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晚自習, 葡萄找江歲一塊兒回去。

顧煜也來找陸承一起走,還沒開口,視線一頓:“江歲是不是把充電器忘了?”

陸承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果然, 江歲走的太急, 把充電器落在了抽屜。

他平時是手機離不了身的人, 今天竟然能夠忘記,可見是多麽迫不及待的想要避著顧煜幾個人。

陸承微微勾唇:“我幫他送過去吧。”

江歲也是出了校門才想起來:“完了, 我充電器忘在教室了。”

“多大的事。”葡萄特別淡定:“我之前忘過幾次,沒人來檢查,而且你不是還有個充電寶?”

江歲想回去拿, 又怕撞到顧煜幾個人,隻能歎口氣作罷。

葡萄說:“你和陸承現在到底什麽情況?老七找我問了好久。”

“發展中?”江歲也說不準:“就這樣吧。”

“還是第一次看你和一個男生僵持這麽久,馬上快三個月了吧?根據你的三個月定理, 是不是三個月一到, 就直接膩了換人?”

江歲笑了兩下, 沒告訴他算上暑假, 其實自己和陸承認識已經超過三個月了,隻是開玩笑說:“是啊,說不定他一說喜歡我, 我馬上就沒感覺了。”

“沒感覺?那不是朋友都當不了了。”

“本來也沒打算當朋友吧?”

“我看你和他相處的挺好的, 就算不往那個方向,也可以當很好的朋友。”

“沒有。”江歲半真半假的聳聳肩:“我可不想當他朋友。”

他從頭到尾, 想做的都不僅僅是陸承朋友。

兩個人一路走過串串香店門口,走到這條路的盡頭, 一轉彎, 說話的聲音漸漸被風吹散了。

有人在串串香擼串, 熱情招呼:“承哥,今天下課這麽早?要不要來一——”

那人被身邊的同學捅了一下,這才注意到陸承背著書包,沉默著站在樹下,手裏充電器握的很緊。

表情很冷,抿著唇,向來看不出什麽情緒的琥珀色瞳孔在夜裏背光的角落,看起來格外的沉。

夏夜溫差大,風也格外的涼。

拂過芒果樹鬱鬱蔥蔥的葉片,有樹葉被吹落在地上,很容易就被人踩壞了。

哭泣求饒江歲是真的沒經驗,他回家躲廁所裏努力憋了十分鍾,一分鍾都沒憋出來。

總覺得在家裏錄著怪難為情的,隻好開門出去透透氣。

門一開,濃鬱的煙味爭先恐後往他鼻尖鑽,還有壓著嗓子的低語聲。

他一路從房間走出來,瞥見江天海躲在陽台天窗邊打電話,這幾天他老家母親重病,家人群裏信息接連不斷,話裏話外的哭窮,要他這個長子回去陪床照顧,這一回去,還不知道要貼多少醫藥費。

江歲歇了出去錄音的心思,直接在沙發上坐下,聽他們在聊些什麽大半夜見不得人的話。

“慧穎過兩天就會到,你們不要客氣,有什麽麻煩直接和她說。”

慧穎就是江歲的姨媽,就因為江天海那邊一身喊,這幾天晝夜不分的加班,就為了挪出假去照顧老太太。

“她一個女人家懂什麽?你也別和她一般見識,就是一時氣話,到時候我讓她給你當麵道歉。”

“小駿又考了一百?舅舅說話算話,下次見麵就給你買你想要的新手機。”

江歲拿起茶幾上的打火機,百無聊賴的撥弄,欣長的火舌照亮了眼前一小塊地方。

江天海對那家人盡心盡力,對江綿卻很少過問,在他眼裏,女孩子終究沒有男孩子有出息,江綿就不是讀書的料,沒想到對自己的侄子這麽盡心盡力。

江天海好久沒和家人聯係,一通電話就忘了時間,在窗邊吹了近一個小時的冷風。

他滿麵笑意的掛斷電話,到廚房接了杯水,邊收手機邊往客廳走。

“喂。”

他循聲看過去,江歲懶懶散散靠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把玩著手裏的打火機。

跳躍的焰火印在他深黑的瞳孔,壓著眉眼,下巴仰起,手指活動的哢哢作響。

江天海不是沒和他動過手。

在那個喝醉酒差點對江慧穎母女動手的晚上,江歲硬靠蠻力將他跩出家,反腳將門踢上,背著他姨媽狠狠揍了他一頓。

那之後,家門反鎖,他醉醺醺攤在家門口一晚上,直到江綿和江歲出門上課,江慧穎才心軟開門把他放進來。

想到那個晚上,江天海本能的後縮了一下。

現在的江歲比那個時候更高,無限接近一個成年男子的力量,又比成年男子精力更加旺盛,身手更敏捷,像一頭狡猾的狼,無數人被他的外表蒙騙,街坊鄰居、大小親戚,都以為是江天海單方麵的針對他。

隻有江天海知道,自己之所以針對,就是因為和他待在一起,自己連覺都睡不好。

江歲嗒一下鬆開打火機,丟到茶幾上,慢慢站直,朝他走來。

江天海一步一步後退,四處搜尋趁手的東西。

江歲麵無表情的走近他,在一片黑暗裏,人的視力被剝奪,聽覺卻比平時更加敏銳。

江天海聽見拖鞋踩在地上,嗒嗒嗒的腳步,還帶著令人後背發涼的悚然感,危險將近,他加快了後退的腳步。

他不斷加快,江歲卻離他越來越近。

“你要幹什麽?”

他咽了下口水,慌不擇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又用手撐著,連爬帶滾的退,退無可退。

江歲居高臨下俯視著他:“你要追的人,是薛霸他媽,那個薛老師?”

江天海眼神閃了一下,手還在旁邊摸索,試圖尋找到一點對抗的東西。

江歲嗤笑一聲,隨意踢了一腳,就看見身下的江天海又瑟瑟抖了一下。

客廳的燈驟然亮起。

進門的江慧穎不知所以的看著他們兩個:“你們這是——”

江歲自然的抬頭,乖巧又不舍的問:“姨媽什麽時候走?”

“訂了明天的機票。”

江慧穎笑笑:“這麽晚還沒睡?”

“嗯。”

江歲指了指餐桌上的水杯:“出來喝水,剛好碰到姨父摔倒。”

他垂眼衝江天海伸手,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當著姨媽的麵,友好的拍了拍江天海身上的灰塵,江天海也跟著大力動了兩下。

臨回房前,江歲錯身和江天海擦肩,低聲說:“等她走了,我再來找姨父談談心。”

第二天早上飯桌上,就聽到姨媽讓江綿回學校收拾書本,和她一塊兒去江天海老家。

江綿問:“那爸爸呢?”

“爸爸晚上請了假,明天再過去。”

江天海沒有出現,似乎是起了個大早,直接去了學校。

江姨媽不放心的叮囑江歲一個人在家一定要小心,按時吃飯,不要熬夜。

姨媽去廚房拿餐具,江歲和江綿隔著餐點同時抬頭,江綿偷著樂:“還是你給力,我還以為辦不成了呢。”

江歲:“去了別老和那邊發脾氣,你媽夾在中間也難做。”

“知道知道。”

江綿說:“我已經是個有成熟思想的大人了,別老把我當小孩兒好不好?”

姨媽去而複返,繼續叮囑江歲一個人在家的注意事項。

江歲和江綿交換一個眼神,又不約而同低頭吃飯。

今天又是陸承冷淡日。

之前江歲和陸承一起睡覺的時候沒感覺,現在好好聽課了,就能明顯感覺到陸承和平時的差異。

比如,陸承之前上課談不上特別積極專注,但確實有在聽課,而今天就是趴在桌子上睡一整天的覺,從上課睡到下課,又從下課睡到上課,就連眼保健操時學校的值日生都不敢點他的名。

比如,之前陸承雖然話比較少,但是對他幾乎有話必回,無論說什麽都有個回應,在冷淡日,陸承就好像被其他人給附身了一樣,回應寥寥,不算冷淡,但絕對談不上熱切。

再比如,陸承眉眼那種倦懶煩躁的情緒特別明顯。

隻是今天比之前還有更明顯。

江歲感覺很敏銳,他一直很依賴自己的感覺。

就像現在,偶爾,他覺得身邊陸承是有點壓抑的躁鬱在的。

陸承隨意將手搭在後脖頸上,手指蜷起,在白熾燈下泛著微微的光澤,眼睛闔著,呼吸均勻,沒有睡著,但是不太想搭理人。

江歲試過將糖放在他的手裏。

奶糖被陸承勾住,他掀起眼皮:“怎麽了?”

江歲:“沒怎麽,你是不是又不開心了?”

“還好。”

陸承抿了口咖啡,勉強坐直:“是有不會的題要問?”

江歲沒什麽要問的,就是看陸承一直沒搭理自己,忍不住想和他說幾句話。

之前陸承明明說的話也很少,但是就不會有這種感覺。

因為他說話的時候,陸承一直很淡的在旁邊看著他,每次他往陸承那裏看,陸承也會立刻就看向他。

這種感覺很難受。

就好像兩個人之間隔了一層什麽東西,陸承不願意主動說,他幾次試圖開口,也不好怎麽問。

江歲問:“你昨天又去見你父母了嗎?”

陸承斂眉,聲音很淡,還帶著一點疏離:“沒有。”

“哦。”

江歲第一次對他有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就像是一直以來在陸承這兒的特權被他收走,現在就和其他同學沒什麽區別。

江歲討厭這種感覺。

上午課過的很快,到了中午,陸承的情緒又慢慢變平穩了,就好像上午的冷淡隻是江歲做過的一場夢一樣。

江歲私底下問過顧煜,顧煜說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陸承對江歲的態度已經算好了,他們這一天,壓根就不敢在陸承麵前晃悠。

江歲昨天回房間急中生智,臨時找視頻剪了一段,給趙子烏發了過去,果然,今天上午薛霸就回來上課了。

下午就要核驗各小組的話劇排練成果,於柳拉下臉主動找薛霸:“你的後期剪好了嗎?”

劉禮正好過來找他,聞言叫了一聲:“薛霸上個禮拜就答應了進我們組,名單都上報了,你們不知道?”

於柳看向薛霸,薛霸沒有看她,低低的應了一聲:“先來後到,既然大家合作的不算愉快,那也沒必要再合作下去了。”

“你!”

於柳瞪他快要瞪出火星子了:“既然上個禮拜就答應了他們,為什麽一開始安排任務的時候不說?”

“明明就是你們硬要給他安排那麽多任務,他礙於情麵不好直接拒絕,話裏話外委婉的表達了幾次,你這都看不出來?”劉禮不屑道:“大姐,你會不會做人啊?這情商也太低了吧。”

於柳氣笑了:“到底是誰不會做人?倒打一耙是吧?”

“就事論事而已。”薛霸說:“是你們組一直針對我,我忍無可忍,才不得已換的組,你們自己好自為之吧。”

劉禮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副哥倆好的樣子:“聽到沒有,你們自己好自為之。”

於柳之前想過薛霸可能會拖後期,但是沒想到他竟然還能臨時反水,倒打一耙,隻能臨時找課代表去將薛霸的名字劃去他們組。

後期其實不難,將幾個版本的音樂提前剪輯好就行,主要是他們缺少旁白,又缺了一個國王的角色,隻能臨時改劇本。

江歲和陸承對著劇本琢磨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有了點頭緒,於柳啪的一下拍在劇本上,臉色沉的能擰出水來。

“別改了。”

於柳氣不打一處來:“薛霸把我們組的劇本給了劉禮他們組,他們報的節目和我們一模一樣。”

陸承表情不變:“節目先後順序不同,我們先報,受影響的是他們。”

“不是順序的問題,我就是氣不過。”

於柳咬牙切齒:“薛霸還把張樹給拉走了,現在到處說我和你們狼狽為奸,排擠他們,故意刁難他們。”

江歲好奇了:“怎麽刁難他們的?”

“還能怎麽樣?”於柳翻了個白眼:“主演直接給我想給的人,根本沒經過他們的同意,怕薛霸實力太好碾壓我們,所以將他排成個不露臉的旁白,還特別護短,幫理不幫親,遇到矛盾永遠指責他們,不反思我們自己。”

她咬牙切齒:“現在薛霸可威風,到處說我們看不起他,我們組現在沒了他一個英語年級第一的王牌,根本就沒有勝算,都等著看我們笑話。”

“不行,我一定要把這個節目排出來。”於柳拍桌,下定了決心:“我就不信,沒了薛霸,我們就不能贏了。”

“但現在問題是,我們的後期和旁白應該找誰?”

後期倒是容易,主要是旁白。

林一格指了指劇本上大段的台詞,旁白雖然少,但是作為每一幕和場景轉換的銜接,非常容易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決定了一個組的分數是否可以再往上拔高一點。

“我們去哪兒找一個口語好,今天之內能夠錄出來的旁白?”

大家一籌莫展,江歲卻突然開了口:“我或許可以試一試。”

“你?”

林一格投去不太相信的目光。

江歲打了個響指:“今天晚上就可以交音頻,到時候要是不太滿意,還來得及更換。”

於柳說:“如果實在不行,我刪掉一部分台詞,重新分配一下角色。”

明明她是組長,大家卻下意識看向陸承。

陸承沒太認真聽,垂著眼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事情。

隔了幾秒,他才抬起眼淡淡應了一聲。

江歲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陸承卻一直沒有抬頭看他。

事到如今,大家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點頭同意。

中午,江歲沒和陸承他們一塊兒去出租屋。

主要是昨天晚上實在是太尷尬了,江歲短時間內看到他們就頭大,隻能提前找葡萄說好,一起去校外吃。

走廊,劉禮半搭著薛霸的肩。

“江歲今天會單獨出去吃飯,你真找到人了?”

薛霸說:“當然,我親自去聯係的人。收了錢,就沒有不辦事的理。”

劉禮說:“是之前那個城北老大?”

“我可不傻。”薛霸譏誚道:“都知道那個老大仗義,萬一他看到江歲是城北的,沒對他下手,拿了個假東西糊弄我怎麽辦?”

劉禮笑起來:“不愧是學霸,想東西就是比我們全麵。不過,我還是得提醒你,別把事情弄的太大。”

就江歲那副白斬雞娘娘腔的樣子,平時逞逞威風還行,要真被人堵了,估計還沒上就得被嚇哭。

“那就不牢你費心了。”薛霸目光陰沉:“我比你更知道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