝謝你了,我弄完那邊的事情,馬上就過來。”

江歲笑著點頭,手一撐,吊兒郎當坐在高腳凳上,百無聊賴的等著,來來往往人很多,他把帽簷壓低,兀自在前台旁邊玩著手機。

他隻露出了細白/精巧的下巴和殷紅的嘴唇,一雙小腿勻稱漂亮,還挺惹眼的,路過接送孩子的家長都時不時回頭看一眼。

陸承帶著譜子推門而入時,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

江歲的側臉精致,笑眼彎彎,撐著下巴時不時給個回應,旁邊圍了兩三個男生不知道和他聊了些什麽,彼此看上去都挺開心的。

陸承斂下眉眼,冷淡的從幾個人身旁路過,徑直去琴房。

過了一會兒,他又繞了回來,沒有湊上來,而是在幾步之外平靜的看著他們。

“陸哥,拿鑰匙吧?”

江歲旁邊一個男生說:“前台老師有事去了,讓江歲幫忙登記,你找他就行了。”

這位男生體貼道:“江歲,找一下陸承的名字,應該就在第二頁。”

江歲撐著下巴,似笑非笑瞥陸承一眼:“哪個陸,哪個承啊?”

旁邊男生替他回答:“陸地的路,承認的承。”

江歲故意道:“你讓他自己說唄?”

他調侃的看著陸承,像在玩一場無傷大雅的遊戲,假裝兩個人不認識。

陸承也說不準他還在生氣嗎,走過去,沉默著拿起前台的筆,在白紙上寫下陸承兩個字。

才寫了一筆,有一隻手蓋在紙上,擋住他的動作。

陸承抬眸。

江歲笑吟吟道:“寫我手上吧。”

他耍賴似的,將手掌往陸承筆下送了送:“我視力不好,草稿紙上看不清。”

陸承頓了頓,摁住他的手,一抬筆,竟然寫在了他的手腕上。

酥酥麻麻的癢意順著尖筆頭劃過肌膚的紋理一路蔓延,江歲本能的動了一下。

“別動。”

陸承淡聲道,摁他的那雙手滾燙而有力,鉗製住他,江歲掙脫不開,隻能任由那點抓不到的癢意順著血管,一路歡欣撲騰到心髒。

江歲咬咬牙,沒想到陸承比看上去要難搞的多。

他忍著癢,表情如常,甚至帶點囂張道:“名字都寫了,再留個電話吧。”

旁邊男生開玩笑:“以公徇私啊?”

江歲表情很無辜:“不核對電話,我怎麽知道他是本人,不是隨便報了個名字呢?”

有男生提醒:“你不會是為了陸承來的吧?”

江歲開玩笑,半真半假:“是啊,為了等他才特意坐了這麽久,就盼著給個聯係方式。”

旁邊看熱鬧的男生都笑瘋了。

“陸哥你也有今天。”

“哈哈哈,快點寫吧陸哥。”

“你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難搞,什麽花樣都試過,連我們都沒要到他的聯係方式,你還是換一個吧。”

陸承落下名字最後一筆,筆尖在空中懸了兩秒,抬眼看江歲。

江歲臉上笑意未散,坦坦****和他對視,瞳色很深,眼型偏圓,笑起來總有種狐狸的狡黠。

他低聲問:“帥哥,這麽多人看著呢,你想不想給啊?”

陸承眉心鬆了鬆,落筆沒有遲疑,將電話給了出去。

還差幾個數字沒寫,上課鈴響起來,其他人推搡著不情不願走了。

江歲轉著鑰匙,將很小的一把貼著陸承的手放上去。

陸承問:“不找找嗎?”

“不用。”

江歲抬起眼看他:“下次早點來上課吧,等了你半個小時了。”

陸承握著鑰匙,沒動,看看鑰匙,又看看他,眼神很認真,似乎在思考江歲話裏的意思。

江歲被他逗笑了:“還不去上課?”

陸承搖搖頭,從口袋裏摸出個什麽,握緊拳頭送到他麵前,像放煙花似的展開五指。

一個黑色的皮筋。

江歲拿起皮筋,沒有往口袋裏送,而是指尖一轉,將皮筋牢牢套在陸承的手腕上。

陸承困惑的看他。

“送你了。”

江歲說:“摸摸另一個口袋。”

陸承不疑有他,又去找另外一個口袋。

指尖觸到口袋底時,他動作一頓,拿出來一顆大白兔奶糖。

“這算是,和好了嗎?”陸承問。

“不知道。”江歲朝他揮揮手:“你自己想吧。”

陸承淡淡點頭,轉身拿著鑰匙走了。

路過走廊時,他抬手攔住一位老師:“老師,我不小心預約錯教室了,可以請你待會兒將鑰匙還一下嗎?”

老師問:“你是今天上課?”

陸承:“對。”

“好。”

又走了幾步路,老師詫異:“他一個今天上課的架子鼓學生,預約鋼琴房幹什麽?架子鼓教室不是一直都開著?”

陸承腳步沒停,直接進了教室。

一直到下課,架子鼓老師還在感慨,陸承今天敲得特別有狀態,要是每天都有把這個狀態保持住就好了。

作者有話說:

彩蛋:視頻內容;

青澀的老板和他青澀的小男朋友。

零散掉落一地的拚圖碎片裏,小男朋友睫毛濃密,唇紅齒白,仰頭靠著老板的腿,似乎睡得很香。

然後鏡頭調轉,青澀而故作冷淡的老板試圖蹲下來,鏡頭搖搖晃晃想調製成近景。

一個踉蹌,老板坐在地上,雙腿半開著,小男朋友乖乖順著力氣,完全窩進了老板懷裏。

老板一臉錯愕,下意識護住了小男朋友,看看鏡頭,又低頭看看懷裏的人。

故作冷淡的臉上表情一片空白,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亂。

“你輸了。”

老板抿了抿唇,故作鎮定捏住小男朋友的下巴:“醒來記得受罰。”

無人應答。

老板懊惱的按了按眉心,調整姿勢準備起來。

最後一秒,鏡頭定格,有人細心的放大,注意到身後,本該熟睡的小男朋友正彎著唇悄悄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