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歲抱著他, 主動說:“我和我姨父也不熟。”

“姨父?江天海?”

“嗯。”

江歲語氣很平靜:“在我小學的時候父母出了點事,沒了,後來就一直跟姨父母住。”

可能因為小時候年紀太小了,江歲沒感覺到對父母的很舍不得, 隻是偶爾會有點羨慕江綿。

他嘟噥道:“還不如一個人住呢, 多自在啊。”

話說到一半, 麵前的陸承半無奈的歎了口氣。

江歲抬起頭,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怎麽——”

猝不及防被陸承輕輕回抱住。

陸承說:“是這樣做嗎?”

“什麽?”

江歲沒反應過來。

“你上次說的, 難過的時候要抱一抱。”

陸承抬起手,無師自通的拍了拍他的後背:“是這樣嗎?”

江歲突然眼睛一酸,很久沒說話。

兩個人靠的很近, 陸承說話時,胸腔細微的共振他也能很敏銳的察覺到。

“我學會了。”陸承含著一點笑意:“下次難過可以來找我。”

他頓了頓,沒有說出口的是, 不要再流露出那種可憐巴巴, 像被拋棄的小貓似的眼神了, 看得他心裏還挺不舒服的。

江歲悶悶應了一聲, 借著這個姿勢低頭埋進了陸承的頸窩。

他抱得很用力,像是想要借此抓住些什麽。

簡單收拾完,洗了澡之後, 已經快十一點了。

其實對於學生來說, 這個點算是比較早的,至少現在兩個人還沒有絲毫的困意。

“要不要再比一局?”

江歲指著陸承隨手擱置在客廳的魔方:“還是和之前一樣, 比誰快吧。”

“賭注呢?”

“賭……一個秘密。”

江歲伸出一根食指,勾了勾唇角, 壞心眼道:“誰輸了誰就說一個秘密吧, 隻能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的那種。”

客廳的魔方陸承很久沒玩了, 手有點生,但是江歲提起來,鬼使神差,他還是應下了:“好。”

江歲衝他笑笑,計時器一按,手指翻飛,幾乎沒有停頓的轉動著魔方。

六秒之後,魔方恢複原貌。

不需要比了。

陸承直接說:“我輸了。”

他成績最快的時候都沒有達到過六秒。

陸承意外於江歲的熟稔,但是也有技不如人,願賭服輸的坦然。

“那你說一個秘密吧。”

江歲朝他挪近了一點,表情很認真的豎起四根手指,與腦門兒平齊:“我會幫你保守秘密的。”

又在嘴巴上劃了一圈,像拉鏈將嘴巴封住:“絕對守口如瓶。”

“我想想。”

陸承和他對視,眼裏閃動著笑意,不想是在認真想秘密,反而想故意吊他胃口。

“快說。”

江歲想象不出來獨立的大學霸還有什麽秘密,其實像陸承這種好學生,就算是說出昨天晚上看了部小電影是自己的秘密,他都不會奇怪。

“我的秘密是——”

陸承的手指無意識在沙發上敲了兩下。

“收藏癖算不算?”

“啊?”

江歲大腦空了一下,收藏癖?應該就是喜歡收藏的意思?

那天在書房裏,看到陸承有那麽多各式各樣的盤子,其實就能看出來他是個喜歡收藏的人,這算是很大的秘密嗎?

這麽想著,他又下意識說了出來。

“那隻是你看到的一部分而已。”

陸承說:“我有個地下室,藏著我最喜歡的東西。”

他沒有說出口的事,偶爾,很少的時候,他也會想把江歲藏起來。

和那些寶貴的藏品一樣,塞進口袋裏,藏進房間裏,隻有自己一個人能夠看得到。

這是不正常的。

陸承知道,所以沒有說出口。

可是江歲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口問。

“如果你特別喜歡我,會想把我藏起來,像那些盤子一樣,鎖進小房間裏嗎?”

陸承呼吸一滯,愕然的看著他。

可是江歲似乎一點都不害怕,反而支著下巴想了想,說:“要給我提供足夠的水和糧食,要定期來看我,要給我曬太陽,足夠的關心和愛護,就像養一朵精貴的花,可以嗎?”

陸承不可自抑的想起第二次和江歲見麵時,他惡劣的想法。

江歲啊。

真的很適合當一株漂亮的菟絲花。

陸承都快忘了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這個喜好。

或許是因為小學時候那篇繪本裏,小王子和他星球上獨一無二的玫瑰,也或許是很多件曾被他擁有,最終又不屬於他的東西。

最強烈的時候,姥姥去世那段時間,他所處的世界就好像徹底崩塌了一個角,除了這棟姥姥留下的棲身之所,無一歸處,從來沒有那麽迫切的想要和所有人劃分界限,將一切都打上標簽。

自己的,父母的,別人的。

屬於他的東西,裝不滿一個行李箱。

腦海裏閃過無數個念頭,最後,陸承卻搖了搖頭,沒說什麽。

江歲不懂事,不代表他不懂。光是個城南老大的名頭就足夠嚇得江歲身體發抖,更遑論是把他鎖起來,像隻菟絲花攀附著自己成長。

更何況,如果是江歲的話,會一點舍不得吧。

說好的受罰,但是兩個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提起來,就好像是隱秘的一點聯係,欠著某種東西才足夠證明些什麽。

晚上,睡不著的陸承又登上了當初的問答軟件,繼續向廣大網友發出自己的困惑。

問題:老是有種暗戀對象喜歡自己的錯覺應該怎麽辦?

問題描述:喜歡暗戀對象挺久了,他性格好,開朗愛笑,活潑可愛,有很多朋友,膽子很小,在辦公室看不到熟人會很緊張,我比較孤僻,沒什麽優點,雖然我們現在是朋友,但是接觸就是普通的那種摸摸手,互相安慰時抱一抱,但是最近聊天的時候我很容易多想,覺得他也是喜歡我的,是不是太自信了?應該怎麽改正呢?

-一看題主,發現是柏拉圖大哥,這都兩三個月了,你還沒拿下?

陸承認真的回複:兩三個月並不長,我從朋友開始,循序漸進,已經算進度很快的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是錯覺,對方就是喜歡你呢?

陸承:我覺得不太像,他好像對其他人都挺好的,隻是突然到了一個新環境,所以習慣性依賴比較熟悉的人而已。

-詭計多端的零。

這條陸承沒有回複,詭計多端並不是個褒義詞,他一抬手,生氣的點了個舉報投訴。

這軟件實在不靠譜,陸承又去找了他的情感谘詢老師。

對方靠譜多了,經驗豐富,一針見血。

-你都說了是有種對方喜歡你的錯覺,可見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

-你的感覺是正確的。

-這就是你的錯覺。你不能因為對方把你當朋友,心地善良軟心腸,就一味的去消費他,利用他,這是不可取的。

-喜歡是放肆,愛是克製,你品,你細品。

短短一席話,陸承已經感覺自己的心靈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升華。

他莊重的回複:好的,我知道了,謝謝老師。

陸承將手機鎖屏,閉上了眼。

第二天依舊烈日炎炎。

江歲在陸家客房醒來,懵了半天才想起來昨天和陸承回了家。

房間的窗簾被拉上遮蔽外麵的烈日,所以入目一片昏沉,隻有空調上下翻轉扇葉,製動冷氣,被枕柔軟,江歲摸出手機看一眼時間,又渾渾噩噩的閉上眼。

才八點十五。

……

靜了三秒,他從被子裏猛地挺起來,瞬間清醒。

八點十五!

江歲一邊在心裏無限循環著臥槽,一邊飛速下床,簡單收拾了一下書包,去敲隔壁的房門。

“陸承。”

幾秒之後,門被人從裏麵打開。

陸承半垂著眼,臉上滿是沒睡醒的倦意,聲音啞的很厲害:“怎麽了?”

江歲看他這麽不緊不慢,慌亂的心情一下子安定下來。

“八點十五,我們好像睡過頭了。”

上午九點的校園,隻有夏日的蟬不知疲倦縮在樹蔭裏嘶叫,走廊偶爾有督查的老師來回巡視課堂紀律,教學樓一片安靜,時不時傳來學生朗朗入耳的齊聲誦讀,各個教室裏,老師帶著小蜜蜂擴音筒,正熱情似火的敲著黑板劃重點。

“報告。”

理(三)班正在聽寫單詞,突然被兩道敲門聲打斷。

劉老師抬頭一看。

陸承站在門口,身形瘦削挺拔,背著線條規整筆挺的書包,即使遲到,手裏還不忘拎著一杯路上買的咖啡,一點都沒有遲到的狼狽慌張。

他的背後,慢慢探出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江歲抓著陸承墜下來書包長條帶子,抿著唇,無辜的看著她。

劉老師當即卡了一下,將手中的英語書擱在講台上,走過去看著兩個人,用有些尖銳的,和念口語時無差別的韻律問:“早上幹什麽去了?”

“睡過頭了。”

“帶他看病。”

兩個人扭頭對視一眼,立刻改了口風。

“病了。”

“睡過頭了。”

陸承和江歲:“……”

班上有人沒憋住,噗的一聲笑出來。

幾秒之後,大家哈哈哈笑了滿堂。

劉老師也沒有忍住跟著一起笑了一會兒,這才抬起書示意他們進來。

上課的時候,江歲努力提起精神,但還是感覺頭腦特別昏沉。

陸承看了他好幾眼,在他模糊的時候,突然將手拍在江歲課桌前。

空白的紙頁閃過突然傳來聲響,江歲被嚇得一抖,睜大眼驚愕了半晌沒緩過神。

陸承收回手,提醒:“聽課。”

江歲呼出口氣,有氣無力:“我知道。”

隔了一會兒,他頭一歪,額頭抵在陸承的肩膀上。

“陸老師,我是不是發燒了?”

陸承垂眸。

夏天的衣服單薄,滾燙的溫度就順著那點輕薄的布料傳遞到陸承的肩膀。

在冰冰涼涼的空調房裏,江歲悶出細汗,臉也被捂紅了,睜著眼迷迷瞪瞪的看他。

那雙烏黑明亮的眼睛裏蒙著水,起著霧。

陸承探手摸他的額頭溫度,表麵溫涼,熱度卻源源不斷從裏麵傳遞出來。

江歲撐不住,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個口罩戴上,趴在課桌上,跟蔫兒了的花似的:“你幫我看著老師,我先睡會兒。”

陸承拿出張濕巾,細致的幫他擦幹淨汗,嗯了一聲。

他平時上課很專注,今天卻老忍不住往旁邊看兩眼,總是擔心江歲會越燒越嚴重,又將抽屜裏的被子小心給他披上了。

以前江歲上課還是很安靜的,他不太聽課,但是很少打擾陸承,隻會自己默默的在旁邊畫畫,陸承勸他聽課,他也會乖乖收起畫本,盯著黑板。

今天卻很鬧騰,雖然趴在桌子上,但一直皺著眉,估計是睡得不舒服,手垂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去捏陸承的手指。

“怎麽了?”

陸承想幫他擦擦脖子上的汗。

“頭疼。”

江歲沒睜開眼,手上又玩鬧似的捏了一下。

陸承冰涼的濕巾一碰上他的後脖子,他就被激的一抖。

陸承隻是碰了碰他,他皺著眉,都好像承受了極大的不適。

陸承:“太冰了?”

江歲又抖了一下:“癢。”

他的後脖頸好像格外的敏感。

這麽折騰睡了一節課,下課的時候,江歲的精力總算好了一點。

隻是戴口罩之後,鼻子紅眼睛紅,真的很漂亮,渾身奶白,一點觸碰都會很敏感,大眼睛瞪人,就跟奶糖成精似的。

陸承心疼他這麽難受,但其實又包藏著不可言說的心思。

因為不舒服,江歲懶得動彈,平時捏兩下都會瞪他,今天隨便他怎麽捏臉擦臉,都有氣無力的隨他折騰。

陸承沒忍住,又揉了揉他的頭。

下課的時候,於柳來收作業,順帶和江歲開玩笑:“你們昨天睡一起啊?怎麽這麽巧,撞到一起遲到了。”

江歲趴在桌上,悶悶道:“是啊,忘記設鬧鍾了。”

於柳突然來了精神,一臉吃到瓜的表情看著他。

旁邊的顧煜:“??”

他拍桌而起:“你到承、陸承家去了?”

對方的反應太劇烈了,江歲還以為自己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他遲鈍的眨了眨眼:“這是不能說的嗎?”

“倒也不是不能說。”

顧煜歎了口氣,眼裏隱隱有些淚光在閃爍:“隻是有些心寒罷了。”

江歲:“?”

旁邊,黑子剛好路過,貼心的解釋:“顧煜和陸哥很早就認識了,每次想去找陸哥玩,都被拒絕了,至今還不知道陸哥家的住址到底在哪兒。”

顧煜傷心的說:“他家是藏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見不得人倒也沒有。

江歲回想了一下,是怕顧煜帶著其他人走來走去,弄壞了盤子?或者是沒見過允許闖入陸承的秘密地下室?

“不是見不得人,是見不得你。”

陸承從辦公室回來,坐回座位上,手裏拿著一張A4紙。

顧煜的吸引力很快被吸引了:“這什麽?”

陸承簡潔道:“紙。”

顧煜:“我是說詳細的內容。”

陸承:“A4紙。”

顧煜:“……”

江歲在旁邊被兩個人的對話逗的笑了出來,隱約看到紙上的開頭——尊敬的各位老師。

“是升旗典禮嗎?”

“差不多。”

陸承說:“藝體科技節快到了,英語作文背誦比賽缺了個主持人。”

“藝體科技節?”

就連江歲都對城南的藝體科技節略有耳聞。

據說是城南每年裏,最盛大的一場活動,時間長達兩三個月,在這個期間,運動會、英語作文背誦比賽、舞林爭霸校園歌手,科技創意大賽層出不窮,最後閉幕式更是集結了活動期間的優秀選手作品,舉辦一場熱鬧隆重的晚會。

“英語作文?還是算了吧。”

顧煜一下子沒了興趣:“去年高二的比賽在太陽底下曬了一下午,翻來覆去抽學生背書,無聊死了!無聊透頂!”

於柳:“但是我聽說今年好像要挑幾個班演英語話劇,穿插在選手的背誦的間隙裏,來提高趣味性和大家學習英語的積極性。”

“英語話劇?”

旁邊的人都來了精神,扭頭湊過來:“怎麽個形式?”

“劉老師剛才上課不是說了嗎?讓大家按小組進行排練,騰一節班會課出來選節目,讓同學們投票,優勝組代表班級去參加選拔,被選上的組都可以獲得五百的獎金。”

五百。

對於學生來說,已經可以算是一筆巨款。

大家的眼睛蹭的亮了。

江歲這組的組長就是於柳,一組六個人,除了她,書呆子張樹,江歲陸承,還有林一格和薛霸。

薛霸的英語口語很好,連劉老師都誇口稱讚,完全有能力支撐起一場話劇的旁白和主要角色,而林一格一直負責班上的黑板報,繪畫功底紮實,可以幫大家準備道具材料。

雖然不知道江歲的英語如何,但是剩下的幾個人英語都不差,在所有組裏,他們簡直可以算是熱門參賽選手。

於柳打了個響指,很快來了點子:“我們可以音樂劇和話劇結合,”

她越想越興奮:“我今天晚上回去找一找劇本,改編結合一下,應該不難。”

薛霸在後麵聽得這句話,輕哼一聲,又重新低下頭去。

林一格之前一直沉默著,安安靜靜聽完他們說話,看著一來就直接和顧煜陸承打成一片的江歲,心裏多少有些不痛快。

他起身去了洗手間。

路過走廊時,聽見班上經常打趣他的那個女孩子拉著自己文科班的朋友興衝衝的八卦。

“我們班新來的那個,好像和陸承認識,我今天還聽說他和陸承晚上睡在一塊兒。”

“啊!!”

“陸承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

“啊?什麽時候的事情?”

“暑假的時候,那張照片我還保存了,回家發給你們看,氛圍感一絕。前兩天不還被顧煜石錘了嗎?”

“叫什麽?好看嗎?怎麽之前沒聽說啊?”

“馬小姐,又白又瘦又美的小姐姐。”

林一格不由自主慢下了腳步,扭頭看向說話的幾個女生,心裏一陣天塌地陷的慌亂。

陸承有女朋友了?什麽時候的事情?

明明、明明之前顧煜還說沒有的。

一回到教室,他如坐針氈,不安穩的想了很久,連平時最喜歡的課都聽不進去。

旁邊薛霸看著他:“你怎麽了?”

林一格臉色蒼白:“你知道陸承有女朋友的事嗎?”

薛霸一怔,緊接著,眼神興奮起來:“你說他有女朋友?”

林一格愣愣的點頭。

薛霸抓住他的手:“叫什麽?在一起多久了?有對方照片沒有?”

林一格皺著眉頭,掰開薛霸的手,對薛霸突然的熱情很不適應:“你問這麽詳細幹什麽?”

薛霸冷哼一聲,心裏的情緒卻很輕快。

城南雖然管的不嚴,但是對早戀抓的很嚴格,情節嚴重還極有可能停課反思。

下課時,薛霸去找了劉禮,讓他幫忙打聽陸承的女朋友到底是誰。

劉禮當著其他朋友的麵,對薛霸用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態度很不爽,一改那天晚上的態度:“你讓我查我就查?你把我當小弟使喚?”

薛霸問:“你想要什麽?”

劉禮陰沉的在他身上打量一會兒,正愁成績的事情,薛霸自己就送上門來了。

他突然笑了起來:“下次考試,你知道該怎麽做吧?大學霸。”

隻是幫著作弊而已,不是什麽很大的事情。

薛霸鬆了口氣,點頭答應:“好。”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沒有看見劉禮身邊,那些所謂的朋友之間,相互傳遞的眼神之中,打量他的神色,像極了在打量一頭送上門的肥/美羔羊。

一次退讓妥協,或許就意味著次次的退讓妥協,命運所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明了價格。「1」。

隻可惜薛霸以前一路順風順水,事事順心,這個道理,現在的他還不懂。

作者有話說:

注:「1」命運所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明了價格。

這一句話來自茨威格寫的《斷頭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