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昌瞿鎮海產豐富, 陸飲霜靠在窗邊等人回來,常靖玉提著紙袋站在樓下仰頭, 笑意在晨光裏**開漣漪。

“前輩久等了, 上次走得急, 沒帶前輩嚐嚐這家湯包, 有蝦仁的魚排的, 還有海菜,店家送了秘製蝦醬。”常靖玉把包子和粥擺上桌子, 燙麵的薄皮又軟又透,晶瑩剔透地顯露出飽滿的餡料,鮮香隨著熱氣蒸滿房間。

陸飲霜本來對這些東西沒什麽興趣,但這會兒看見常靖玉給他擺好筷子, 又感覺這樣也不錯,常靖玉坐在對麵,那這一桌飯菜也不再像他從前待在臨淵宮時可有可無,他心說也許這就是愛屋及烏, 又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成語尬得暗地裏扭過了頭。

牙齒咬開麵皮,滑嫩的魚肉和濃鬱的湯汁在口中爆開時,陸飲霜的餘光瞟見常靖玉壓著桌麵, 眼神專注滿含饜足地看著他。

“下次有機會。”陸飲霜動作優雅地消滅了整桌早飯,幹咳一聲道,“我再請你。”

“嗯,說句實話,我存款也不多了。”常靖玉有點靦腆地摸摸鼻子。

陸飲霜:“……”這麽現實。

兩人收拾東西往海邊散步,常靖玉還帶著不少從秘境中的撈出來的天材地寶,賣掉也是一筆不菲的資產,就算不用付青霄給的晶卡靈石也不至於身無分文,他沉思著拽了拽陸飲霜的袖子問道:“我能做你的貼身護衛嗎?”

陸飲霜例行公事般冷酷地回答他:“目前本座身邊還沒有這個職位。”

常靖玉有點失望,對著越來越近的海岸歎了口氣。

“放心,臨淵宮養得起你。”陸飲霜眉梢微揚含笑說道。

“前輩這般慷慨倒令我無地自容了。”常靖玉憂愁起來,“至少讓我光明正大拿臨淵宮的俸祿吧。”

“哼,你既然有這份骨氣,本座可不會給你開後門。”陸飲霜負手斜睨他一眼。

常靖玉還想再說什麽,陸飲霜眼中銀光一閃化出玄甲,輕聲道:“人來了。”

“我們要回沉淪境嗎?”常靖玉壓著欣喜問。

陸飲霜對這個回字還挺滿意:“看情況,就算回去也沒時間在墮水上耗,從鴻蒙島走傳送陣。”

常靖玉點點頭,他們站在昨天的草亭裏,隻見一艘搖擺不定的烏篷船自天際遠遠駛來,那船狹窄破舊,船艙遮著的黑布滿是修補的痕跡,仿佛隨時都能散架落水,讓人不禁懷疑這船到底是如何渡過驚濤駭浪,往返於兩境之間。

“這……前輩就是坐它來的嗎?”常靖玉盯著視野中逐漸放大的船,為他們接下來的人身安全感到憂心。

“船雖然簡陋了些,主人家好歹是大乘期的修為,嘖。”陸飲霜說著也有些嫌棄,他縱身躍上水麵,踏著一片海水凝成的冰花穩穩落到船上。

常靖玉隨後也跟了過去,他不常坐船,身形晃了晃,趕緊坐下保持平衡,生怕這船一個不穩說翻就翻。

船夫大清早的就抱著酒壺不撒手,常靖玉悄悄打量他,那張滄桑的麵容隱藏在鬥笠和蓬亂的頭發裏,隻能看見下巴上刮得雜亂的胡茬。

陸飲霜輕輕跺了下腳,給自己凍出一個冰塊凳子坐下,化出盈昃劍挑開船夫又要喝酒的手,連帶著酒壺也掀翻在地。

“喂,當初說回去不用船的可是你,我沒拒載就是給你麵子了,別得寸進尺。”船夫不悅地甩甩袖子,他的嗓音像沒睡醒似的沙啞懶散,又望了眼常靖玉,默默伸手去拿酒壺。

“我有話問你。”陸飲霜直接把酒壺凍住,開門見山道,“慕容逸的屍體在哪。”

船夫手一頓,常靖玉隻覺得眼前一花,身邊登時炸開嗆人的酒氣,陸飲霜坐在原處不動如山,船夫手持鬥笠一側,另一邊就架在陸飲霜頸上。

“放下!”常靖玉回過神來,眼含怒意抽劍指向船夫咽喉。

船夫偏過頭去,常靖玉這才看清他的全貌,約莫四十來歲,眉心堆積著鬆不開的豎紋,眼神卻銳利得像出鞘飲血的刀,殺意直撲向常靖玉,常靖玉臉色泛白,提起口氣毫不退讓。

“玄荒劍,嗬,你打算收這個眾叛親離的小子為徒嗎?”船夫饒有興趣地嗤笑一聲,鬥笠一收掃開玄荒劍刃,慢吞吞的坐回船頭,“敢拿劍指我,倒是有幾分膽量。”

“原來威脅你還需要膽量啊。”陸飲霜抬手拂了拂衣襟,“昔日單槍匹馬闖我焚星城的蕭向古不是死了嗎?”

“那你來找我問什麽?蕭向古死了,我是個船夫,隻能送你回沉淪境。”船夫壓了下鬥笠,再次把自己罩在陰影當中。

常靖玉在一旁聽這兩人你來我往的互嘲,但這個名叫蕭向古的船夫大概消息靈通,已經認出了他的身份。

“你既然認出常公子,那也省得本座再多廢言,謝尊主派人搜查魂主的身份,線索最終指向慕容逸,本座懷疑他是詐死。”陸飲霜右手握著劍鞘微微一揚,海麵升起一堵冰牆,硬生生逼停了蕭向古的船。

蕭向古緘默良久,掌心燃起火焰握住酒壺蒸發了冰塊,壺身磕了磕船板,烏篷船陡然加速,直接撞碎了冰牆向墮水方向疾馳而去。

陸飲霜早有準備,伸手捉住向前撲去的常靖玉後領給他拽回來,幽幽道:“答案呢?”

蕭向古晃晃酒壺,咧了咧嘴露出森白尖利的犬齒:“去你娘的答案,我打算謀財害命,墮水拋屍!他是真死假死,何不問問你的劍是不是廢鐵,你當初要真失手留慕容逸一條命,我樂得把這副棺材擺你家門口給你供上,親自刻碑感謝你全宮大恩大德,現在你覺得人活過來就活過來,嘴唇一碰就能起死回生,你不如把這好消息給你家先帝尊試試,看他墳上有沒有詐死炸出來的青煙。”

陸飲霜捏著盈昃,他深吸口氣,寒霧讓周圍瞬間冷如深冬。

蕭向古罵人圖個爽快,大乘期的高手大多都要麵子好文雅,哪怕對敵也講究個風度,這麽出口成章的恐怕也隻有他一個。

常靖玉麵帶驚愕,轉頭看向陸飲霜,陸飲霜還不了粗口,冷笑一聲,起身在窄小的船身和蕭向古過起招來。

“沽酒藏刀蕭向古,你的刀呢?”陸飲霜握緊劍鞘擋住迎麵劈來的鬥笠,他還記得蕭向古大開大合的招式路數,在船上絕不是他的對手。

“我是個船夫,有槳就夠了。”蕭向古提膝撞向陸飲霜,手中鬥笠一旋,逼退陸飲霜數步。

常靖玉幫不上忙,心念一動,玄荒劍灌入靈力插進船板,揚聲道:“蕭前輩請停手吧,否則我不保證這船還能不能劃到墮水。”

蕭向古剛分心一看,胳膊就被冰鎖牢牢捆住,他眼看著海水從劍痕處汩汩冒出,一時氣急吼道:“小子,你叛出道武仙門忘了帶走良心嗎,搭別人船就老實待著!”

“看來這艘船對蕭前輩意義非凡,想必劈成木柴燒了,也能順便溫暖您好友亡故死灰一般的心吧。”常靖玉謙和禮貌地笑了笑,劍尖一挑崩碎了一截木板,“啊,抱歉,蕭前輩的眼神太可怕,晚輩手抖了。”

陸飲霜看了看麵帶笑容的常靖玉,又瞥了眼試圖掙斷冰鎖的蕭向古,他忽然覺得自己談吐未免太有涵養,放這陰陽怪氣的兩人出去,簡直拉低兩境整體素質。

“停手吧,你我這般爭執毫無意義,我是為正事而來,你忠於慕容逸,但你也是沉淪境的人,不該眼看沉淪境陷入危難無動於衷。”陸飲霜打了個響指鬆開冰鎖冷靜勸道,“告知我慕容逸葬在何處,若臨淵宮情報有誤,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蕭向古越過陸飲霜狠狠瞪了他一眼,常靖玉露出誠懇地歉意,貼著船邊跑到陸飲霜身旁。

“你的人情毫無用處。”蕭向古蹲在船板的窟窿邊拿備用的材料修理,“我比誰都希望他們活著。”

他拿著錘子一下下往木板上敲釘子,安靜片刻又道:“但這麽多年了,我的船該來的客人一個沒來。”

陸飲霜皺著眉疑惑道:“他們?”

“聞天情也死了,你不知道吧。”蕭向古隨手拋出幾簇火苗蒸幹船內海水,就地坐下抓過酒壺喝了一口,“他背叛慕容逸,寧願背負千古罵名,可他連如今再無戰火紛亂的沉淪境都沒能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