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常靖玉想想也對,他捂著胸口喘了兩口氣,又往陸飲霜身邊湊了湊,胳膊搭在陸飲霜的腿上,低頭趴了上去,悶聲道:“我想吐。”

陸飲霜:“……”滄逐雲舟上怎麽沒見你暈船。

常靖玉可憐兮兮的和陸飲霜窩在船頭,凳子有些高了,他幹脆挪開凳子跪坐在船板上,扒著陸飲霜的腿,像是猜到了他在腹誹什麽:“雲舟有陣法護航很穩,我現在晃得頭暈難受。”

“簡單。”陸飲霜指指海麵,“要吐下去吐,別弄髒我衣裳,需要借你條繩子讓船拖著你遊嗎。”

常靖玉:“……倒也不必,我趴一會兒就好。”

蕭向古兀自陷在回憶裏,眼神從鬥笠下瞥見陸飲霜嘴上不饒人,卻一點沒有要把人扔進海裏凍起來的意思。

他感歎人變得真快,惡劣地敲了下船身,烏篷船就在平靜的海麵劇烈晃動起來。

常靖玉不及起身,腦袋撞上陸飲霜的小腹,反被堅硬的玄甲磕的發蒙,右手下意識扣住陸飲霜的腿根保持平衡,轉頭對蕭向古怒目而視。

陸飲霜抽了口氣,掐疼他了。

蕭向古停了船,把鬥笠扣在臉上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放開。”陸飲霜拿劍柄敲了敲常靖玉的手腕低聲道。

常靖玉反應過來趕緊抬手,又討好似地把那片抓出褶皺的衣料拍平,忽然想起上次他在衍翠山時一時衝動輕佻了一回,就故作自然地往陸飲霜大腿內側揉了揉,指下的肌肉頓時繃緊起來。

還沒等常靖玉臉紅,他就被陸飲霜踹了一腳,玄甲戰靴的邊緣結實的鑲著銀光閃爍的金屬,常靖玉乖乖捂著小腿坐了回去,不用看都知道肯定青了一片。

蕭向古翻了個身把自己遮進船篷裏,不滿地嘟囔道:“別在我的船上打情罵俏。”

他以為這句話多少能對陸飲霜造成點傷害,讓他惱羞成怒地維護自己的名聲,結果陸飲霜沒什麽反應,隻是重新把衣擺的位置撩正。

常靖玉抿著嘴有點後悔地偷偷看陸飲霜,他怕陸飲霜不願在別人麵前暴露和他的關係,怕陸飲霜擔心他影響臨淵宮帝尊的威信。

蕭向古覺得不對,忽地坐起來駭然道:“不是吧,認真的?這小子?你有病?”

常靖玉垂著頭,然後感覺陸飲霜在他背後拍了一下,像是讓他直起腰來。

“等本座公布消息,記得納貢獻禮。”陸飲霜語氣平淡,拇指在劍柄上反複摩挲,麵具下的眼神瞟著海麵,試圖平複說出這句話時略快的心跳。

他試了下順其自然,沒去刻意掩蓋他們的關係,這感覺沒什麽不好,臨淵宮帝尊也該有點私人空間。

常靖玉驚訝地看著他,然後皺眉對蕭向古冷哼道:“晚輩連您這樣的一艘破船都沒有,在您看來恐怕配不上帝尊吧,可惜您眼神不太好。”

“嘁,陸飲霜,你也逃不過七情六欲啊。”

蕭向古半是慨歎半是嘲諷,他想起慕容逸和聞天情,慕容逸滿心都是站在權力的巔峰,聞天情像個渡世的聖人,隻有他滿腔熱忱妄圖拽住這兩個朋友,如果那兩人能有一分私心,回頭看看他這個傻子,這段成分複雜的友情就不會一廂情願的如此悲涼。

他第一次發覺聞天情並不渴望淩駕於眾生之上時,極星閣和周圍大小門派都已被慕容逸收編整合,慕容逸越來越像個高傲的領導者,他坐在極星閣大殿的主位上沉思時,眉宇間都是冷然決絕。

蕭向古的單膝跪更像蹲著,聞天情行禮標準的毫不馬虎,蕭向古不那麽敏銳,他私下裏時常忘記改口,對慕容逸的稱呼亂七八糟,喊什麽順口,想起來就噎回去再加上閣主兩字,聞天情倒規規矩矩的叫閣主,甚至連蕭向古找他們喝酒吃飯,也要等慕容逸坐下之後再坐。

蕭向古推開何府的大門,沉重的血腥味夾著細雪撲麵襲來,慕容逸派人滅了拒不投降的何家,他和聞天情前來收拾後續,在聞天情邁進院門時他突發奇想地問:“兄弟啊,你還拿慕容逸當朋友嗎?”

聞天情一愣:“為何這麽問?”

“我總覺得你們太嚴肅了,連我都有點喝不下酒。”蕭向古扛著刀撓頭,“雖然說你是榣山的少爺,但咱們不都是自己人嘛,令尊也沒有召你回去的意思。”

聞天情沒有馬上回他,院中橫七豎八的堆著屍體,一株梅樹被齊根斬斷,倒在銀裝素裹之中,不遠處有個死不瞑目的婢女,她僵臥雪中麵色發青,還留著死前的驚恐和不解,高高挽著的發髻上插著一支梅花,用了些小手段,花瓣一片沒掉。

他伸手合上那婢女的雙眼,靠在梅樹坐下拿出琴來,蕭向古找到了慕容逸想要的東西,從正廳出來時,聞天情還坐在那彈一首不知名的、蒼涼曠古的曲子。

蕭向古心裏突然有些發堵,聞天情抬起頭來,蕭向古狼狽地怕和他對視,打著哈哈道:“知道你喜歡花,不就是梅樹嘛,慕容逸一個命令下來,把這裏改成梅園也……”

他說不下去,聞天情的聲音飄在雪裏,像隨時會融化消失一樣。

“還記得你重傷初醒,就硬拽我去喝酒那天嗎?”聞天情輕聲說,“我和閣主當然是朋友,隻是……回不去了。”

蕭向古不記得他最後是怎麽接話的,隻是從那以後他慕容逸指派的任務他堅持衝在前麵,仿佛他不讓聞天情動手殺人,就能維持這份表麵友誼似的,他安慰自己,等慕容逸實現理想,這一切就會結束。

他隻是單純的不想失去朋友,老天不會那麽絕情。

海上的日夜都錯覺般的格外漫長,常靖玉蜷縮在陸飲霜身邊睡著了,陸飲霜給他披了件鬥篷,水波飛速掠過船身,鴻蒙島沿岸近在咫尺。

“走了,我們不用停船。”蕭向古招呼一聲,夜色從海麵褪去,朝陽沿著天際躍出雲端。

陸飲霜拿劍鞘碰了碰常靖玉的胳膊把他喊起來,遠處是鴻蒙島繁華的碼頭,商船和雲舟都能在此停泊,私人船隻另有通道可以寄放,但蕭向古船不離身,酒壺敲敲船板把它變成小巧的掛件放進了乾坤袋。

常靖玉第一次來鴻蒙島,放眼望去除了來往的行人和整齊的貨箱,浮在州城上空大大小小的懸空島嶼多如星鬥,他們要去的傳送陣就在城中央,一道耀眼的虹光直衝霄漢,百裏之外也清晰可見。

陸飲霜禦劍渡海落在地上,碼頭上維護秩序的修者站在棧道一端查閱旅人身份,他拿出臨淵令晃了一下,令牌在半空投下一個銀色的“霜”字。

修者倒吸一口涼氣,沒忍住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陸飲霜,連忙伸手示意陸飲霜可以帶人過去。

“傳送陣另一端在鷺城,我們盡快動身,應能趕在明天之前到達白麟山。”陸飲霜算計著時間對常靖玉道。

常靖玉聽見身後依稀傳來驚喜的低吼,什麽我見到傳說中的臨淵宮帝尊啦!他還對我說多謝,我是不是在做夢之類的,他回了下頭,隻見方才那名修者狂戳玉簡喊人想證明自己還清醒著。

“嗯,前輩安排就好。”常靖玉站近了幾步抓住陸飲霜的袖口,“你這樣透露身份不要緊嗎?”

“沉淪境與鴻蒙島關係還不錯,若是沒有臨淵令,他倒好說,你是入不了城。”陸飲霜戲謔地笑道,“你現在是個散修,修真境通行令要重辦了。”

常靖玉不甚在意:“那我跟著前輩就好。”

陸飲霜無奈,蕭向古跟在兩人身後咳了一聲,壓低鬥笠走上前去,閃身踏空直奔傳送陣。

在陣中靈力翻騰仿佛被撕裂一般的感覺並不好受,若非有急事修者通常也不會選擇這樣的出行方式,一行三人星夜兼程自鷺城直奔白麟山,第二天上午終於來到蕭向古為慕容逸立下的墓碑前。

白麟山的山崖下就是遼遠的海,再遠些就要進入墮水範圍,蕭向古傾倒壺中酒液澆沃土地,看了眼陸飲霜,一跺地麵,煢煢孑立的墳塋就裂開一道縫隙,泥土向兩側分開,露出棺木。

“記得你的承諾。”蕭向古揚起手來,最後對陸飲霜說了一句,鋒利的刀芒一閃而逝,劈開棺蓋。