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我找過他的行蹤,但沒有任何結果。”陸飲霜麵色有些難看。

“你當然找不到,慕容逸好歹還有副屍體,聞天情什麽都沒了。”蕭向古話音低沉起來,遙遙指了個方向,“我親眼看見他自散修為落入墮水,他連死都不顯山不露水,我以為他功成身退,他自由了,我甚至沒反應過來救他……”

常靖玉默默聽著,似乎聞天情就是陸飲霜之前說過的慕容逸的兩個朋友之一,他不好插話詢問,但陸飲霜似乎發現他一無所知,就輕聲講了起來。

那時臨淵宮剛剛戰勝,慕容逸伏誅,極星閣換了閣主,但雙方依然死傷慘重。

尊主陸飲霜率領聯軍埋伏在焚星穀,以逸待勞耗損最小,但帝尊犧牲了十萬先鋒誘敵,才引慕容逸的聯軍追入焚星穀,讓陸飲霜得以在穀內一舉澆滅敵軍。

眾人起初都以為隻是帝尊判斷失誤,才會帶領大軍節節敗退逃亡焚星城,但直到戰爭勝利,不成氣候的極星閣主戰派殘黨放出消息,是慕容逸麾下的護法聞天情與臨淵宮帝尊勾結,背主求榮出賣同伴,那犧牲十萬先鋒的計策是聞天情獻給帝尊,是為了將慕容逸困死在焚星穀,將極星閣的聯軍一網打盡。

聞天情坐在朝露崖上,在凜風中仍帶著幾分恬淡的笑,像個不爭的文人雅士,頗有閑情逸趣的撥弄琴弦,琴聲縹緲,時斷時續。

“你的琴聲亂了,不如不彈。”陸飲霜踏上山崖,看不見猙獰麵具下的表情,但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

他話音落下,聞天情指下的弦就斷了一根,抽在他雪白的指尖上,血珠一點點滲透出來。

“看來確實不是好兆頭。”聞天情歎息一聲,收了琴站起來。

陸飲霜扔過去一方手帕,聞天情接了,又淺笑著調侃道:“尊主也會關心別人嗎,真讓我受寵若驚,可惜我手上的血不止這一滴,擦不淨了。”

陸飲霜隻好沉默,他和聞天情不熟,甚至連聞天情早和帝尊合作的事也是最後才知道,況且他也不會什麽安慰的詞。

“你打算去哪。”陸飲霜想了想,簡單問道。

“還能去哪,我已經無處可去了。”聞天情抬頭望著朝露崖上灰蒙蒙的天空,沒有下雪,但仍看不見太陽。

“憑你的實力,縱然受人非議,又有誰能動你。”陸飲霜無法理解聞天情的心思,他並非視人命如草芥,但也絕不會因為犧牲什麽人而傷春悲秋。

聞天情搖搖頭,看陸飲霜的眼神有些羨慕,又似乎帶了沉重的冀望。

“你若願意留在臨淵宮,我會讓有意見的人閉嘴。”陸飲霜又忍不住勸道。

“帝尊會同意嗎?”聞天情看著他。

“我會讓他同意。”陸飲霜強硬道。

“尊主,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已有決定。”聞天情露出些許轉瞬即逝的悲憫,又輕鬆地笑起來,“慕容逸已死,閣主易位,臨淵宮是平息沉淪境戰亂的曙光,人們不會恨帝尊,但人們會恨我,到我為止,就再也不用去恨別人。”

陸飲霜欲言又止,聞天情對他端端正正的作揖,告別道:“多謝尊主這段時間的收留,我該離開了,不必相送。”

“既然如此,相識一場,等你安頓下來,我會恭賀你喬遷之喜。”陸飲霜攔不住他,哼了一聲,負手任聞天情緩步下山。

蕭向古喝完了一壺酒,他沒有半分醉意,仿佛喝下的是醋讓他滿心酸楚。

陸飲霜坐在船頭撣了撣衣擺:“他是真心希望沉淪境不再硝煙四起血流漂杵,他比任何人都不願沾染血腥,他應該及早退隱,而不是在戰場浮沉。”

“我不懂他,也不懂慕容逸,我隻在乎朋友而已,結果他們都不在乎朋友。”蕭向古唏噓地搖了搖頭,“慕容逸想稱雄沉淪境,我願意幫他,聞天情不喜歡殺人,我替他動手,最終我們還是敗了,誰都一無所有。”

“若是慕容逸還活著,你還會與他站在同一陣線嗎?”陸飲霜問。

蕭向古有些茫然,頹廢地給酒壺倒酒:“你這話問的,打個比方,臨淵宮先帝尊活過來,你還會把帝尊之位交還嗎?”

陸飲霜:“……”你別跟先帝過不去了成嗎。

陸飲霜頭疼地揉揉眉心:“荒謬,這是兩碼事,如何相提並論。”

“我不知道啊,慕容逸就算真活著,他為什麽不來找我,如果他要報仇,聞天情沒死時我會考慮,之後的十年我會猶豫,現在連我也不知道何去何從了。”蕭向古瞥向陸飲霜,“我領你們去挖墳,若是慕容逸還死著,我就殺了你。”

“你沒那個本事。”陸飲霜風輕雲淡地說。

“那你就殺了我,記得把我埋在旁邊,我要下去找他們喝酒。”蕭向古無所謂地大笑,然後報了個山名,按陸飲霜的要求轉了方向去鴻蒙島。

三人陷入窒息般的死寂,蕭向古靠著船篷,忍不住開口絮叨:“如果聞天情救的不是我和慕容逸,而是你陸飲霜,說不定臨淵宮的尊主就沒謝橋的份兒了。”

“謝橋文武兼備容不得你編排,尊主之位名至實歸。”陸飲霜涼絲絲的警告他,“況且我也淪落不到你那副境地。”

蕭向古翻了個白眼,他模糊地想起初見聞天情時的場景,和慕容逸也才認識不久,他們都是同被追殺的天涯淪落人,慕容逸傷的比他還重一點,側腹的貫穿傷染紅了半身衣裳,還能傲氣不減地強忍著疼質問聞天情身份,為何要搭救他們。

聞天情是榣山的音修,他的琴架在腿上,微微低著頭,指尖從嶽山劃到龍齦,弦音錚鳴,似瑤台甘露遍灑人間,繞梁不絕,一片大雪般的花瓣飄飄搖搖地落了下來,砸在矮桌上的茶杯裏。

慕容逸皺了皺眉,目光如炬,他抬劍斜指,琴音洗濯下連傷處都不再灼痛,疲憊再也忽視不了,甚至覺得倒在這片初春的杏花林也無妨。

“兩位傷勢嚴重千裏奔波,還是休息片刻吧。”聞天情柔聲勸道,他的嗓音也像暖陽一般溫和,讓人昏昏欲睡。

坐在慕容逸身後的蕭向古拄著刀快要睡著了,慕容逸眉峰一蹙,忽然對著自己的傷口狠狠按了一下,又提起精神冷聲喝問:“抬起頭來,報上名號,我不欠人情。”

“在下榣山聞天情,舉手之勞而已,無意向兩位討要人情。”聞天情無奈地停下琴音緩緩起身,抬袖擋了一下頭頂的花枝,斑駁細碎的光點落在他白皙的臉上,他微微眯了下眼,在清風飛花裏對警惕的像隻刺蝟的慕容逸笑了笑,然後走上前來。

慕容逸愣了愣,腦中荒唐地湧上一個念頭,他感覺這一身雪白的男人簡直像旁邊杏花的樹靈,幹淨的不染俗塵。

蕭向古也精神了,被慕容逸嚇的,他看見慕容逸染血的手背到了身後,五指死死攥著,疼得發抖,表麵還穩如泰山,聲音都淩厲的很。

何必呢。蕭向古打了個哈欠,既然出手救了他們,就當是個好人不就行了,他齜牙咧嘴的摸出酒壺灌了一口,倒在地上睡著了。

蕭向古睡了三天,以至於醒來時對於聞天情表示要幫慕容逸篡位這事兒驚訝的半天合不攏嘴,他把慕容逸拉到一邊,問他兄弟你逼良為娼不好吧。

慕容逸胸有自有丘壑,自信地回手介紹起聞天情。

“這位是榣山殿主的公子,之前榣山殿主已答應與我合作,鬼神主不成威脅,閣主之位還要仰仗二位出力,事成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哦,那聞少爺怎麽稱呼?算了,躺三天骨頭都僵了,慶祝我們的同夥又加一位,去喝酒吧。”蕭向古沒心沒肺地爬起來,一手搭著慕容逸的肩,又把聞天情也攬過來,在他明顯不習慣的尷尬笑容裏拖著兩人出門,“聞兄弟一看就是智勇雙全的人,我是個直腸子,有架打就招呼我,開會我就得睡覺了,哈哈哈……”

烏篷船飄**在無垠大海,似乎天地間隻剩這一葉扁舟,孤獨無依。

“沉淪境的曆史好像很複雜。”常靖玉打破了沉寂,低聲對陸飲霜感歎。

“修真境不也一樣,一個南疆你們就解決不了。”陸飲霜拿著手帕擦了擦劍鞘隨口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